晚上的時候,亞當斯果然難以入睡,他依靠兩片安眠藥才能入睡,即使吃了安眠藥,滿腦子都是夢,各種離奇的夢。
第二天五點多他就醒來,隔著玻璃窗戶看外面,一直看到七點,餐廳送來早餐,妻子安慰他不要著急,現在沒有接到通知取消實驗,說明實驗能夠如期進行,可是亞當斯還是不相信。
他匆匆吃了一些早餐,然后坐在病房里等,他很忐忑,總是害怕已經緊緊抓住的東西會飛走,上次給他帶來的心理陰影實在太大。
每次有護士過來,他都會問一句:“我今天的實驗治療沒有被取消吧”
護士會覺得他的問題很奇怪,難道他不想進行實驗治療,還在猶豫中,希望取消實驗治療 對于他的問題,護士只能回答:“暫時沒有接到通知。”
“如果你們接到通知,一定要告訴我。”亞當斯叮囑護士,他的本意是有什么變化及時告訴他,以免讓他在焦急的等待著煎熬。
可是問的次數多了,護士自然而然會多想,他是不是對實驗性治療尚未完全接受,希望取消,但是又在猶豫中,如果有一個被動的原因取消,他也樂意接受。
直到十點鐘的時候,亞當斯再也忍不住了,他又打電話給護士站,詢問護士:“我的實驗性治療是不是已經取消”
護士很驚訝:“沒有接到通知,你是不是現在反悔參與實驗,現在想取消在實驗治療之前的任何時刻,你都可以取消,如果你確認需要取消,我可以通知研究所那邊的醫生。
亞當斯立即解釋:“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我擔心被取消,所以不厭其煩地問你們。”
一旁的妻子實在看不下去了,告訴他:“你安靜地等待就可以,這樣頻繁的打擾護士,很容易讓她們誤解,這樣反而對你的治療不利,現在連我都會以為你還在猶豫,希望取消實驗。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擔心而已,所以每隔一段時間我需要確認一下我的實驗治療沒有被取消。”亞當斯竭力為自己辯護。
“好吧,你能不能安靜一點,從早上起來,你已經打了三十七個電話,上了三十次洗手間,從起床到現在一直在做這兩件事......”亞當斯的妻子說。
有些人緊張的時候容易分泌利尿激素,這樣會造成尿多,會頻繁地去洗手間。
亞當斯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變成這樣,他無法控制自己,真的無法控制自己,他不打電話就會焦躁不安,他不去洗手間排空,他的膀胱就漲得難受。
在煎熬中,他終于等來了腳步聲,很多人的腳步聲,兩個護士走進來。
“亞當斯先生,現在馬上要開始K治療,麻煩你躺好。”
“是嗎”亞當斯又興奮起來,他覺得自己可以走,沒必要躺著。
其實K治療就在這個病房完成,但是他完全不知道是這樣,因為不管是醫生還是護士告訴他K治療的細節的時候,他根本沒有聽,尤其是楊平和他談話的時候,已經詳細介紹過K治療的細節,但是他根本沒有心思聽,他當時只 有一個念頭,趕快簽字,好像如果不盡快簽字,楊平就會拿走那些文件,再也不會給他簽字。
至于那些技術細節,他完全不需要知道,不過這幾天他已經腦補了很多科幻的細節:豪華而科幻十足的機器床,眾多的機械臂,綠色的液體,還有防止他變成超人而暴走的安防團隊。
“請你配合一下,麻煩你躺下來。”護士再次吩咐他。
他是不情愿躺下來的,但是他不敢忤逆護士,所以只好乖乖地躺下來,他想著,難道他們要將他搬上一輛轉運的車子,然后推向那個神奇實驗室。
莫里斯給他介紹過楊平的實驗室,說那里很科幻,很多神奇的成果就出自那個實驗室,那里究竟是一個什么的地方。
楊平帶著醫生進來,十幾個白大褂圍在床邊,還有很多醫生圍在外圍,按道理在國際診療中心這種地方,隱私保護非常嚴格,但是這是實驗性治療,他的本質是一次實驗,所以在簽署知情同意的時候,已經告知,會有很多醫 生在周圍圍觀,他們有些是參與實驗的科研人員,有些純粹是圍觀,親歷實驗的過程。
亞當斯從來沒有見過這種陣容,在英國的時候,他也住過院,但是在英國,他從未見過這么浩浩蕩蕩氣勢磅礴的醫生隊伍,不過,亞當斯此時沒有壓迫感,反而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楊平簡單問了一些情況,確認沒有其它問題,讓護士準備K治療。
亞當斯一下愣住,怎么就在這個病房里,不是有一個超級科幻的實驗室嗎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護士推進一輛小車,上面放著一個小箱子,她從里面拿出生物制劑,進行三查七對,確認沒有問題,她將生物制劑掛上了輸液 架,通過輸液器輸入他的血管。
亞當斯抬頭望著那瓶普普通通的藥物,一點也不像傳說中的高科技產品,它沒有一點科幻感,只是一小瓶普普通通的液體。
他不敢問,只是心里塞了無數個問號。
那瓶液體其實很少,才五十毫升,除了K生物制劑,還有維持它生存的一種特制溶液。大家圍在周圍只是看著他輸液,沒有其它的特殊治療。
大概幾分鐘后,楊平確認沒有什么問題,留下一個幾個醫生和護士,他帶著其他人回到研究。
現在的K治療已經不需要這么多醫生守著,這樣會浪費時間,因為現在的K治療已經非常安全,風險已經和普通的輸液差不多,即使出現意外,普通的醫生和護士也能夠應付。
一瓶五十毫升的液體而已,很快就滴完,護士撤銷輸液管,對他胳膊上的留置針進行封管,然后安靜在病房里等待觀察。
“治療已經完成!有什么不舒服隨時跟我們說。”留守的醫生告訴亞當斯。
轟動世界的K治療是這樣的這么盡快就完成,這玩意究竟有沒有用剛剛的治療只是一次普通的輸液而已,感覺這個過程完全配不上它的名聲。
“這就完了”亞當斯完全沒想到,他剛開始的時候甚至認為這只是K治療的某種前奏而已。
折磨他幾天,一直提心吊膽,依靠安眠藥才能入睡,從早上開始頻繁上廁所的K治療就是這樣的,整個過程居然這么簡單,比起他在英國的輸液都要簡單。
“我需要一直躺著嗎”亞當斯問道。
醫生立即說:“你可以起來自由活動,有什么不舒服就跟我們,你當它是輸一瓶生理鹽水而已,不用擔心,據我們目前的數據顯示,這種療法副反應非常輕,有時候根本沒有副反應。”
護士又給他測量了耳溫,體溫是正常的,沒有出現發燒的情況。
現在新的折磨又開始,這瓶小小的平淡無奇的液體可以殺死他體內的腫瘤細胞他很難相信。
在英國的時候,他已經輪番使用各種高大上的治療手段。比如價值幾千萬英鎊的最尖端的粒子射線治療,那機器看起來龐大而超前,讓人躺在上面有一種畏懼感,一種對科技的敬畏感。
還有那些各種新奇的化療藥物、靶向治療、免疫治療,反正能夠用的方法都用上了,而且都是最前沿的方法。
現在這瓶小小的液體比起那些高大上的儀器和藥物,它實在太普通了,如果不是剛剛醫生護士告訴它,那就是K生物制劑,他根本不會想到自己的治療已經開始。
“它的成分是什么,我指的是那瓶液體”亞當斯已經看過楊平的論文,知道這東西是怎么回事,但是那是理論,純粹的文字,他現在看到了實物,需要與研究出這種實物的團隊面對面的交流。
留守的李醫生說:“那是K生物制劑,它是由腺病毒改造而成的蛋白質結構,這是一個與病毒一樣,具備生命特質的蛋白質結構,它現在隨著你的血液循環分布在全身,它會穿透毛細血管壁,進入細胞與細胞的間隙,然后尋 找腫瘤細胞,它能聚集在腫瘤細胞周圍,精準地識別他們,然后侵入腫瘤細胞,最后獵殺他們。”
有這么神奇嗎一瓶液體而已。
“我現在什么感覺也沒有,它在我的身體內與腫瘤細胞進行戰斗,現在無數個微小的戰斗正在進行,我不應該有劇烈的感覺嗎”
電影里都是這樣,那些人被注射某種科幻制劑時,他們一般都會難受,掙扎,扭曲,身體的肌肉和血管似乎要爆炸,總之,這反應身體里有某種巨大的能量在沖突。
可是現在他什么感覺都沒有,喝一瓶水還會有一種飽脹感,他現在什么感覺都沒有,更不要說什么巨大能量的沖突感覺。
是不是藥物對它沒用在體內已經失效別人也是這種感覺嗎亞當斯腦海里又充滿了很多問號,想起這些問題,他就忐忑不安。
“我們K生物制劑已經經歷了很多次的改進,現在已經非常溫和,進行的治療的時候不會有太大的反應,你甚至不會有任何感覺,初代的生物制劑可不是這樣溫和,它就像一頭爆裂的猛獸,難以駕馭,它會引起持續的高熱、
昏迷或者劇烈的免疫反應,有些副反應非常嚴重,受試者隨時可能有生命危險。”李醫生解釋給他聽。
看起來初代生物制劑更猛烈一些,現在這么溫和的生物制劑,還有戰斗力嗎 亞當斯又開始各種糾結內耗,他是不是錯過了猛烈的初代療法,而現在溫和的K療法只是研究者向安全做出的妥協,可能在安全方面真的提高了,但是同時也不再擁有以前那么神奇的效果。
“這一代的......K生物制劑,比起初代制劑,它變得更加溫和,會不會因此犧牲一些治療效果”亞當斯想確認這個問題。
對科研團隊來說,他只是一個樣本,對他自己來說,他這是想獲得生命的延續。
李醫生沒想到他這么糾結:“不會的,我們每次的迭代,都會提高治療效果,降低副反應,我們的團隊對它傾注了大量心血不斷優化方案。”
“可是有一個很客觀的事實效率與安全在很多時候是矛盾的,他們不可能同時兼得,一方提高,另一方必然降低。”亞當斯有點不太相信這個年輕醫生的解釋。
因為他是一位數學家,他總喜歡深入而精確地分析問題,試圖找出一個純粹的答案。
很可惜,數學是純理論的,它帶有完美性,而醫學是一名偏向實驗性的學科,帶有不完美性。
“不,這只是大多數情況下是這樣,我們的團隊通過努力將K生物制劑帶入了少數的范疇,它的安全性和治療效果同時得到改善,我們無需為了一方而犧牲另一方,他們不是一對矛盾,也不是一體的兩端。”李醫生有點不太想 做出解釋,但是他患者,既然有不明白的地方,他有權知道這一切,他有知情權,而醫生有義務為患者解惑。
“在經濟學上有一個不可能三角,我認為在你們的實驗中也存在這種規律,我常常將它叫做蹺蹺板理論,兩種緊密關聯的參數就像蹺蹺板一樣,你不可能擁有這一切,這一頭按下去,那一頭必然翹起來。”亞當斯據理力爭。
“親愛的,喝點水吧”
亞當斯的妻子覺得自己丈夫又開始魔怔,他研究數學問題的時候經常這樣,特別是和朋友在討論數學問題的時候,但是現在不是在討論數學問題,而是和醫生在聊病情及治療方法。
“不不不,我現在不口渴,這位醫生先生,你說是嗎這個蹺蹺板理論存在很多領域,當然也存在于你們的實驗,比如在抗生素等藥品的研究中,劑量與安全性就是一對蹺蹺板,為了達到殺死細菌的目的,當然是劑量越大越好,但是達到一定程度,人體無法承受,會損害人體的健康,甚至致死,所以這一頭的劑量在提升后,蹺蹺板的另一頭安全性就降低了,這個蹺蹺板理論同時適合你們K療法,效率與安全就是蹺蹺板的兩頭。”亞當斯根本不理妻 子的暗示。
李醫生現在頭痛起來,真是一個麻煩的患者,他不僅反復糾結,而且還拿出各種理論。
怎么才能說服他,讓他停止糾結呢“你的理論很有意思,我也同意,但是你忽略了一個問題,這不是數學問題,而是醫學問題,我們的團隊已經有能力將效率與安全做成了兩副蹺蹺板,它們已經沒有關聯,你按下這幅蹺蹺板的一頭,為什么那副蹺蹺板要翹起 來在我們的醫學研究中,你所說的這種蹺蹺板,往往不是一副,而是很多副。”李醫生不得不跟他思辨。
兩副蹺蹺板亞當斯思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