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了修女的建議之后,艾格妮絲做出了自己在防疫大業當中的第一個決定,“盡快為疫情嚴重的街區供應干凈的飲用水”。
她沒有開天眼,當然不知道這種做法是有效還是無效,不過在危機情況之下,“自己終于做了一點事”,給她帶來了極大的心理安慰。
況且,從道理上來說,哪怕干凈的飲用水對防疫是無效的,但是,至少也會有利于人體的健康,增強抵抗力,所以自己的做法怎么都不會算錯。
倒不如說,“給人民提供干凈的飲用水”本來就是政府應該干的事,國家換了這么多統治者,這種該干的事卻要拖到現在都沒有實現,實屬大謬。
“古羅馬人在兩千年前就能夠建造引水渠讓城市居民喝上干凈的水了,結果我們這些后人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平民喝有毒的井水和河水……這是何等可笑啊。”她忍不住感慨,“您倒是提醒我了,在這次事情之后,我會去跟政府和陛下提建議,讓他們想辦法改變巴黎的供水……不然的話,以后類似的災難還是會連綿不斷,我們只能永遠被動應對。”
“您的話確實是正理……只可惜,越是正理,越是不容易在這個世界上被施行。我活了這么多年頭,眼見一個個人戴上王冠趾高氣揚,眼見人人爭搶權力廝殺不休,然而他們卻極少有人真正為人民做了點什么……痛苦、貧窮、饑餓和疾病,時時刻刻在折磨著人們,今天這樣的悲劇其實哪天沒有發生呢?”修女的臉上又露出了些許嘲諷的笑容,“您不喜歡聽我說陛下的壞話,那我就不說了,畢竟他登基才兩年時間,就算真要清算什么責任,我也怪不上他,但是如果他以后沒有改變我們所面對的慘景,讓一切還是老樣子,那我也只能說,他和之前那些人并沒有區別,您也沒法指責我了。”
在不知不覺當中,修女對艾格妮絲的態度已經明顯好轉,還贊了艾格妮絲好幾次。
這并不是因為她“見風使舵”,恰恰是因為她看到了艾格妮絲不懼風險接近病人的勇氣,以及想要干實事拯救百姓的的決心,所以內心當中已經越發欣賞艾格妮絲了。
“陛下他志存高遠而且目光如炬,他一定可以完成他的承諾,給我們帶來繁榮和富足。”艾格妮絲篤定地回答,“我時常在他身邊,親眼見過他殫精竭慮規劃鐵路事業的樣子;我曾經陪他巡游全國,進過工廠,下過鄉村,和每一個迎接我們的民眾交談……他知道國家應該往何處去,他也會把我們都帶上那條路的。”
艾格妮絲的話,固然充滿了“偏愛”,但這也是因為她隨侍身邊,親眼目睹陛下為國家操勞的樣子,否則以她的性格也不會睜眼說瞎話亂吹一通。
“那我們走著瞧吧,時間才能證明一切。”對于艾格妮絲的偏愛,修女明顯有些將信將疑,但是她也沒有冷嘲熱諷,“如果他真的實現了這些,那我也不介意為他奉上我的贊美,我承認,因為我過去的立場我對波拿巴家族有些偏見,但是現在我已經是卡米葉修女了,我會衷心祈禱任何一位造福民眾的國君,哪怕是只蜥蜴都行。”
艾格妮絲被修女夸張的言辭給逗樂了,忍不住笑出聲來,“那好,就讓時間證明一切吧,現在我們必須先解決燃眉之急。”
接著,她又陷入了沉思,“您這里的醫院條件實在太簡陋了,而且也面積也太小,不能收治更多病人,所以,我們現在應該要尋找更多更好的設施。”
“您說得對,可是,我們教會資源畢竟有限,要是能這么做早就做了。”修女苦笑著回答,“許多教堂已經被改成了臨時的收容所,我們的負荷已經快到極限了,無論是場地還是人手。”
于是,在“提供干凈的飲用水”之后,艾格妮絲又為自己找到了第二個必須要解決的問題:“為抗疫事業拉到更多資源”。
場地和人手,歸根結底都是金錢的問題,只要搞到足夠的錢,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可是,說得輕巧,但錢又怎么可能是輕易搞到的呢?
她也許可以跟政府討要,礙于她的面子,政府肯定會提供一些撥款,可是,政府的開支本就十分浩大,各處都要花錢,能夠擠出來給自己抗疫的機動資金又能有多少呢?
艾格妮絲對財政問題幾乎一無所知,但是她哪怕根據常識來思考,都知道這肯定還是不夠的。
所幸,比起修女,她終究還是更有辦法一些。
在沉思了片刻之后,艾格妮絲抬起頭來,看著修女。
“尊敬的修女,接下來我會去想辦法解決財政上的難題,而您作為的特聘顧問,我請您把您這段時間總結的經驗都寫下來做成一份資料給我,作為我未來的參考……另外,接下來您可能會非常忙碌,我請您先做好心理準備。”
“如果能夠有益于世人,我絕不在乎什么忙碌。”修女輕輕搖了搖頭,“您的吩咐,我會照辦的。”
“那么,今天我就叨擾您到這兒了,您先忙您的事吧,我們很快就會再見面的。”艾格妮絲笑了笑,然后屈膝向修女行禮告別。“祝您一切順利。”
“我也祝您一切順利。”修女回答,“不知道為什么,我在您身上感受到了些許的希望,我懇求您,千萬不要讓這一絲希望落空……”
接著,兩個人揮手依依惜別。
艾格妮絲踏著堅定的步伐,走出了這幢醫院,然后踏上了自己的馬車。
在拜會完了政府和教會之后,她有所收獲,但是憂慮卻也更多,醫院里雜亂污穢、臭氣熏天的景象,更是給她帶來了莫大的危機感,讓她不敢有任何懈怠。
在傍晚時分,她回到了自己的家,諾德利恩公爵的府上。
雖說是娘家,但因為平日里要隨侍陛下以及深居簡出的緣故,所以她回巴黎的次數并不多,熟悉的家似乎也變得有幾分陌生了。
身為國營鐵路公司總經理,公爵自然是忙得腳不沾地,最近這些天他帶著已經成年的兒子,又跑去外地公干了,所以家里只剩下了母親。
聽聞艾格妮絲登門,母親連忙趕過來門口迎接,然后帶著艾格妮絲回到了她從小長大的宅邸內。
“艾格妮絲,你總算來了,我都等了你一天了。”一看到寶貝女兒,母親的臉上就露出了擔憂和心疼的神色,“你今天一定是忙壞了吧。”
“是的,很忙。”艾格妮絲點了點頭,“跑了好幾個地方呢。”
“陛下真是的,你才剛剛有了孩子,他居然就這樣使喚你!”母親嘆了口氣,顯然有些不忿,“而且,你才這個年紀,之前又沒有經驗,他居然就給了你這樣的差事……真是讓人莫名其妙!”
“這是我主動跟陛下要求的。”艾格妮絲為艾格隆解釋,“我聽說巴黎出現了疫情,心里擔憂又不想袖手旁觀,所以就跟陛下請纓了。”
“你這孩子……”夫人先是疑惑,然后又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女兒一樣,“疫病自然有專門的人去管,你瞎摻和什么呢!”
也不怪夫人這般反應,畢竟,這一切看上去確實荒唐。
在母親看來,女兒身為貴婦,拋頭露面到處在“下層城區”亂跑,本來就是很不體面的事情,而“抗疫”又是非常棘手的事,搞成了還好說,但是一旦搞砸了,罵名就可能隨之而來,甚至可能會影響她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明明呆在家里就可以坐享榮華,為什么卻偏偏要去冒風險做這種傻事,她簡直不理解。
“如果每個人都這么想,那最后大家什么都不會做,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人死去……”艾格妮絲的眼神里出現了難言的疲憊,“媽媽,別勸我了,您知道嗎?我剛剛是從醫院里回來的,那里許多人已經死去或者垂死,場面凄慘至極,我不能站在旁邊冷眼旁觀,必須做點什么。”
看到女兒的神色,母親也知道自己說什么都沒用了,她當然了解自己的女兒,艾格妮絲看似乖巧,但是她的脾氣卻也執拗,一旦認準了什么事,旁人怎么都沒辦法拉回來。
再說了,事已至此,難道自己還能夠讓陛下收回成命不成?只能硬著頭皮干到底了。
“那……你現在打算怎么做?”于是,她小聲問。
“我已經有了一些想法,正在準備落實。”艾格妮絲回答,“不過,在這些想法落地之前,我想要準備好執行各項措施的資金。我不知道多少算夠,所以越多越好。”
“你需要錢的話,跟陛下和政府去要啊……”夫人隨口回答。
接著,她好像感覺到有什么不對勁了,然后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艾格妮絲,“等等,艾格妮絲,你該不會是要……”
“我肯定會跟陛下和政府要錢的。”艾格妮絲點了點頭,然后又確認了母親的疑惑,“但是,媽媽,我也希望得到您的支持,畢竟,政府還有很多地方需要花錢,我希望能夠盡量地少給國家增添負擔……”
“不給國家增添負擔,所以就要挖家里的墻角嗎?”夫人的臉上流出了不耐煩的冷笑,“艾格妮絲,你倒是高風亮節。可是你不想想,這是多大的坑?如果政府都填不上,那我們又怎么可能填得上?再說了,疫病是天災,是上帝的旨意,我們又沒有責任,憑什么讓我們破費……”
“話可不能這么說,我們不是什么平頭百姓,我們是公爵,也是政府的官員,我們本就是受益者。”艾格妮絲并沒有被媽媽的話唬住,反倒是罕見地反駁了媽媽,“再說了,雖然你們什么都不告訴我,但是我看得出來,爸爸從他的職權里得到過很多好處,他的身邊總是有一大群工業家和供應商,整天圍著他阿諛奉承,這些人難道只會用甜言蜜語來討好他嗎?我不問但不代表我想不到,媽媽。”
艾格妮絲的話,讓母親頓時語塞。
趁著母親氣勢削弱,艾格妮絲繼續說了下去,“爸爸的才能,您和我都是知道的,如果沒有陛下的話,他怎么可能占據那個位子,又怎么可能坐穩呢?所以,他得到的那些好處,都等于是陛下奉送給他的,那反過來說,在陛下有煩心事的時候,他為陛下分憂不是應該的嗎?在古代,封臣要為領主披盔戴甲去沖鋒陷陣,現在他不用去冒生死風險了,只是需要破費一些而已,這已經算是進步了。”
這下母親更加沒話說了,畢竟,艾格妮絲所說的確實是正理。
女兒心思單純,確實是個好糊弄的人,但她也認死理,所以一旦講起道理來,那就很難糊弄她了。
可是,就這樣要掏出一大筆錢,她還是很心疼,所以她無論如何都要再掙扎一下。
“這么大的開銷,我們怎么可能承受得了呢?艾格妮絲,家里的情況沒你想得那么好。”
“我也沒有想過讓我們一家人承擔所有花費。”艾格妮絲搖了搖頭,“我的打算是,以我們家為表率,然后發動全城的上層人士一起捐款來承擔。”
“發動全城?”母親又吃了一驚,“怎么發動。”
“我們家可以舉辦幾場慈善宴會,邀請那些名流人士過來,有我的名頭,又有公爵的徽記,想必那些人會趨之若鶩的,然后我就讓他們捐錢。”艾格妮絲回答,“當然,平白無故去逼捐,可能說出去不太好聽,所以我們可以搞那些慈善義賣的名頭,我可以把我收到的那些珠寶都拿來拍賣,反正別人送我那么多東西,大多數我也沒有機會使用,倒不如讓它們物盡其用好了……”
“……”母親這下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她只是直勾勾地看著女兒,好像不認識她了一樣。
她確實沒想到,在這件事上,女兒居然會這么富有決心和行動力。
“媽媽,您就答應我吧,您忍心讓我一個人單槍匹馬去跟死神戰斗嗎?”艾格妮絲又一次催促了母親,而且不自覺又帶上了一些撒嬌的意味。
這時候倒是更像從前那個貼心小棉襖了……母親輕輕嘆氣。
她又有什么立場真的拒絕艾格妮絲的要求呢?
畢竟,雖然自己丈夫看似風光無限,前呼后擁,但那是虛的,女兒才是真“黨魁”,是占據核心的靈魂人物。
因為說到底,整個派系都是靠艾格妮絲在陛下面前的寵信來維持的,
現在女兒決心已定,自己就算和她大吵一架,最后不還是得要順著她意思來辦?而且,真要發火,母女之間感情出現裂痕,以后想要再借著艾格妮絲的名義和下面的人勾結可就難了。
橫豎是一刀,還能怎么辦?
“唉,既然你都這么說了,那媽媽還能怎么辦呢?”于是,她一掃剛才的惱怒,而是換上了一副慈母的面孔,“寶貝兒,媽媽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