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鈷的招待確實如他所言。他在這里有一個不小的莊園,房屋顯然比之前使徒聚集的那個破地方要好了不止一點,而且這里正值夏日,花草繁茂的時節,即使是在雨中,依然能看得出被精心打理過的花園模樣。
一排仆人依次舉著傘迎接眾人下車,藍鈷引路帶著他們走進了屋子,二樓的一間客廳里。客廳旁的陽臺正好眺望雨中的街景,頗有一副田園好風光。
很快,眾人的茶和點心就被傭人拿了上來,茶正是女士所點的梅洛山莊的紅茶,而茶點更是多種多樣,每一樣看起來都十分精巧。
“好了,各位,放松一些……”藍鈷往一張椅子上一靠,伸手比了比巨大的客廳空間,“只是閑聊,我這里可沒有那么多規矩。”
“真不錯……你這人的品味。”女士端起茶杯,聞了聞茶水的味道,“那么……就從自我介紹開始好了。你們可以稱呼我為紅夫人,我成為使徒的理由很簡單,我想要權力和財富。但我之前所擁有的東西已經不能支持我繼續向上攀升階層,于是我選擇了這一邊。”
說完,女士就將目光望向了那個戴眼鏡的男士身上。
男士剛拿起一塊糕點就被這么看,嚇了一跳,隨即愁眉苦臉地說:“我……你們叫我信紙吧,我只是個沒什么名氣的詩人……也許是我的人生太過失敗,所以被選上了吧。”
“蛇龍。”白面具的男人依然沒有摘下面具,對那些吃食也敬謝不敏,只是找了個足夠容納他巨大身軀的地方坐下,“為找回所愛之人成為使徒。”
藍鈷聽了輕輕鼓掌:“不錯啊,這個理由我很喜歡。”
“哼……”老人冷哼了一聲,目光帶上了一絲不屑,“還是年輕。我是懷表,我當使徒的原因比你們更直白,我要得到長久的壽命和青春。”
“聽起來可真是毫無追求啊。”羅絲梅拉達注意到了老人的不屑,不禁諷刺地說了一句。
老人看了她一眼,也不惱:“你們很年輕,所以無法感受到。當衰老降臨在你們身上的時候,你們也會有同樣的想法……那不是簡單的看著自己一點點老去那么平鋪直敘的描寫,而是你突然感覺到,以前明明輕松能做到的事情,現在卻在考慮再三后選擇了放棄。不過,你們不會懂的。”
“行了行了,我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老的時候呢。”跟著出來的那個穿鏈甲的女性大大咧咧地說,“叫我游俠吧。老娘在死人堆里喘了三天氣,最后還是瘟疫大君給了我生還的機會,所以我就跟瘟疫大君走了,沒啥好說的。”
她說完,眾人的目光也放在了羅絲梅拉達身上。
此時,羅絲梅拉達也回憶起了自己成為使徒的那一刻,她頗為感慨地嘆了口氣,隨即說道:“我的名字是羅絲梅拉達,不需要什么代號。至于我成為使徒的原因,是我要否定諸神。”
客廳一瞬間陷入了寂靜,雖然很短暫,不過人們確實是被她這番話震驚到了。
“你應當知曉……無論是瘟疫大君,還是教會諸神,都是實實在在存在的。這不是你能否定的東西。”紅夫人慢悠悠地說,“如果你只是因為年輕氣盛有了這種想法,那我勸你還是早些將它丟掉。”
“不,我并不否認這些存在,我只是不認為在這些代表的法術體系之下,那些特殊的力量不過是它們的恩賜而已。它們可以是掌握了強大力量的存在,可以是我們的導師,但神明……呵呵,它們擁有的所有東西,如果我們都能復現,那么神明是不是太廉價了一點?”羅絲梅拉達冷笑了一聲,“所以我要研究瘟疫,研究這個體系之下的法術……諸位,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們如果合作,那么我會觀察各位的法術運行。”
“怎么可能不介意!”懷表猛地拍了一下椅子扶手,“使徒的瘟疫都是獨門秘術,就算是合作,也是在如何散播,如何誘導,以及對抗教會之類的方面展開合作,怎么可能將法術構型都給你看?”
然而懷表的大喝并沒有得到別人的響應,反而是在座的每個人都擺出了思考的態度。而信紙更是一臉崇敬地站了起來,顫抖著從懷里摸出了一個黑色的盒子。
那上面散發的氣息讓在座的使徒們眼角都微微一跳。
散播瘟疫的時候,使徒們都需要制作一個原型,然后再以之將人感染。原型的樣子千奇百怪,沒有一個統一的樣式。而也只有瘟疫使徒能夠認出原型來,如今信紙手里拿著的正是一個“原型”。
“我贊同羅絲梅拉達小姐的想法,因為這也是我比較恐懼的……雖然得蒙大君恩賜,有了這股力量,可它對于我這個沒有什么法術造詣的人來說宛如空中樓閣,看上去華麗,卻沒有任何根基可言。我也想要知道,這股力量是怎么形成的。”
信紙將盒子打開,里面躺著一枚棕黃色的結晶,看起來如同一顆寶石。
“這是我在路上揣摩這股力量的時候,制作出來的第一件作品,它不完美,但我想很適合讓羅絲梅拉達小姐這樣的人來觀察研究,它的引爆,我可以全面交給您。”
羅絲梅拉達從信紙的手中接過盒子,目光流露出驚訝之情。
內行看門道,在座諸位都能看出來,這被信紙稱為“不完美”的瘟疫原型,分明具有非常精巧的設計,以及強大的力量。
原本以為信紙那樣子對他有些看不起的幾人,也開始正視這個人了。
“好的,它的名字是?”羅絲梅拉達問。
“它只是個試驗產物,沒有來由,也不包含我的什么期許……就叫它‘機械降神’吧,希望你真的可以破解神明的謎題。”信紙有些羞赧地說。
“好名字。”
當晨光照耀在房屋的窗戶上時,不算太厚的簾幕就讓暖光透了進來。夏日的清晨,伴隨著雨后的清新氣息,藥師從床上起身,頗為愜意地伸了個懶腰。
這已經是來到白塔郡的第三天了,不算第一個晚上。
這么多人的物資準備總需要時間,而索恩神父也不打算讓帶來的人閑著,哪怕不能隨便離開教區讓戍衛所的士兵看到,他也要求這幫人盡量幫助當地的住民,哪怕修修屋頂擦擦屋子之類的,也得自己找活干。
而藥師自然是抓緊了這個機會好好給維羅妮卡和凡妮莎上課考試,反正兩人在這里連基本的勞動都不需要參與了,那干脆就把學習放到第一位。
兩人的學習已經開始出現了明顯的差異化。
維羅妮卡學習的《致命生物》和《解體書》分別就動物和人的身體結構進行了詳細闡釋。不過教會雖然不禁止尸體研究,可在如今的社會中愿意捐贈遺體的人還是少數,就算是白塔郡也只有一些特別虔誠的信徒才將尸體捐獻了出來以供醫學研究,所以維羅妮卡并沒有在人體解剖學上有特別多實操機會。不過動物倒是應有盡有,而識別一些危險動物,乃至于著名怪獸的外形,也是她的一項學習內容,目前來看頗為扎實。
《有毒草藥》如書名所顯示,凡妮莎對于這本書的學習可謂是突飛猛進,她甚至自己研究出了藥師僅僅提到的夢之藥劑,一種強效安眠藥,喝下去不受外部刺激的話估計三天都醒不過來那種。毫無疑問,凡妮莎在毒藥天份比草藥天份要更強。至于《天災惡錄》更是凡妮莎最喜歡的區間,這里面包含大量類似傳記記錄的內容完全符合她的胃口,她是那種更喜歡讀故事而不怎么想背枯燥理論的人。
在今日的考試之后,藥師已經決定找機會給她們上第三堂法術課了。
在前期高壓被適應了之后,兩人的學習已經沒有之前那樣身心俱疲的狀態,反而開始迅速吸取知識而成長。藥師也不確定這兩位天賦異稟的修女最終能成長到什么地步,不過她也并不需要藏私。
“滿分。”
批過兩張卷子之后,藥師自言自語了一句。至今為止她所考的都是書上的知識,而兩個人的答卷都很完美,無疑在記憶背誦這方面兩人的水平差不多。
“下次該出一些主觀題了……”
就在她考慮下一步教學內容的時候,門忽然被人敲響了。
“進來。”
門開了,柳站在門外,臉上一副抱歉的神色,而她身后跟著一男一女兩個修士。這兩位的身材都很高大,一身黑色衣袍,衣袍之下隱約顯露出那些致命的兇器,而臉上也是一副緊繃的神色,沒什么別的表情。
對味了,這是藥師的第一反應。
她對于葬逝樞的印象就是這樣,雖然有些刻板,但他們確實就是每天都是這樣一張臉,奔走于殺戮與殺戮的路途之中,嚴肅、沉靜、不茍言笑,相對而言,柳這人實在是太活潑一點。
“您好,葬逝樞希望向您核準對于瘟疫使徒的目擊證詞。”男性修士用冷硬的語氣說道,“根據規定,極端條件下,也至少要采集兩人證詞進行對比。”
真是毫無變通的規矩啊……藥師不禁嘆了口氣:“修士,你也應該知道,過了這么久,我跟柳又一直同路,就算是有什么其他情況,我們兩個也已經串好供了吧?”
“知道。”
“所以我們可以不那么浪費時間嗎?畢竟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藥師并不是特別想要跟葬逝樞的人去錄什么證詞,因為他們必然會事無巨細地問,這會浪費大量時間。
男性修士微微皺了下眉,隨即恢復了那副板正的表情。
“請您諒解,同僚。如果規矩活了,那人就可能要死。”
說服失敗,也算是意料之中。藥師終究不能真的無視葬逝樞的要求,只能起身道:“那是不是可以將時間稍微縮短點?哪怕你們加快節奏也無所謂,我還有事情。”
“我們盡量。”
這兩位修士是駐扎此地的葬逝樞成員,值得一提的是,這里并沒有葬逝樞的主日神父在,不如說這個樞機能出主日神父就是個怪事,就藥師所知,整個帝國也不超過五個。
恐怕是被柳帶來的消息驚動了。
教會內的瘟疫使徒名冊已經有厚厚一本了,這些人大多都是滑不留手,但一旦開始動手散播瘟疫,又頗為癲狂。名冊之上有一大半人估計已經死去,只是他們最擅長的就是跟著自己的瘟疫一起爆炸,根本沒法確認死亡。
而能活著留在名冊上的,都是頗具能力的瘟疫使徒。而這活著的人里面,有三分之二被關在葬逝樞的地牢里面。
“現在這里面多了一個新的名字了……說實話,瘟疫使徒跟田里的雜草一樣,今年割一茬明年又會冒出來,我覺得那些死者就該被移除到名單之外。”錄完證詞之后,柳陪著藥師一同返回住處的時候,忍不住說,“但我有個感覺,這個羅絲梅拉達和之前的瘟疫使徒恐怕都不一樣。”
“感覺?”
“畢竟沒有實際見過。她可能會引起比任何一次瘟疫都恐怖的危機,也可能完全扭轉瘟疫對一般人的印象。”
“……或者兩個都有。”藥師咕噥了一句。
“啊?”
“沒什么,索恩神父說了,今天雨停,那明天就準備出發了,別忘了我們最后還是要去紫羅蘭城,你那東西也必須要交在那里。”
“知道,我聽過這消息了。不過你跟那位大司教有沒有交流下救世樞的事?”
“我們的事務并不重迭。”
“所以只是給她遞了個消息?你們可真是夠信任別人的。你看我這消息一說,當場就有兩個來,估計羅塞塔鎮那邊不出三天就會迎來一場大搜查。就算有什么瘟疫攜帶者殘留,葬逝樞也會把他們都搜出來的。”
“各司其職,柳。不然教會為什么要分成七個樞機?”
“不是因為有七位神明?”
兩人一路閑聊著回到了住處。無論如何,這一天剩下的時間也不多了,還要準備明天出發,她們的時間并不算多。
第二天清晨,日光剛剛照耀天際的時候,一支隊伍就在教區派出的人手護送下,離開了白塔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