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郡教會所安排的房間都是單間,當然,如果一定要換成多人的房間也是有的。至少對于進入教會的核心成員來說,這個待遇很不錯。至于其余被安置的……總比穿過荒原的時候住得好。
因此藥師也對于瓦吉雅上門拜訪一點也不驚訝,這種安排不就是為了能單獨見面的?
“監問教士閣下,您好。”
“大司教無需如此多禮,監問教士還問不到一位圣徒身上。”
雙方一見面,便互相行了一禮。而瓦吉雅在寒暄之后,也直接按照常規的教會規矩說道:“即使如此,當同一樞機圣徒碰面的時候……我還是希望按規矩來。”
“理當如此。”
所謂“規矩”,即圣徒見面,則共同前往神國,驗證對方信仰是否存在問題。正如藥師所說,圣徒無法直觀核查圣徒,只有共同進入神國才能互相確信,而教會也將此作為了一個認定手段。
兩人只是短暫的靜默,便在神國之內瞥見了對方的精神倒影。
隨即,她們便同時睜開了眼睛。這種行為最大的危險在于溝通神國時身體不設防,因此有經驗的圣徒一般都會學會這種瞬間一瞥的技巧,以免自己真的遭遇偷襲——歷史上不是沒發生過這種事。
“同僚,如何稱呼?”
“叫我藥師即可,您是知道規矩的。”藥師說。
瓦吉雅點了點頭:“了解,監問教士行動結束之前,教宗及樞機之外,不得過問一切禁止詢問的內容。”
“是的……不過一些任務之外的事情,還是可以與您分享的。”藥師笑道,“事實上我也是第一次見到您這位傳聞中的‘光輝星辰’,你所沐榮光與樞機無異。”
“榮光只留于表面,于救世樞而然,自內心而生的慈悲方為真正珍貴之物。教士,無需謬贊,您究竟有何事需與我分享?”
藥師思索片刻后,問:“有件事要先問你,瓦吉雅大司教,你可曾聽說過羅絲梅拉達這個名字?”
監問教士并非行政職能,也不參與大多數外交場合,但作為一個教區的大司教,瓦吉雅應當在這方面有比她更多的了解。
“年齡?”
“外表上來說,不到二十歲。”
“那我能想到的只有一個人了……來自西方的求學者,‘悼詞’羅絲梅拉達·奎里烏斯。”
“那是個什么樣的人?”
“一個年輕氣盛,但頗有學識的青年,她并不相信諸神,或許只是因為神恩未曾眷戀于她。不過她在西部的學術交流倒是頗有盛況。畢竟她年輕,有活力,長得也很不錯,哪怕只是為了一個噱頭,人們也會蜂擁而至。”
“她交流的是什么學術?”
“是我們的領域——醫學。”瓦吉雅說。
不出所料。
無神論者是瘟疫大君最喜歡的目標,因為這些人的觀念很容易被輕易打碎,然后趁虛而入。如果還學識豐富,加上年輕,那實在是再完美不過的使徒目標了。
“看來很棘手了。”藥師嘆了口氣,“她出現在了羅塞塔鎮,現在恐怕已經去紫羅蘭城了。這一路估計沒什么東西能攔住一個理智尚存的使徒。”
紫羅蘭城外的一個村鎮,一處人跡罕至的宅院外,一身旅者裝束的羅絲梅拉達循著地址找到了大門前。
天空飄揚著淅淅瀝瀝的小雨,門口則已經聚集了五個人。最醒目的是個高大魁梧的男子,身高超過兩米,臉上戴著一張沒有任何涂抹的白面具,沒有打傘,雨水落在他一看就是常年鍛煉的臂膀上,居然隱約蒸騰起一片白霧。
其余幾個人都沒有靠得太近。一位三十歲左右,優雅知性的女士舉著一把傘站在距離門最遠的位置,看到羅絲梅拉達過來的時候眼睛微微一亮;而距離門最近的是個弓腰駝背的老人,他則穿著一身擋雨的蓑衣,手中拄著一根拐杖,不過看臉色還算健康。
最年輕的一位男士一身筆挺的癥狀,手中也拿著傘,還戴著一副眼鏡。不過他的神情肉眼可見的有些緊張,只是靠那位女士近了一些。被這幾個人圍在中央的,則是個一身黑袍,用黑色面罩遮住上半張臉的女性,羅絲梅拉達無法判斷其年齡,因為她雖然下半張臉看上去白嫩如少女,但交叉的雙手卻布滿皺紋,血管凸起,宛如老嫗。
看到羅絲梅拉達在此站定,那位女士高興地開口道:“我還以為今日來的只有我一位女士呢,萬幸。”
羅絲梅拉達看了一眼中間那位黑袍。
“按照信件,今日有六位新人到場,請在此稍作等待。我是此處的使徒‘關門人’,你們還要等一人到場。”那位黑袍人開口說道,聲音確實是清脆的少女聲。
“唔……下馬威?”羅絲梅拉達微微歪頭,笑著問道。
“看來是的。”白面具男人開口說道。
“都是準備一起共事的同伴,沒有必要將話說成這樣,哈哈,是吧。”那位男士有些緊張地說,“也許只是不想反復接待我們好幾遍,是不是?”
“所以讓我們在門外淋雨?”老人的聲音中氣十足,“呵,就算是最卑賤的奴隸,也應該知道不要把訪客晾在雨中的道理。”
女士沒有開口,不過她的微笑似乎已經表明了立場。
面對這幾個使徒給的壓力,關門人也沒有任何動搖,只是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最后這位難道不準備守時了?我們明明約定的時間是——”
羅絲梅拉達剛要說話,就聽到身后傳來了馬車的聲音,車停在了宅院之外的路上,一個頭戴禮帽,一身華貴服飾的男子隨手披上一件看上去就昂貴的披風,就從車上跳了下來。
“約定的時間是早上九點,我想我沒有遲到,只是掐著時間到達而已,美麗的小姐。”男人順手摸出懷表來瞥了一眼,“很準時,和我的時刻表完全吻合。啊,難道諸位已經在這里等了很久了?真不好意思……等這里的事情結束了,我可以請諸位到我的家里喝杯茶,以表歉意。”
“人齊了,可以進去。”關門人直接轉身,用鑰匙打開了宅院的大門,帶著眾人走了進去。
羅絲梅拉達進去的時候仔細看了看這宅子里的裝潢,基本可以斷定這幫人就是找了個沒人住的破屋子稍微改了改就當個據點了。
真是一群沒用的家伙。
如果不是傳聞中的使徒“尋路途者”潘德昂在此,她才沒興趣來這里。而越往里面走,一股濃烈的,仿佛已經腐朽的骯臟臭味就越是讓人想要掩住鼻子。
難道瘟疫使徒都是這種德行?羅絲梅拉達緊緊皺著眉頭,而后這種不滿在走進屋子的時候幾乎到達了頂峰。
她看到了什么?一群癆病鬼一樣的家伙。
雙目無神,神色枯槁,但面色潮紅,一臉病態的興奮,這幫家伙宛如一群被關在籠子里好久的猴子,現在籠門打開,一個個都想撒歡出去大鬧一番。
這里面只有少數幾個正常一點的,羅絲梅拉達毫不懷疑坐在盡頭主座上那個頭發花白的男子就是潘德昂,但這位傳聞中的使徒那嚴肅的表情怎么看也不像歡迎的樣子。
“哇!有新鮮的人來了!”坐在側坐的一個青年忽然蹦了起來,大聲地鼓起掌來,“太好了太好了!這已經過了多久了?我都快聞膩了這幫家伙身上的臭味了,最好來點新鮮的,好沖淡一下——哈哈,希望你們不會那么快就被染上同樣的臭味!”
沒等他拍完巴掌,一陣粗俗的話語就從桌子另外一邊噴了過來:“你再把那雙長了雞眼的腳放上桌子信不信老娘馬上把你的拔出來”
一身鏈甲的女人一口氣罵完,將一根骨頭重新叼在了嘴里,沖中間那位頭發花白的男子說道:“潘德昂,趕緊說兩句,安排完我就走。跟這幫的狗東西待久了老娘都快腌入味了。”
“各位入座,我們接下來要說的,是關于紫羅蘭城的事情。由于近日來,大君多次降下恩惠,使徒的人數也增加了許多,在座諸位都將目標放在了紫羅蘭城,但我認為,如果各干各的,很容易被教會和托里爾疆的軍隊發現,到時候大伙的事情都做不成。那樣的話,倒不如互相通氣,也好配合掩護。”
聽到這里,羅絲梅拉達簡直在懷疑這位是不是她聽說的那位傳聞中的使徒了。
潘德昂,一場著名的瘟疫“黑松林”奠定了其在使徒中的地位,更因為是少數在瘟疫爆發后沒被教會抓到的使徒,無論到哪里,都會被使徒們尊敬幾分,哪怕是那群沒腦子的瘋子。
她原以為這算是一場小型的朝圣,可惜事實與她所想的大相徑庭。
居然要跟這群廢物一樣的使徒聯手?他們連腦子都沒有,只知道在這里說出自己那一聽就令人感到乏味的“作品”,然后大肆夸耀自己在哪個小村子感染了幾個人后逃遁的經歷。
“喂,這里就沒有人能提出一個聽著像那么回事的計劃嗎?”
就在這時,掐著點來的那位男子用洪亮的聲音,壓下了全場鬧哄哄的交流。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點起了一根煙,沒有抽,只是在那里,讓煙霧自然散開。那煙的氣味并非煙草,而是某種香料燃燒散發的氣息,讓這里令人窒息的空氣好了不少。
那些使徒扭頭看過來,從這些茫然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所謂計劃。
“看來沒有。那么潘德昂,你是怎么想的?就這種無效的討論,那還不如各干各的,反正他們就算想傳播,估計也弄不出什么好的瘟疫來。”男子笑著說道,“如果會議只是在這里跟宮廷里的那幫大臣宴會上一樣胡扯的話,那我覺得就算這么多人達成共識也沒什么意義,我倒是寧愿去組個小一點的團體。”
“我不是發起人,只是承擔了一個組織各位的任務。”潘德昂不緊不慢地說,“這里原本就是讓大伙達成共識的地方,如果共識就是各自劃分成小組行動,我也沒有任何意見。”
“哦?那你呢?潘德昂?”
“我只要知道有多少人在這里就夠了,至于后面的事情……我自然有我的團隊。”
不知何時,關門人已經走到了潘德昂身后侍立。
“安心好了,在各位商量出一個結果之前,我都會在這里,確保每個人都安全離開,不過從這里離開后,我們當中的很多人,大概都不會再相見,這才是瘟疫使徒……如何?你還有什么意見嗎?”
“沒有了。”男人摘下禮帽,微微一躬身,“多謝您的大度。”
隨后,他轉身看向了羅絲梅拉達等人。
“各位朋友,正如我在門外所說的那樣,如此惡劣的天氣,我很愿意請你們去我家喝一杯茶,不知道各位是怎么想的?”
“我要梅洛山莊出產的紅茶。”女士笑著說。
“正巧,三個月前我剛剛收到了這么一件禮物,女士,可否賞光?”男子笑道。
“老夫也去,這地方……唉,令人失望。”
羅絲梅拉達和白面具也用行動表明了離開的意思,只有那位眼鏡男士看著有點猶豫和慌張,不過片刻之后,他還是有點受不了這里的氣氛,走到了往外走的門邊。
“等會!”
穿鏈甲的女人粗暴地拉開椅子,三步兩步就來到了幾人這里,瞪著眼睛問道:“你們準備要離開?”
“至少我們幾個說話比跟這里的人說話要容易一些。”羅絲梅拉達不冷不熱地說,“怎么?你也想跟我們走?”
“可以,我跟你們走得了。”女人咧嘴一笑,“老娘跟一群酒鬼和藥鬼沒什么好聊的。”
“我不介意多一兩位客人。”男子又將禮帽摘了下來,“只要這位客人是個正常一些的使徒。”
“這地方除了潘德昂那幾個人以外就沒有正常人了,老娘在這坐了快一個鐘頭,進來吐一地的都見過了,一個個全是,不用管。”
帶著失望和對少數幾個臨時同伴的審視態度,羅絲梅拉達和他們一同走了出來。
男子指了指路邊停著的馬車,微笑道:“各位可以上車,我的車上空間絕對足夠。哦,對了,我們最好互相通一個代號,也好在后面的合作中培養更多的友誼——你們可以叫我藍鈷,當然,請不要推測我的身份和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