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書頁

第3781章兵猶火也,不戢將自焚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鶴樓文學

  子時將至,北風越發的大了起來,卷著砂礫在鐵甲上翻滾劃過,發出沙沙的聲響。

  張遼借著夜色的掩護,勒馬于漳水一側的高坡之上,掃視著鄴城南城水門附近的情況。

  鄴城水門之上,那代表著信號的火光,凝聚不散。

  這火光,是有意露出的破綻,還是無意之下形成的結果?

  一名曹軍軍校,先不說有沒有能力在自身逃脫之后,依舊在城中保持叛變的實力,就算是有,眼下這么明目張膽的點燃光火,作為信號,是生怕驃騎軍看不見,還是以為在北城的曹丕陳群看不見?

  張遼不認為魏延不明白這些,他只是覺得魏延還是太過于急躁了。

  驃騎大將軍斐潛派遣張遼前來,作為前鋒和北域軍匯合,目的并不是敦促趙云和魏延盡快攻打鄴城。這一點,張遼雖然對誰都沒說,但是心中卻宛如明鏡一般。

  趙云作為北域都護,時間已經夠長了……

  將軍,都準備好了!

  張遼手下兵卒軍校前來稟報,打斷了張遼的思緒。

  按計行事。

  張遼下令。

  軍校應答一聲,旋即將命令傳遞下去。

  片刻之后,張遼的部隊就分成了三個部分。

  甲隊大概兩百人左右,疾馳至水門臨近的城門之處,然后點燃火把,人手多支,廣散而開,同時高聲吶喊,就像是數千騎兵洶涌而來要攻打城門一樣。

  城頭上的曹軍守軍,也自然被甲隊的兵卒所吸引,往城門之處匯集。

  城門,不是水門。

  張遼目不轉睛的盯著城墻上的那些火光……

  當張遼看到那些城墻上的火光,先是往城門方向移動了少許,然后又重新退了回去之后,張遼就已經完全確定水門之處的所謂密道,是一個陷阱了。

  這印證了趙云的判斷,敵軍正張網以待。

  那么接下來就是如何將陷阱周邊的敵軍引出來……

  張遼揮動手臂,第二部分的部隊向前出擊。

  五百左右的騎兵,從土坡一側的陰影當中殺出,直奔水門而去。他們沿著漳河干涸的河灘往前奔馳,將尚未完全硬結的河灘踩重新踏得稀爛。

  殺啊!

  沖啊!

  看著像是氣勢洶洶,但是實際上沖到了水門近前的時候,這一隊的騎兵就悄悄的丟掉了火把,調轉馬首,從漳河一側的蘆葦蕩當中穿出……

  當然,是往漳水當中丟。

  若是站在鄴城城墻之上看去,就可以看到驃騎騎兵如同火龍一般沿著漳河河道而來,然后消失在眼皮下面的水門之處。

  啊呀!我受傷了!

  有埋伏!

  猛然之間,水門之處有驃騎兵卒大聲吼叫著,然后便是雜亂的叫喊聲,中計了!撤!撤!快撤!

  鄴城城頭之上的人影和火光,也不由得因為這雜亂叫喊聲顯得有些凌亂起來,旋即便是有人高聲喊道:放箭!放箭!

  城頭之上,火箭呼嘯而下!

  秋日干燥的河道蘆葦,很快被火箭點燃了,烈火熊熊而起,照亮了四周。

  撤退!撤退!

  這幾乎不用再次強調,沿著河道的這一部分驃騎騎兵,在火光之中,四散奔逃,似乎被大火燒得狼狽不堪。

  而在城門之處佯攻的驃騎軍,也在同時間扔掉了火把,往后撤離。

  此消彼長,鄴城之上城頭一陣梆子響,吊橋轟然落下,城門打開,數百曹軍兵卒吶喊著沖出城來……

  張遼見狀,臉上露出了些喜色,莫非是計成了?!

  但是張遼馬上就意識到,事情可能并不是那么簡單。

  因為追出來的曹軍兵卒并未形成一條線,而是展開成為了一個面。

  如果只是為了追擊,那么曹軍兵卒的火把,就會像是一條蛇一樣往前追殺,而不是當下這樣才出城門就往兩翼展開,似乎是在警惕著一些什么,不愿意越過城墻的箭弩射程。

  張遼見狀,立刻意識到敵軍指揮官,或許就是陳群,極為謹慎,并未中計。

  不過現在也就只能是死馬當活馬醫,他下令加先前兩隊做出慌亂姿態,向魏延埋伏的位置撤退,然后帶著第三隊人馬在土坡上等待,看看能不能將城下的曹軍兵卒勾引出來……

  秋風帶著幾分蕭瑟,卷著城下揚起的塵土,掠過城門樓的飛檐,帶來幾分鐵和血的氣息,讓曹丕多少有些緊張。

  城門樓是用厚重的青磚砌成,墻面有些地方已斑駁,露出內里的黃土,似乎還在努力呈現著舊日的威嚴。

  曹丕穿著一身的戎裝,扶著城門樓欄桿的手指微微發白,他們……識破了?

  秋風吹得他衣袂翻飛,也帶出了一些失望。

  陳群卻是微微笑了笑,難掩其眉宇間的自傲,世子,此策原本就是內外兼修……失之東隅,卻可以收之……

  桑榆?曹丕下意識的接口道,何處是桑榆?

  陳群伸手一指,卻不是指向城外,而是指向了城內,世子且觀之……不知有何所見?

  曹丕轉頭看著城內,思索了片刻,長文之意是……城中這些賤民?

  雖說不能讓驃騎軍中計,然城中之人又怎知詳細?他們只是知曉驃騎兵卒,大軍壓境,聲勢浩大而來,卻又無功而返……

  曹丕點了點頭,確實如此……不過,這又當如何?

  陳群笑道:這自然是驃騎「弱懦」,我軍「強悍」!驃騎軍怯戰畏伏,見我軍嚴陣即是潰逃。明日再讓幾個「傷兵」在街口粥棚之處,訴說驃騎軍如何將南城降卒,外逃賤民推在前方擋箭……世子以為,那些愚民,該是如何作想?

  曹丕恍然,頓時大笑起來,妙哉!

  世子,城內眾庶,皆碌碌然如群蟻,何足道哉?昔商紂之時,以炮烙之刑馭民,民尚不敢言,今吾以些許恩惠,便令其感恩戴德,此非愚鈍而何?陳群說道,揮動手臂,就像是在揮動無形的刀鋒斬落,昔武王伐紂,雖稱吊民伐罪,然若民有智,何至殷商覆滅而不知反抗?他們縱有不滿,亦不過是螳臂當車,何足懼哉?

  曹丕聞言,便是心中大定,有長文于此,實乃學生之幸也!長文略施小計,便可令此等百姓俯首帖耳,哈哈……

  陳群點頭附和,眼中閃過一絲得意,此等百姓,目光短淺,只知眼前之利,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猶如豚犬爾。今日得驃騎軍徒勞無功,又可令此等百姓心懷畏懼……世子可安心矣。

  曹丕朝著陳群拱手作揖,多謝長文指點!丕可得安枕,全賴長文之功!

  秋風再次吹過,城門樓下的百姓不曾知曉,城門樓上兩位權貴正用輕蔑的話語談論著他們的愚昧,還為能輕易愚弄他們而洋洋得意。

  旗幟依舊在風中飄揚,仿佛也在見證著這一幕。

  魏延埋伏在漳水河道一側,聽著水門方向震天的喊殺聲,看著遠處閃爍的火光,不由得一遍又一遍摸的摩挲著刀柄上的睚眥吞口。

  在陰影之中,魏延也就沒有繼續掛著他魯莽的面具。

  張遼,張文遠,為何來此?

  說是支援么,卻沒有帶來多少兵馬,說是合擊鄴城么,卻在魏延的試探之下,也沒有表現出多少急切想要攻下鄴城的態度。

  所以張遼來此,是為了什么?

  鄴城城門水門之處的喧囂,宛如魏延當下心中的疑慮。

  趙云為什么要讓他在城南布網,然后抓來了曹軍軍校,卻不見歡喜?

  即便是這曹軍軍校有些問題,但也不應該是先見之喜,方疑之惑么?怎么一上來就表示此曹軍軍校有問題?

  這是趙云天賦有如此洞察之能,還是趙云心中早有某種定論?

  攻鄴城,是趙云不急著要攻,還是張遼不想要打?

  西域都護,北域都護……

  魏延在陰影之中,咧嘴冷笑。

  都以為我是傻子?

  魏延想起了之前在冀州的某些傳聞……

  不過么,若是趙云早有什么心思,在幽州就可以做了,不必等到冀州此地來?不過反過來想,若是想要到冀州之地才能做的舉動,又會是什么?

  秋風呼嘯而過,一些粉塵撲進了魏延的鼻孔里,啊欠!

  將軍!曹軍好像沒來……

  不遠處的驃騎軍校稟報道。

  魏延的臉上重新掛上了憤怒的面具,眼珠轉動一下,一拳錘在地上,泥沙飛濺,該死!該死!

  魏延噴著氣息,像是憤怒的公牛,收兵!

  回營地的路上,魏延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中軍大帳之中,張遼先向趙云復命,冷靜匯報,敵軍確有埋伏,伏兵未全出,其將謹慎,出城后不急于追擊我軍佯攻部隊,反注重控制兩翼,清剿戰場外圍,似已預判我軍可能有后手。我恐久戰不利,反遭其算計,故下令撤退。

  魏延臉上依舊是怒氣沖沖的模樣,我白白埋伏,無一所獲!既然曹軍出擊,文遠你明明可以和曹軍接觸,拉扯其進入埋伏!如此戰機,豈非白白錯失!

  趙云冷靜地看向魏延,文長,若守軍只是怯戰,見我軍進攻,必然緊守城垣,絕不會主動開啟閘門派兵出擊。彼等既出城,卻又如此謹慎,控制兩翼,不急于追擊,這就不是怯戰,而是多有準備了。文遠下令退兵,正是因其窺破此機,退兵并無不妥。

  趙云進一步分析道:觀敵將此舉,顯現其心思縝密,用計不求僥幸,而求萬全。此等對手,絕不會簡單中計。見我軍未被其引誘,彼必另尋他法,或動搖我軍心,或離間我軍民。而我等若是怒而興師,正墮其彀中。故而當下之急,并非強攻,而是繼續維持穩定,尤其是需要防其攻心之策。

  魏延聽了,便是心中一跳,看了看趙云,又是看了一眼張遼,便是裝作煩躁模樣,拱手行禮道,既然都護如此,某也無話可說!且看彼輩有何攻心妙計!

  旋即轉身出帳。

  魏延帶著一身露水回到自己的營帳,揮揮手,讓身邊的護衛下去休息,自己獨坐在桌案邊。

  漳水河畔的埋伏一無所獲,這并不是問題。

  即便是最為優秀的獵手,也不能保證任何時刻都可以每次出擊都有收獲。

  讓魏延心中不安的,是在戰局之外的那些東西。

  魏延不喜歡這些東西,他更喜歡在戰場上搏殺。

  中軍大帳之中,趙云表現出來的冷靜,就像是一面鏡子,不僅是照著魏延,也照著張遼。

  張遼的到來,趙云的態度,都透著一股不同于尋常的意味。

  魏延下意識地摩挲著環首刀的睚眥吞口,凹凸不平的花紋似乎是他當下的心境。

  帳外秋風嗚咽,吹得帳簾不時晃動。

  就在這時,帳外傳來親兵有些遲疑的稟報:將軍,營外…營外有一人,自稱「南陽故人」,欲求見將軍。

  魏延的動作頓時一頓,眉頭瞬間鎖緊。

  南陽故人?

  他哪里來的故人?

  雖然說魏延的部隊確實是偏于鄴城之南,但是出現了這么一個單槍匹馬的南陽故人……

  這個稱呼在魏延腦中激起一片漣漪,隨即便是更深的警惕。

  他出身義陽,并非什么世家大族,早年不過是帶著鄉黨部曲求活,所謂故人,要么是昔日一同廝混,如今不知死在哪個溝壑的游俠,要么就是昔日民坊之中,但是現在已經淪為焦土的鄰居……

  至于什么遠親……

  更是不太可能。

  現如今在他官至驃騎大將,然后領兵圍困鄴城這等要地之時,突然冒出一個南陽故人?

  這太巧了。巧得令人不安。

  魏延幾乎立刻就想到了先前趙云所說的攻心之策!

  陳群的伎倆,這么快就來了?

  而且,是沖著他魏延來的。

  為何是他?

  而不是更持重的趙云,或是新來的張遼?

  魏延眼中閃過一絲冷厲。

  是了,正因為他在外人眼中,是那個性矜高、性情躁急、看似最容易撬動的莽夫。

  有人覺得他魏延這里,有機可乘。

  但是這個有人,會是誰?

  如果是曹軍一方,那么問題還不大,若是……

  呵呵,魏延鼻腔里發出一聲極輕的冷笑,臉上那魯莽的面具瞬間重新掛上,他揚聲道,既是故人,那便請進來!拿些漿湯來!

  他倒要看看,來的究竟是那一邊的人!

  片刻后,親兵引著一人入帳。

  來人約莫四十上下年紀,面容清癯,穿著半舊不新的文士袍,風塵仆仆,眼神里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旅途勞頓與見到故人的欣喜,禮儀周到地拱手,文長將軍,別來無恙否?一別經年,將軍英武更勝往昔,威震河北,真令我等同鄉與有榮焉!

  魏延大刀金馬地坐在案后,并未起身,抓著環首刀的刀柄,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來人,粗聲說道:哦?先生看著面生得很?不知是我魏某哪一家的故人?又是從何處而來啊?

  魏延刻意省去了所有寒暄,直奔主題,帶著一股武人的蠻橫,仿佛只要對方答錯半分,立刻就會翻臉趕人,甚至令兵卒砍其腦袋。

  那文士臉上笑容不變,似乎毫不意外魏延的態度,從容應答道:將軍這是忘了在下?在下姓吳,名竟,祖居義陽西鄼,與將軍家不過一水之隔。當年將軍還未投驃騎,就率義陽豪杰,多行義舉,在下雖一介書生,亦是深感敬佩……只是后來世事紛亂,流離失所……唉,世事莫不如此啊……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情感也是渲染得恰到好處。

  點明了同鄉之誼,提到了魏延早期并不那么光彩的豪杰出身,但是又沒有過多的哭哭啼啼,以免引起類似于魏延這等武將的厭惡……

  甚至隱約的提及他們之間的情誼,甚至是在驃騎之前。

  這是將對話拉回到一個更早的,尚未歸屬驃騎大將軍的政治語境中。

  魏延心中冷笑更甚。

  編排得倒是周全。

  他確實出身義陽,早期活動也在南陽一帶,對方說的這些,根本無法當即證偽。

  原來是吳先生!魏延臉上擠出恍然之色,仿佛真的想起了什么,揮手示意對方坐下,坐!請坐!來!軍中禁酒,便是以此湯代酒,請先生一碗!

  想不想得起另說,重點是要看玩什么花樣。

  魏延放下了陶碗,如今先生在何處高就啊?怎地突然到了這兵兇戰危之地?

  魏延依舊緊緊抓著現狀追問,不給對方太多回憶過去、煽情的機會。

  吳竟嘆了口氣,臉上露出悲憫之色,唉,不過四處漂泊,糊口而已。如今在北地一豪族家中,教導幾個蒙童。此次乃是受家主所托,南下采購些書籍……不料途徑此地,聽聞將軍大軍在此,故特來拜會。一是念及鄉誼,二來……

  他話鋒微微一頓,觀察了一下魏延的神色,才繼續道,也是替北地諸多心向漢室的士人,一睹將軍風采。

  心向漢室?魏延捕捉到這個詞,粗壯的眉毛挑了一下,嘿嘿笑道,這天下,誰不心向漢室?先生有話,不妨直說。我魏延是個粗人,聽不懂你們讀書人兜圈子的話。

  吳竟微微一笑,身體微微前傾,壓低了聲音,將軍快人快語。那在下便冒昧了……如今曹氏篡逆之心,路人皆知。鄴城圍困,指日可下。天下矚目,皆在將軍與趙將軍、張將軍等國之干城身上。他先捧了一句,然后話里有話地繼續,只是……功成之后,不知將軍可曾想過……何去何從?

  魏延挑了挑眉毛。

  這……

  算是露出來了?

  圖窮匕見?

  中秋節快樂!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鶴樓文學
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