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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七九章 斬臂方生的中興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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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斬臂?

  斐潛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雙臂,方在下一秒鐘反應過來,賈詡的話只是一個代指,但是賈詡代指的是誰?

  賈詡迎著斐潛疑惑的目光,坦然的說道:“今漢臂已腐,君侯可敢仗劍而斬之?”

  “請文和直言。◢隨*夢◢小*說Щщш.suimeng.lā”

  雖然說這個事情,斐潛自然也是清楚,但斐潛也想知道賈詡這個漢代土著對于現在的社會狀況是怎樣來看的。

  漢朝,現在這個情況,自然是內部出現了大問題。事實上,絕大多數的王朝基本上都先是內部出現問題了,然后才在某個外因的作用之下,轟然垮塌。

  在后世,受到一些電影電視,甚至是游戲的影響,賈詡在斐潛的印象當中,就似乎是一個極度自私的高端智慧謀士,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小命要緊,其余的么,多半是可以用來交換或者是割棄的。

  然而這些所謂的印象,真的是賈詡的真實形象么?

  賈詡的智慧,這個是沒有什么問題的,但是對于賈詡的自私定論,斐潛現在心中卻略有一些懷疑,原因很簡單,當下是漢代。

  常說賈詡毒,但是如果一個人極端的自私,生性險惡,好亂樂禍,以構陷他人為踏腳石來獲取自身的職位,這種人縱然一時猖狂,但是違背了漢代上層士族的主流價值觀,基本來說是無法獲得一世平安的,終歸是會被人惦記上,然后打倒在地再踩上幾腳。

  縱然是活著的時候權柄天下,無人敢講,但是死后呢?

  賈詡在歷史上,最終卻坐上了三公之位,最后臨終被追加謚號為肅侯。

  “剛德克就曰肅;執心決斷曰肅”,要知道謚號這個玩意,在西周開始,到了漢代已經是基本上形成了一整套的標準,所以謚者,行之跡也,行出于己,名生于人,基本上就屬于蓋棺定論。

  而且這種蓋棺定論,不會因為地位權勢有什么變化,比如漢靈帝,反正就一個“靈”字,也不會因為他是皇帝就特意的給與更高更好的謚號。

  因此,賈詡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賈詡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然后說道:“某,武威生人也,本出于雒陽,后因牽連臨江閔王之事,舉家戍邊……賢弟期間,先嚴龔,曾因武功獲輕騎將軍……然羌胡為亂,先嚴因此獲罪,雖疏幣中常得以免死,廢為庶民,而后不久便染病……”

  和后世華夏的籍貫方式不太一樣,現在漢代人在哪里誕生,哪里生長的,便稱自己是哪里人,如果按照后世華夏籍貫的劃分方式,賈詡的爺爺是雒陽籍貫,那么他父親不管去哪里,依舊是雒陽籍,然后賈詡不論出生在何處,一律還是雒陽籍貫。這種兩種方式也都各有千秋吧,畢竟籍貫這個東西,向來就是統治階級為了束縛人口流動誕生出來的工具。

  不過賈詡短短幾句,卻透露了非常多的信息,若賈詡說的是真的,那么賈詡應該是西漢文學大家賈誼的后人,雒陽賈氏,便是以人此聞名。

  而賈誼,則是橫跨儒、道、法三家的人物,并著有《過秦論、《論積貯疏、《陳政事疏等文章,甚至延續到后世還在學習……

  “……某生于涼,長于涼……”賈詡緩緩的說道,“……便見得涼州日益破敗……非涼州漢人不勇也,亦非涼州羌胡刁蠻,乃棄涼之策所害也……大漢慣例,郡守者不得本地出任,故而涼州郡守,多為山東之人,其家業千里之外,又處羌胡之間,聞得腥膻之味,全無理政之心,竟然紛紛奏請退廢涼州!”

  “上古之時,大禹分天下九州,歷經春秋先秦,大漢方得版增十三州!”賈詡略有些激動,聲調提高了一些,“……然如此愚儒,先棄并州,又欲再棄涼州!如此行徑,與春秋割土飼虎何異?”

  斐潛默默的點點頭。

  這個世界,不管是漢代還是以后,不管是任何時間,從來沒有割土就能夠換來和平的,只會換來一只又一只追尋著血腥味而來的貪婪野獸。

  其實山東士族未必不知道這個,但是,呵呵,其實這個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最早的時候劉邦定都長安,沒少割山東士族的韭菜吃,現在漢武帝定都了雒陽,好么,當年的韭菜好吃么?

  任何國策,一旦摻雜了私心,就會成為演化成為一個非常可怕的怪物。

  東漢王朝定都洛陽,實行關東本位政策,西都長安的地位就直線下降了,作為長安的屏障涼州,就顯得無足輕重起來。

  另外,關東豪族與關西豪族的力量對比此消彼長之下,為了徹底打敗關西豪族,斷了關西豪族的根基,以及避免因為平羌胡叛亂等損耗關東的人力物力,便在朝堂上屢次提出放棄涼州,將涼州人遷入內地州縣的國策。

  賈詡繼續說道:“……永初五年,先零羌寇河東,至河內,雒陽河南大駭,緣邊二千石、令、長多內郡之人,并無守戰之意,皆爭上徙郡縣,以避寇難。后三月,遂詔隴西徙襄武,安定徙美陽,北地徙池陽,上郡治衙。上令下,百姓戀土,不樂去舊,遂刈其禾,發徹屋,夷營壁,破積聚!時連旱蝗饑荒,而驅劫掠,流離分散,隨道死亡,或棄捐老弱,或為人仆妾,喪其太半!如是,并涼二州,頹廢至今!”

  斐潛看著賈詡,一邊聽,一邊想。

  從現在看來,賈詡基本上已經是將自己放在了西涼人的角度上看問題了……

  所以賈詡先是成為了董卓的幕僚,后來又鼓動李傕郭汜等人進攻成安,為董卓報仇,或許也有一定的保命的成分,但是未必沒有一點報復關東士族這些人的意味在內。

  “……如今大漢,關東之輩皆盡腐矣,狗茍蠅營,狼狽勾連,目無朝綱,至此糜爛之局,其罪十居……”賈詡看著斐潛,目光炯炯,“漢室乾坤,似若有亡,此大危急之時也!君侯順天道以舉金戈,遵大義以伐不臣,乃開平創世,力挽社稷也!如今君侯,地墾并北,農郊陰山,駕馭匈奴,簇擁兵甲,使黎民可得生,使鮮卑不得亂,發倉廩以救貧窮,復灌溉以促農桑,恤鰥寡,存孤獨,出德號,立邢罰,建學宮,奉正朔,此乃天下之福,亦顯君侯赫赫之功也!”

  “……然,腐糜之處,若不得去,終將遷延……”賈詡昂然而問道,“敢問君侯可敢斬此腐臂乎?”

  我咧個去,不愧是千年老王八,沒想到賈詡居然這么直接的就拋過來這么大的題目啊!

  說的這么好聽,但是,這話,似乎反過來不是么……

  按照套路來說,不應該是我來說么?

  死甲魚,搶我的臺詞……

  頭疼啊,頭疼。

  怪不得歷史上后來賈詡最終選擇了是曹操,在一部分天時地利的限定條件之下,有一些宦官背景的曹操,自然比起關東豪族氣味十足的兩只大猿猴要來的好得多了。畢竟現在兩只大猿猴屁股底下的蘿卜坑,都被關東士族子弟給占據滿了,像賈詡這樣出身關西的人過去,恐怕也沒有什么好果子吃。

  嗯,所以后來曹丕這個叛逆的小子故意選賈詡當太尉,估計多半就是為了惡心那些跟他作對的山東士族,也正是因此這樣,混血王子孫十萬才會聽到這個消息便笑出聲來,畢竟魏國內亂是他最喜歡看到的局面……

  有句話是什么來著?

  戰爭,是政治的延續。

  以前斐潛看三國,全數看到只是砍砍殺殺,好刺激好過癮,然而現在真的體會到了這一句在初中政治課上就已經出現過的真理。

  一個平民百姓再好戰,無法主導政治,不會有戰爭。

  一位政治領袖再獨裁,沒有利益驅使,不會有戰爭。

  一段形勢局面再有利,沒有軍事力量,不會有戰爭。

  一方武裝軍隊再強大,沒有形勢支持,不會有戰爭。

  一幫人民群眾再狂熱,沒有導火因素,不會有戰爭。

  一次誘發條件再有理,無法動員大眾,不會有戰爭。

  戰爭,是人類相互斗爭的最高形式的體現,在一個國家,或者不同的國家里,一定會存在階級的差異,不同階級的人,所要的利益也就不同,如果不能通過和平的方式解決政治中的矛盾的話,戰爭就出現了……

  但是現在的問題是,在現在的這個大漢局面之下,關東士族和關西士族之間,是不是已經到了絕對無法調和的局面?

  “……文和,汝之學傳,可是偏于法家?”斐潛忽然拋出了一個似乎不怎么相關的話題。

  賈詡一愣,然后點頭。

  這就難怪了。

  法家誕生于儒家,卻是一個不孝子,和儒家走向了一條相反的道路。儒家學派的最后一個大師荀子,他有兩個最有名的學生,一個是韓非,一個是李斯,這兩個人卻都是法家的代表人物,最終為秦朝的大一統,貢獻出了非凡的力量,所憑借的,便是法家的思想。

  法家的思想并不是最完美的思想,甚至和其余比如儒家道家墨家相比,不管是從理論深度上,還是從世界認知上,都有一些欠缺,甚至連邏輯上的思辨理論也同樣有些不足,法家只論對錯,少有解釋,甚至是不解釋。

  但是法家卻是所有學派當中最現實的,最具有可操作性的,而且可以立竿見影的社會人文早期的組織領導管理理論。

  法家的中心思想和儒家、墨家、道家、陰陽家等完全不同。儒道墨都認為最好的時代是在過去,儒家推崇堯舜時代,墨家推崇夏禹時代,道家推崇上古的伏羲神農時代,陰陽家建立的宇宙論則是崇尚混沌的陰陽宇宙,充斥了不可名狀的神秘感。

法家則是個異端  法家完全不認同文明的最好時代在過去,而是認為過去的情況和今天不同,今天應該務實的看待新環境,用新的辦法來解決新問題,而不是一味想著回到過去,那是一種“愚蠢”的思維方式。

  法家的這種極度現實主義的思想傾向,與先秦其他學派大都講“道”完全不同。其他學派雖然主張各有不同,但都聲稱自己是“道”的合理性的體現,而這個“道”則是從古到今一以貫之的,自己的學派主張并沒有違背自古以來的這個“道”。

  但是法家不用去論證自己的思想和實踐是否符合自古以來的“道”,只要現實上能操作,能實用,被君王采納就行。

  或者可以說,實用性就是法家的“道”。

  法家的治國理論也是非常現實的,根本不像儒家那樣期望人人向善,成為君子,最終得到一個和諧的“大同”世界。法家只考慮讓人“不作惡”就行,而實現這個目標的方法就是建立完備的法律,然后嚴格的進行執法。

  在法家看來,“立德”是沒有意義的,人格感召是沒用的,因為法家相信“人性本惡”,任何想對人性做出勸善的工作都是徒勞的,只有靠外在的方式,甚至是嚴厲的方式來約束人才有效,否則社會就不可能治理好。而這種治理方式就是法律和君王的威嚴,或者通俗一點說,就是“帝王術”、“馭人之術”。

  再講的簡單一些,法家的人就是認為,作對事的,就要賞,做錯事的,就應該罰。

  因此賈詡對于關東士族的態度就是這樣了,既然大漢朝堂在他們的掌控之下沒有做好,那么這些關東士族就應該承擔相應的責任,應該去官的去官,應該查處的查處,應該處死的便處死,若是關東士族不肯做,那么賈詡就借李傕和郭汜的手來做……

  或者,像是現在這樣,也想借斐潛的手來做。可是為何賈詡會認為斐潛是一個合適的人選?

  “文和,莫要忘了,某乃河洛人士也……”斐潛也有些苦笑。河洛來說也算是和關東比較密切吧,要斬關東士族,豈不是連自己都斬進去了?

  “君侯此言差矣……”賈詡卻搖了搖頭說道,“……君侯權掌并北之卒,定平陽,平白波,戰美稷,復陰山,駐壺關,籠上黨,掌太原,凡此種種,已與關東如同水火……”

  “……除非,”賈詡看了一眼斐潛道,“……除非君侯解甲歸田,退隱荊襄。”

  斐潛默然。

  這個選擇,可能么?

  明顯是不可能的,現在就算是斐潛愿意放下,恐怕很多人都不愿意,況且有一個韓文節的例子擺在前面,又有誰敢放下?

  不過,賈詡這樣的表示,是為了什么?是表示他覺得相比較其他的諸侯來說,斐潛還算是一個偏向于關西側的選擇?或者還是屬于先行保命的委蛇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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