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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四七章 皇圖霸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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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洎素來認為自己大公無私,即便與房俊之間的分歧亦是文武之爭、而非私人利益之爭,為的是朝局穩定,遏制軍方在無休止的戰爭之中消耗國家財賦。

  可既然中南半島之戰如此重要卻影響深遠,極有可能攸關帝國長達百年時間的戰略,又怎會為了反對而反對呢?

  所以李勣此刻之言令他頗為不滿。

  李勣哂然一笑:“中書令為國為民、鞠躬盡瘁,我自是佩服得很,言語之中有所疏忽,勿怪勿怪。”

  劉洎雖然不滿,卻也不能追著這一點不放,頷首道:“在下得陛下之信賴總攝百揆,自當忠君報國、公正公允。只是中南半島即將展開大戰,必是如火如荼,英公卻優游林泉、含飴弄孫,實在不該啊。”

  李勣忍不住笑道:“這激將法也太過平庸了吧?不似中書令的水準啊。”

  劉洎一臉正色:“非是即將,只是有所擔憂而已。先前陛下欲將諸位親王封疆于外之時,朝野上下一起震動,無數功勛、門閥之后躍躍欲試,都希望能夠參與對外作戰建功立業,可水師那邊忽然弄出一手‘公投’妙計,策反諸多海外番邦直接內附,消弭戰爭固然于國有利,卻也不知令多少人心灰意冷……如今戰爭開啟,甚至規模遠勝當初,朝中豈能安安穩穩,坐視水師攻城拔寨、伐師滅國?”

  李勣眉頭微蹙,沉吟不語。

  伐滅突厥、擊潰大食之后,朝野上下公認盛世已經到來,境外威脅幾乎絕盡國家政策轉向內政,對外戰爭將會越來越少,所以滿朝勛貴都升起緊迫感,希望抓住最后的機會盡可能參與戰事,為家中那些尚未任官、封爵的子弟們謀求福利。

  東征高句麗原本是最好的機會,為了爭奪功勛甚至在尚未開戰之時便將以房俊為首的水師排除在外。

  即便最終攻破平穰城的還是水師,可畢竟伐師滅國、大獲全勝,按理說頂多將功勛分潤給水師一些,其余人依舊可以吃飽。

  孰料陛下返回長安便遭遇長孫無忌兵變,平亂之后更離奇駕崩……

  舉國吊喪之際,誰還能提什么功勛、封賞?

  而之后的對外作戰,要么是海上的水師、要么是西域的安西軍,此兩者皆在房俊掌控之下,朝中那些勛貴居然無法插手,看著水師、安西軍這兩支軍隊連戰連捷、功勛赫赫,不少之前的校尉如今已經連升數級成為將領,豈能不眼紅?

  現在若是水師即將攻打林邑、真蠟的消息傳出去,勢必引發動蕩。

  關鍵是你李勣既然號稱“軍方兩大山脈之一”,與房俊并駕齊驅、威望卓著,卻只能看著水師伐師滅國、獲取功勛,手底下那些忠誠于你的人怎么看、怎么想?

  軍人,終究是要在戰場上彰顯意義、博取功勛……

  明知劉洎是在激將,但心底卻還是不可避免的種了一根刺。

  “軍方最終袍澤之情,該當守望相助、同修戈矛,爭權奪利那是你們文官才有的事,我心中自有主張。”

  劉洎微笑道:“世間官吏原本無非文武,威望卓著者擔之,但追逐私利乃是人之天性,正因爭權奪利才逐漸分為文武,文武本是一體,雖然追逐利益之方式有所區分,但實質并無差別。”

  只要是人就會逐利,錢帛是利益、官職是利益、權力是利益、連話說都是利益……

  廟堂是利益,江湖也是利益。

  人在利益之中,自然時刻都在逐利而行。

  軍隊不逐利?

  簡直笑話。

  戰場之上,勝敗是利益,生死也是利益。

  那么多貞觀勛臣對你唯命是從、馬首是瞻,原因只是你這個帶頭大哥能給大家帶來利益而已。

  若是無利可圖,誰還擁戴你?

  沒有貞觀勛臣之擁戴,你英公又憑什么在貞觀、仁和兩朝地位超然?

  房府書房。

  房玄齡鉆研“政治經濟學”已近“走火入魔”之狀態,平素不僅將大部分會客全部推掉、非至交即便上門亦不肯相見,更是廢寢忘食、埋首案牘,導致胡茬雜亂、面色油膩。

  再加上還要編撰《辭海》,幾乎精力耗盡……

  坐在椅子上喝著茶水聽著房俊敘述御書房內之事,沉吟稍許,道:“蘇定方大器晚成,算得上一代名將,自然不會犯下輕敵冒進之錯誤。但水師這些年倚仗著堅船利炮,縱橫海疆未嘗一敗,中下層軍官難免滋生驕縱之心,未必將林邑、真蠟放在眼中……可古往今來以少勝多之案例,哪一個究其根本不是輕敵所致?要告誡蘇定方不可大意,時刻關注軍隊動態,要治軍嚴謹。”

  “父親放心,我也有此擔憂,所以已經派遣李謹行出海趕赴峴港,督促蘇定方小心謹慎、不可輕敵。”

  “李謹行?”

  房玄齡疑問,對于當下軍中后起之秀,他已經疏于耳聞。

  “當年燕州總管、右衛將軍、著國公突地稽之子,四旬年紀、精明強干,不僅驍勇善戰且勇冠三軍。”

  “突地稽?粟末靺鞨的首領啊,其人與我有舊,英武非凡、剛烈正直,前隋之時便受隋煬帝之重用,數次征伐高句麗都曾參與,入唐之后還是我向高祖皇帝推薦他擔任燕州總管,只是死的早了一些。”

  房俊頷首,他卻是不知父親居然還曾與突地稽交好:“他們這一支粟末靺鞨已經徹底漢化,心向中原、忠貞勇武。李謹行之前在洛陽負責保衛媚娘的安全,聽從調遣,是媚娘向我推薦他參與中南之戰。我也很是看好此人,這次大戰磨礪一番,將來或可出鎮大小金山。”

  所謂“粟末靺鞨”便是生活在粟末水的一支靺鞨族人,而“粟末水”便是松花江,“大小金山”則是大小興安嶺,大小興安嶺之間的廣袤平原這時候已經逐漸受到開發,即將成為東北地區重要的糧食產地……

  房玄齡頷首:“簡拔人才、知人善任,這一點你一直做得很好,甚遠勝于我。”

  想著這些年受到房俊舉薦、簡拔、培養的人才,無論文武都已經在朝堂之上占據一席之地,心里便忍不住唏噓感嘆,這看人的眼光也著實離奇高明……

  喝一口茶水,他叮囑道:“你如今大權在握,甚至可以一己之力推動一場橫跨中南半島的戰爭,但越是如此便越要小心謹慎,切不可心高氣傲、目中無人,尤其要顧忌英國公。”

  雖然知道今時今日的兒子已經不需要他過多教導,但身為父親還是忍不住諄諄教誨:“英國公才智高絕、心胸開闊,非是爭名逐利之小人。但處于他那個位置很多時候卻身不由己,貞觀勛臣將他高高捧起使之擁有超然之地位,同時也將他綁架起來,必須照顧到貞觀勛臣的利益。皇權更迭只是可以用作壁上觀來搪塞,但如今中南半島開戰則意味著無以計數的功勛,他或許當真漠不關心,可他麾下那些個貞觀勛臣卻未必。而一旦你與英國公決裂,就意味著大唐軍方之分裂,遺禍無窮。”

  房俊執壺給父親斟茶,笑著道:“父親放心,我豈是那等桀驁不馴、好高騖遠之人?我已經在等著英公前來與我商談,對于他的要求可適當予以讓步,否則必被劉洎之輩中傷分化。”

  他可以給李勣做出讓步,準許其在這一場大戰之中分潤一些功勛,但并不會親自登門。

  主次要分清,盡可能掌握主動。

  房玄齡欣然頷首:“這樣就對了!你要時刻謹記切不可將自己置于陛下之對立,無論掌握著怎樣的權力、有著多大的能力,都要給自己樹立一個足矣分庭抗禮的對手,李勣也好、劉洎也罷,別想著將他們踹到推翻甚至一竿子打死,因為沒了他們,你就將直面皇權……此人臣所不為也。”

  無論與李勣爭、還是與劉洎斗,李承乾居中穩坐兩方調和,皇權穩如泰山,自然可以容納更多不諧之處。

  可一旦直面皇權,便會讓李承乾感受到無與倫比的危險。

  而皇帝面對有可能顛覆皇權之危險,能做的只有兩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其中再無轉圜之余地。

  房俊笑著,道:“我所做的非在于十年百年,甚至也不在于一朝一代,百代衣冠雖改,而詩書不絕;千年城郭雖湮,而禮樂猶存。是故金甌可碎,而文脈難斷;帝祚可移,而道統常繼。廟堂霸業,終作一抷黃土;閭閻炊煙,方為太平氣象。我的愿望,不過是使耕者有其壟,織者有機杼,稚子誦典于庠序,耆老含飴于庭闈,則雖無萬歲之呼,實得千秋之盛。”

  秦漢隋唐、皇圖霸業,然則千秋過往,終是煙靄浮云、隨風而散。

  心存華夏文明之傳承,常懷百姓之疾苦,奮進余力、矢志不渝,何必效忠于一家一姓?

  房玄齡嘖嘖嘴,目光幽深的看著兒子,半晌才嘆口氣:“你這志向……較之皇圖霸業何止難了百倍、千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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