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滿堂飯莊的后廚。
廚房里熱火朝天，爐灶上烈焰翻騰，鍋勺和各種不銹鋼器皿的碰撞聲此起彼伏，廚師們擁擠著各自忙碌，場面火爆而又有條不紊。
廚房外，服務員有序的在等著廚師批菜。
一旦有菜肴新鮮出爐，負責批菜的廚師對照完手里的單子就會高聲叫號。
“紅扒魚翅，蔥燒海參，一號廳21臺！”
于是一個服務員把菜放入托盤上的銀托上，蓋上鍍銀的蓋子，就會快速端走。
很快廚房里，又有新菜放上批菜的架子，負責批菜的廚師再次驗證過，又叫了起來。
“包間翡翠廳，蒜茸海膽！古法焗龍蝦！胭脂米飯六碗！包間瑪瑙廳，炸鹿尾，桃花泛，汽鍋雞，蔥油海螺！”
接著，又是幾個服務員依次上前，托了盤子，分了菜，隨后端走。
然而批菜的廚師忽然不高興了，帶著問責的語氣大叫。
“杏汁燕窩是誰的？杏汁燕窩！這單子誰開的？臺號完全是不清不楚啊，15還是18？”
這時候一個服務員不好意思的擠上去，“我的，我的，二號廳15臺。杏汁燕窩！七位！”
終于找到了肇事者，廚師越發不滿。
“又是你這家伙，怎么老這么馬虎！你自己說，這都是今天第幾次了？我可告訴你啊，咱們生意現在越來越好，這個月獎金弄不好比工資還高，你小子要再這么迷迷糊糊的，拖大家后腿。可別怪我跟你們領班說，調你后勤拖地板，洗地毯去。”
對比前廳端菜，后勤可是又苦又累又沒油水，而且只能晚上干活，現在基本上都包給在日的留學生干。
那出錯的服務員一聽，這還能不怕？
連忙賠笑低頭認錯，“李哥，對不住，怪我怪我。我保證長記性，今兒這絕對是最后一次了。我要是再犯，就按您說的辦還不行嗎？回頭我宿舍里擺酒給您賠罪。”
正所謂殺人不過頭點地，廚師見對方如此自降身段求饒，也不好過份計較。
低頭看了一眼單子，搖搖頭，終于還是放行。
“你自己說的啊。二號廳15號，七位杏汁燕窩，端走吧”
卻沒想到這個服務員是樂呵呵托著七個金盅盛就的燕窩走人了，可他一走，其他的服務員里卻有人起哄架秧子，想要拿這事兒來耍耍嘴。
“李哥，你還真別怪他，要怪只能怪外頭的日本娘們太漂亮了。多看幾眼就容易昏頭。你就是天天待在后廚，才不知道外面多么讓人眼花繚亂。否則你要在前頭，弄不好也跟他一樣迷糊。”
“對對，李哥，人家可不像你，人到中年，老婆孩子都有了。人家黃花大小伙子一個，還沒談過戀愛呢。見到日本娘們兒定力嚴重不足啊，哪兒還能找著北啊。這就叫青春的騷動，寂寞難耐，你得理解……”
就這幾句便宜話，頗有點唯恐天下不亂的意思，說得幾乎所有聚在這兒的服務員都嘎嘎壞笑起來。
只是這倆小子也不好好想想，自己湊在這兒干嘛呢。
拿他們自己同事逗悶子也就罷了，居然敢當面擠兌批菜的廚師？
就問他們膽兒肥不肥？那還能讓他們落著好兒的？
“你們可真夠嘴欠的，還特么寂寞，雞毛吧。”
廚師一瞪眼，指著倆小子就發作上了。
“我算看出來了，你們有時間耍貧嘴，都不怕客人著急是吧？行啊，那你們倆等著吧，先照顧別人吧。”
跟著一仰脖兒，直接揮手招呼后面灶臺上的廚師，“三廳的單子不著急，先做別的。”
這一下可不得了，其他走菜的服務員居然都扔下了哥們義氣，立刻都擠在出菜臺前。
“李哥，先走我這個吧，我就要個小炒栗子蘑，我這個快！”
“李師傅，我和宮保雞丁都已經出來盛盤了，您先給我吧，這道菜就得馬上吃才好。”
“李哥，我那冰糖甲魚好了沒有，客人已經有點急了，您還是先幫我出吧……”
至于剛才刷貧嘴的兩人，這下算是真傻眼了。
沒別的，走菜的速度是快是慢，那可是直接影響他們的工作效率，關系到工作評價。
先不說客人等急了，投訴他們會罰多少。
就說沒人投訴，但因此影響了翻臺率，獎金方面他們也損失不起啊。
就現在飯莊生意火成這樣，一個獎金等級的差別也許就意味差著好幾萬円，相當于他們國內一年的工資。
他們怎么可能不在意？
所以這個時候，他們這叫后悔啊，真恨不得自己扇自己幾下。
得嘞，誰跟錢也沒仇兒，他們只有趕緊認錯，連連央告廚師千萬別和自己一般見識了。
這叫什么？
這就叫尖嘴拙舌，愚弄是非，自作自受。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不管怎樣，有一句話他們倆倒是真沒說錯，那就是金玉滿堂漂亮的日本娘們太多了，的確讓人眼花繚亂的。
別的不說，就說這些來廚房批菜的服務員，每每走出走出廚房的門，總要下意識的往酒吧臺那里張望幾眼。
為什么？
因為食色性也，誰讓那里總聚集著一些來自銀座的女公關和媽媽桑。
對這些國內來的小伙子們來說，那些盛裝打扮，化妝精致的日本娘們，吸引力確實不小。
尤其是今天，餐廳的生意比平日里還要好上幾成，酒吧臺這里聚集的鶯鶯燕燕當然也比平日更多，此時至少有十幾人聚集著這里。
不知道的人，怕是還以為這里是銀座女公關和媽媽桑的選美大會呢，那誰忍得住不看啊。
甚至此時此刻，就連牡丹夜總會的千惠美和望月洋子，也暫時離座，正結伴前往酒吧臺，也想要來這兒湊個熱鬧呢。
只不過她們兩個人的心情卻是截然迥異的。
“媽媽桑，酒吧那邊到底是什么情況？我們去那里，真的能聯系到餐廳經理嗎？”
望月洋子是相當吃驚的。
首先，她怎么也沒想到，餐廳里居然還能看見比外面排隊更加匪夷所思的景象。
其次，是她不清楚那里的人在干什么，更不清楚千惠美的用意。
要知道，千惠美可是以替兩位社長聯系餐廳經理為借口，帶自己過來的。
而她現在相當懷疑千惠美是否真的能夠做到她所承諾的事兒。
不過，這種場面對于千惠美而言，顯然是習以為常的。
她以毫不在意的態度笑著表示，“什么都不要擔心，待會你只需要默默看著我如何行事就好。我剛才說過的，這里是赤霞俱樂部的分店嘛，在這里我們有許多特權的。至于酒吧那里，也用不著奇怪。聚集的那些人其實和我們一樣都是赤霞系的成員了。我帶你過去，就是想讓你了解一下這里的一些特別的規則，也順便讓和這些姐妹們先認識一下，我們這些人今后少不了要打交道，相互幫忙的。”
千惠美的話肯定是好意，然而還是有點賣關子。
所以望月洋子根本沒法真正的理解，反而更增了許多疑問。
這個行業的人，難道還可以相互幫忙嗎？
雖說聽起來大家都是一個系統的，可就是在一個俱樂部里共事，女公關們也會互相耍心機啊。
說實話，望月洋子真的認為千惠美多少有些天真了。
不過既然寄人籬下，她十分清楚自己的位置，自然也不會蠢到當面質疑什么。
這種情況下，她也只能恪守本分，靜觀其變了。
她甚至刻意拉下半步，低調地站在了千惠美的身后。
結果沒想到，她們才剛一接近，立刻就受到了相當熱情的歡迎和親切的問候。
“千惠美啊，你今天也來了啊。和服是新做的嗎？好漂亮啊。”
“我說千惠美，好久不見啦。不要只顧忙著店里的生意，有時間也出來，大家一起喝喝茶嘛。”
“哈哈，千惠美，你的氣色看起來真不錯啊，媽媽桑的氣勢越來越足了。想必最近過得一定很舒心吧？”
那些原本在酒吧臺各自談笑風生的人，一一和千惠美打招呼，語氣沒有敷衍，更沒有陰陽，確實充滿了善意。
有人還注意到了望月洋子，笑嘻嘻的打量著她，“哎呀，千惠美，這是你店里的新人嗎？看上去不錯哦。”
這一切都讓望月洋子相當不適應，因為她過去從沒見過同行之間還能相處得這么融洽的。
以至于她明明身為銀座媽媽桑的前輩，但在這些后進晚輩面前，居然有點手足無措的局促。
這還不算，尤其千惠美還主動把她的資歷對外公布，就更讓她感到一種難為情的尷尬。
“看到大家今天都在，好開心啊。那正好，借這個機會，我要向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望月洋子小姐，她的確剛加入我的牡丹俱樂部，但需要說明的是，望月小姐其實是行業前輩來著，她很早就已經大名鼎鼎了，不但是名校畢業，很早就成為銀座俱樂部的頭牌小姐了，后來還自己開辦了花海夜總會，比咱們更早就成為了銀座的媽媽桑呢。正如各位所見，她是一位才色兼備的美女。要不是這場經濟寒冬，她這樣的大才，是不會來到我的俱樂部屈就的。所以她今后將直接作為我的助手，協助我一起管理牡丹，還希望大家盡量多多關照啊。”
說實話，在望月洋子的心里，一開始的時候是有點羞恥的。
她下意識的認為，千惠美對這些人如此清楚的介紹自己的過往，本質上是一種想用她的如今落魄，反襯自己如何成功的虛榮。
然而聽著聽著她就不這么想了。
因為她沒想到千惠美竟然真的是在表達對她的看重，并沒有把她當成普通的下屬。
而且在這種場合下，相當于公開把她任命為牡丹的第二個媽媽桑。
這是何等的善意？何等的信任？
特別是當說完這番話后，其他的媽媽桑都很捧場地來表示祝賀和欣賞，對她釋放善意，就更讓她感到一種真心的溫暖，一種久違的認同感。
“啊，原來你曾經是花海的媽媽桑啊，歡迎歡迎，真的沒想到呢。我是銀月夜總會的小澤亞紀。見到你很高興。”
“我是春夜俱樂部的河西泉緒，望月小姐你好。說實話，剛才我就覺得眼熟，看來千惠美還真是有眼光呢，居然找到了你這樣的人才相助。好羨慕啊，怎么辦？”
“望月小姐，我是瑪雅酒吧的紗耶香，歡迎成為我們赤霞系的一員，要說也是一種緣分呢。有空的話，也請到我的酒吧來看看，為我指點一二……”
面對如此的盛情，望月洋子也面頰泛紅地站了出來，面沖所有人深鞠一躬，落落大方表達了自己的感激。
“我是望月洋子，十分感謝媽媽桑對我的抬愛，也十分榮幸今天能和大家見面，謝謝大家。不管怎么說，在大家的面前我仍然是個初出茅廬的新人，今后還希望各位多加指導。”
有一說一，她臉紅可不是因為害羞，而是為剛才自己對千惠美的惡意揣測感到慚愧。
因此這種謙虛又有點害羞的態度，也進一步獲得了其他的人的認可。
這些媽媽桑都覺得，她不是那種自視甚高的人，也懂得感恩。
于是，便又有人做出了如下的倡議。
“我說各位，既然今天千惠美帶來了望月小姐，又對她如此的看重。那我們這些人總得用實際行動表示一下吧。不如這樣，我看就讓她們免于排隊，優先來登記好了。你們覺得怎么樣？”
隨即，贊成聲此起彼落，其他的人都對此表示了支持。
而千惠美自然是大喜過望，拉著望月洋子一起道謝。
不過說實話，望月洋子那是相當的懵。
因為她知道此時還仍舊不知道大家聚在這里是為什么呢，當然也就無法理解這份人情的意義。
好在到了這一步，其實她距離搞清這一切也近在咫尺了。
因為下一秒，行使特權的千惠美拉著她一起站到了酒吧臺前，親自用實際行動為她展示了這個酒吧的用處，告訴了她，大家是因何聚在這里的。
“麻煩你，請幫我們建立一個新人賬號，我們是牡丹俱樂部的，新人的名字請寫——望月洋子，她今天攜三人就餐，臺號是二廳33臺。另外，因為她今天帶來的客人有意購買貴店的料器盆景。或者是得到制作方的聯系電話。所以我還要求餐廳經理出面與我們的客人見面，并當面饋贈客人香檳酒一瓶。”
而她一說完，那負責記錄的調酒師就滿口答應。
“好的，請聽我為您重復一遍。牡丹俱樂部，望月洋子，二廳33號，客人有意購買料器盆景是嗎？需要餐廳經理出面饋贈香檳一瓶。那好，既然如此，我馬上用步話機通知經理，您先回去等候既可。經理會盡快滿足您的要求。至于這一單的傭金，老規矩，最早明天營業時間可以來取……”
這還不算，千惠美和調酒師的事情剛一辦妥，其他的媽媽桑居然還湊過來表示恭賀。
“千惠美，看來你這個助手是真選的好，這就為你帶來額外的生意了。看來有了這樣的得力干將，你的俱樂部經營是不成問題了。”
“望月小姐，真厲害啊。請好好加油吧，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會重新擁有自己的店的。”
不得不說，這番話的信息量可太大了。
望月洋子雖然臉上滿是笑意，跟大家客套著，但她還真沒弄明白多少。
除了知道兩個客人所托的事情算是辦好了之外，其他的反而感覺自己越發墜入云里霧里。
什么……傭金？贈送香檳？額外生意？我還能擁有自己的店？
她們究竟在說什么？
這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不得不說，饒是她是個見多識廣的人，此情此景下，也無法當時就能消化完畢。
看來除非千惠美親自為她好好解釋一番，否則她要想真正吃透這番對話的全部意義，不可避免是需要多花點時間好好琢磨一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