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留里克與雷格拉夫已經提前做了一番功課。
蘭斯大主教是一個職位,今天的辛克馬爾坐在位上,過幾年可就不一定了。查理加冕之后就是正式國王,萬一此人來一出新朝雅政,說不定腦袋一熱還會將辛克馬爾替換掉。
辛克馬爾退休無妨,只要和善的態度與行為能讓其感受到深深的善意,把老家伙哄住,再出于理性地和他談一談,一切就妥了。
留里克當然知曉諾曼海盜在法蘭克世界里就是臭名昭著的存在,如今羅斯軍的破壞力超越松散的海盜勢力百倍千倍。留里克無法否認、也不會否認,就是自己下令或是直接指揮針對一系列法蘭克大城市的故意破壞,因為只要繼續戰爭,羅斯軍只能通過如蝗蟲般的掠奪,確保“戰爭機器”還能繼續運轉,那些無兵、缺兵守衛的城市內必有大糧倉,不進攻才是傻瓜行為。
是時候讓瘋狂行動的軍隊收起鋒芒了,對于打下的大大疆土,必須交付給一位信得過的貴族管理。這個貴族必須保證當地教士們不討厭,繼而保證當地人不討厭,然后是周圍的土生貴族不討厭。那么新來的貴族就必須主動的“法蘭克化”,以讓本地人覺得外來者已經變成了自己人。
這種事情羅斯不能做,留里克才不會主動去擁抱什么天主信仰。恰是可以利用這一機會,將已經在北歐世界涌現出的一群天主信徒,合理的遣送到更溫暖的南方,譬如塞進盧瓦爾河腹地水草豐美的安茹,北歐順勢完成溫和的自我凈化。
沒有誰比自己的兒子更適合擔任這一任務,且雷格拉夫本身就是麥西亞國王,他是一個絕無僅有的完美人選。
留里克要求兒子面對辛克馬爾時,必須表現出無比恭順的態度。
唯有如此,麥西亞國王在僅次于羅馬教宗的蘭斯大主教眼里,將會是一代圣賢。現在已經不是完全依賴軍事力量打下大大疆土的時期,寄生于法蘭克殘軀上的麥西亞王國基本擴張到了極限,下一步就是籠絡高級教士,為這一國家以證明。
留里克為兒子想得更加長遠:“諸如辛克馬爾這樣的大主教支持你,你的權力就是崇高的,那樣的話你在未來反攻不列顛,教士們也會覺得你的行為是正當的。當你的軍隊殺死了很多人,教士也不會斥責你什么。”
聰明的雷格拉夫一點就會,關于如何在高級教士面前演戲,在圖爾流浪時期,他已經摸索出一些方式方法,現在不過是將自己的“卑微”再給蘭斯大主教表演一番。
留里克自覺只是與大主教和善說話,就是給了對方巨大的面子。
雷格拉夫則不然,他就是面對大主教五體投地,其他貴族也不能指摘什么。反正麥西亞王國是法蘭克體系下的“小王國”,身份近乎于國王的兄弟,爵位近乎于是“親王”。
在場的大多數貴族都可以向大主教單膝跪地行吻手禮,真正做到的只有雷格拉夫而已。
辛克馬爾感動不已,就當做這就是雷格拉夫的主觀自愿。
想到留里克的長子是如此,那些所有加在羅斯人身上的惡臭說法,也許是因為寫信的教士對羅斯是徹底的偏見故意惡言相向。戰爭哪有不死人的,很多法蘭克貴族下起手也骯臟不已,怎就只有羅斯人是最極端的無恥惡棍呢?也許,羅斯王從來不是傳說在那樣瘋狂。
做足戲的雷格拉夫在大主教眼里有著極高評價,辛克馬爾給在場的列日主教哈特加示以眼色,暗示對方真正選對的可以輔佐教導的貴族。
辛克馬爾放下戒心,當他真正進入羅斯軍的大軍營,又赫然看到了一幕又一幕的溫馨奇景。
掌握絕對武力的留里克沒必要向辛克馬爾再展示赫赫武威,現在恰是要展現羅斯親善的一面,他便與兒子一道,親自帶著大主教欣賞羅斯的善舉。
大主教頭戴主教高帽,一身白袍非常顯眼,他的身邊又聚集著一些衣著黑袍的下級教士,他們帶有一些圣物,其中一人更是拿著香爐邊走便搖晃。
留里克無感于他們的禮儀,倒是這份禮儀隊那些難民非常受用。
一群婦女和老者帶著一大群孩子湊過來,他們下意識勾下頭,默默看著大主教從面前走過。
辛克馬爾很詫異,僅就發色看來,所有村民就與諾曼人毫無關系。面前有著大量的小孩,他們懵懂無知呆呆的看著自己,那并非恐懼迷茫導致的呆滯,在發呆之余孩子們多是充滿好奇。
“羅斯王,這是怎么回事?難道他們都是你們諾曼人……抓到的奴隸?”辛克馬爾的話很有攻擊性。
留里克隨口回答:“他們是麥西亞國王的臣民,你大可問我兒子。”
于是辛克馬爾勾下頭輕問雷格拉夫,得到的還是這個答案。
更細節的答案令他吃驚,明明海量的難民涌入蘭斯,弄得城市為應對難民問題已經被折磨得非常痛苦,誰能想到殺戮無度的諾曼人居然懂得賑濟。
再一想到,所有來不及逃走的村民都成了雷格拉夫的臣民,他應該會善待村民吧。至少,無數村民無分男女,他們居然都圍在篝火邊等著一鍋煮麥開鍋。
恰是在羅斯軍的營地,辛克馬爾見到了一種聞所未聞的炊具——大鐵鍋。
不勞介紹,僅從那黑黢黢的樣貌來看他就知曉那是黑鐵所造。金屬鍋并不稀奇,就是蘭斯城內的居民家里普遍有著青銅打造的小鍋,青銅便于鑄造,壞損后的修復成本也不高,但是做成一口大青銅鍋的成本是一般家庭不可能承擔的。
用鐵做鍋并非不可能,但僅僅做一塊大鐵錠就是非常艱難的,再敲打熱鍛成大鐵鍋更是難以想象,有這閑工夫,陶土匠人早就燒制一大批陶甕了。
辛克馬爾也是從下級教士一層層爬上了,他固然是貴族后裔,出身就不是平凡人,他還是有比較豐富的平民生活,絕非什么隔絕俗世只懂經文之人。
羅斯人居然廣泛使用鐵做的大鍋,且鍋里正在熬煮噴香的麥粥,看著美餐,他的肚皮也不爭氣地鬧起來。
“你們給他們吃的是什么?”他報以好奇,再度輕問雷格拉夫。
“燕麥、豌豆、鹽、一些黃油、一些香草。”
“竟如此豐盛?”
“而且一天吃三頓。前兩頓有麥子,晚上一頓多是菜湯。”雷格拉夫繼續得意說道。
“難道所有平民都是這么吃飯嗎?”
“我說的就是平民伙食。如果有必要,打到了一些野獸,我一會分給他們以肉食。我不會虧待我的臣民。”
聽到這里,被深深觸動辛克馬爾微顫著嗓音慨嘆:“你真是個好孩子。”
懂得抓住時機表現的雷格拉夫順勢又說:“戰爭會結束的,至少西部的戰爭已經結束。我們在巴黎俘虜了數千人,那些放下武器的士兵,現在全部效忠我。我已經安排大量人員撤到了安茹,他們將在安茹過上平靜的生活。我還免除了他們今年與明年的賦稅,我賜予他們土地開荒,再也沒有戰爭來威脅他們的安全。”
辛克馬爾從未想到過這種情況,明明查理王子都不曾如此尊敬自己,唯有雷格拉夫最懂得人情世故。既然他們正在組織一場移民,想必正在營地的這群難民,未來也要運抵安茹平靜生活。
他不禁萌生一種想法,反正現在蘭斯當地有著海量難民,很難說查理會全力帶走安頓難民,看起來雷格拉夫對運走難民一事很有興趣,不如……
想到這里,他干脆大膽問詢:“孩子,我相信你是最善良。在蘭斯,還有很多可憐人無家可歸,有些孩子失去了父母,他們痛不欲生。如果,我把孩子們送到你的手里,你能否帶著他們去安茹平靜生活?”
“可以。”雷格拉夫不多想脫口而出。
“哦,你真是善良的好人。”
好一番拉丁語的對話被留里克默默偷聽到了,他像是不懷好意地走過來,突然問及辛克馬爾:“朋友,我似乎聽到了……你要將一些人口再交到我兒子的手里。”
“啊!羅斯王……這。”
“無妨。如果您覺得某些事很重要,我們可以在正式會議上好好說說。我想,您來我的營地不僅僅是看看我們,您必有一些要事相商。”
“對。”辛克馬爾抬頭看向留里克的臉:“也許,我們現在就可以商量一番。”
留里克旋即指向村子里的那座最大建筑:“來吧,我們好好談談,我會邀請所有貴族前來,任何的事情我們今日談清。”
當天中午,一眾貴族與兩位大主教齊聚Carni騎士的舊宅。在這里,急于得到羅斯王和平承諾的辛克馬爾,他覺得自己已經受到了羅斯王的善意,自己也該立刻回饋以善意。
靠著小石窗,室內不至于過于陰暗。室內擺了一些陳舊的椅子,所有人坐在一起,一時間也看不出尊卑。
辛克馬爾站起身,就像是在蘭斯大教堂一樣,他又一次下意識覺得自己的話題主人,率先發言。
一番客套之后,他公開說明蘭斯評議會的重大決定:“所有樞機開會后完全認可查理王子的地位,我們決定在圣母升天瞻禮日,為王子舉行加冕。”
眾貴族互相看看,留里克起身:“的確是個榮耀的日子。所以我們集結了很多貴族為查理捧場,還有一些貴族因為很多原因,他們承認查理的王位卻不會參與儀式,只能說……這就是查理的遺憾。”
“很多貴族會參與,王子會得到他的榮耀。”
“無所謂。”留里克聳聳肩:“尊貴的我樂于參與這場盛會。您來的很是時候。我想……如果本王將騎兵開赴蘭斯,您應該不會感覺恐懼吧?”
留里克言語內含進攻性,他有著心理預期,估計到辛克馬爾先是震驚,繼而面目像是憋了一周不如廁般難堪,然后找出理由百般推辭。
不曾想,辛克馬爾的確有些皺眉,卻沒有予以否認。
“如果,您愿意以客人的身份進入蘭斯……也不是不可以。”他說。
留里克眼前一亮:“哦?我本以為您不會松口,就這么大方的邀請我了?”
“以您的尊貴,當然有資格進入蘭斯。”
辛克馬爾實在不想說什么“我縱使不許你還是能強行進城”,更嚴重的話就更不會說了。反正羅斯軍隊在法蘭克腹地橫行霸道誰都無法攔住,還不如現在賣羅斯王一個人情。
再說,羅斯王現在所表演的也不像是個屠夫,倘若他們劫掠的目的就是要錢要糧,蘭斯不如提前給了,這樣對大家都好。
辛克馬爾繼續道:“我們開會決定了。您的軍隊強大無比,再高大的城墻也無法阻擋您。所有貴族都知曉,蘭斯是不設防的城市,龐大的主教區里沒有軍隊,我們也主張貴族們放棄所有軍事力量。人與人之間應該和平相處,我們應該共建一個人間天國。貴族都不同意,蘭斯就以身作則。”
留里克笑而不語,他看來辛克馬爾就是在說屁話,也估計到對方同樣知曉自己貧嘴的都是屁話,一些場面話處于禮儀考慮還是要說。
終于,辛克馬爾提及重點:“我們打算贈予您一筆錢財。”
“錢財?那是多少?”留里克心頭大喜,捏著胡須問道。
只見辛克馬爾伸出雙手,展示十支:“一萬磅銀幣,全都是您的。”
“啊?這么多?”
一瞬間,欣喜的留里克完全笑得合不攏嘴,自己原計劃至少敲詐五千磅銀幣,莫非是自己帶著兒子好一番善意表演成功把對方哄舒服了?一萬磅銀幣,這比巨款分發給部下,所有戰士都會發狂、士氣保障。
生怕辛克馬爾是嘴瓢,留里克又聞訊幾遍,得到的都是“贈予一萬磅銀幣”的答復。
事情并沒有這么簡單,當辛克馬爾說出這番話,在場的貴族也都情緒狂暴。
弗蘭德斯伯爵勃然而起,笑容中帶著一絲威脅:“主教大人,您對羅斯王如此慷慨,對于我們,也該給予一筆獎勵吧?”
辛克馬爾心虛不已,倘若蘭斯地下倉庫還有更多錢財,當然也能拿出來滿足這些貴族的胃口。
但是,如果只是貴族們伸手討要,蘭斯方面就忍氣吞聲給錢,大教堂的神圣性還有幾何?
辛克馬爾一改對留里克的和善諂媚,他反瞪一眼博杜安:“尊貴的弗蘭德斯伯爵大人,也許……您不該貪婪。”
“哦?您要拒絕么?您寧愿給予羅斯人錢財,對我們就不給錢了。難道是因為羅斯軍隊都是諾曼人,可以直接殺盡蘭斯,反而不擔心我們弗蘭德斯人也敢?”
話音剛落,更多貴族站起來。
尤其是勃艮第王“小狼”威爾芬干脆威脅起來:“我忠于查理,可查理并未給予我好處。難道勃艮第人還不如諾曼人,那樣的話我們大可離開。我回去之后會向埃維納大主教說明您的事情,很快羅馬教廷也會知曉您賄賂諾曼人的做法。”
他們七嘴八舌皆在指責辛克馬爾厚此薄彼的行為,大家把大主教懟得啞口無言,就仿佛蘭斯大教堂欠了諸貴族一大筆錢。
至少在這一刻,蘭斯教區的崇高被重重削弱,所有貴族都成了諾曼人的經典嘴臉——就是要洗劫教堂。
倘若蘭斯不給錢,這群貴族估計也不會采用強硬手段,就是自己大主教的位置也坐到頭了,事后他們會使出很多手段迫害,不能將他們哄好,個人的未來會是一片黑暗。
剛剛的和善場面完全消失,大主教成了眾矢之的,如此窘況是哈特加都無法阻止了的。不過哈特加突然間也有了一點落井下石的意愿,列日教區被兇殘的羅斯人洗劫,留里克今日的行為全都是演戲,如果認為羅斯王是個和善的人就大錯特錯了。蘭斯不能毫無損失,最好狠狠損失一大筆錢,這樣它未來就不可能有一家獨大的局面。當然,哈特加內心的陰暗也不會透露給辛克馬爾。
再者,決定做雷格拉夫顧問兼老師的他,出于自己現在的立場,不但支持羅斯王伸手要錢,也鼓噪雷格拉夫伸手要錢。如果只是雷格拉夫要錢,場面上確實非常難看,倘若所有貴族都要錢,情況又不同了。
出于現實考慮,哈特加急需一大筆資金,靠著這筆錢他能迅速重建自己的列日主教坐堂,還能再在麥西亞王國的控制區內興建新的教堂,將已經崩壞的修道院體系重建。至于苦了蘭斯……就只好希望辛克馬爾大人為大局著想了。
在逼迫之下,辛克馬爾驚覺連哈特加都在為貴族們說話,他發現自己被完全孤立,倘若不作出拿錢承諾,估計要被持續軟禁,直至承諾拿錢為止。
無可奈何下,他一咬牙一跺腳:“給我!給你們所有人一千磅銀幣。我再從沙隆的錢庫拿錢,滿足你們被詛咒的貪婪。你們可要想好了,如果拿到錢財后被天使責罰,那就是你們罪有應得。”
辛克馬爾的話唬不住眾貴族,一聽有一千磅白銀的巨款,表現得最激動的弗蘭德斯伯爵博杜安突然放平心態,剛剛怒目圓睜現在又笑臉相迎,干脆胸口劃十字,稱贊起蘭斯大主教的慷慨。
最后,只有蘭斯受傷害的世界已經達成。
辛克馬爾無話可說,最終形形色色的貴族接著查理加冕一事,就是要將蘭斯大主教區儲存的財富一口氣扒干凈,諾曼海盜與法蘭克貴族間的差異已經不明顯了。
還能有什么辦法呢?貴族們有劍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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