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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4章 留里克與辛克馬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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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隊平靜抵達Carni村,一路之上沒有任何波折,哈特加懸著的心在見到兇神惡煞的菲斯克后,心情一下子平靜下來。

  當初他被俘的時候也狠下心來,希望羅斯人刺上一劍,好成全自己做殉道者。

  怎料羅斯王根本不愿痛下殺手,那個家伙好似有著很強的定力,聽得自己的謾罵依舊沒有惱羞成怒。

  被控制的大半年時光里,哈特加跟著羅斯人遠征,他們所做的一幕幕,無論善于惡都記在心里。

  他已經可以泰然面對,但篷車內的辛克馬爾五味雜陳,恍惚間覺得自己進抵羅斯人的營地是巨大的錯誤。

  與此同時,羅斯騎兵們依舊只是忙于自己的事情,他們照例就地牧馬,繼續烹煮麥粥,平靜得與前些日子并無差別。

  羅斯軍已經對法蘭克完全祛魅,那些法蘭克的教士也都是平凡的家伙,很難說他們身上有什么神性。大家已經聽說蘭斯大主教要來拜訪。那又如何?也只有同盟的貴族們覺得那是個人物。

  早晨,被控制著的近前面難民繼續等待開飯。

  最早被俘的那些Carni村農奴,他們身份已經變更為直接效忠麥西亞王的村民。身份上的巨大轉變到底意味著什么?未來的一系列承諾是否可以落實?村民不理解,他們目前唯一滿意的就是每天可以吃飽飯,驚人的奢侈是過去不敢想的。

  糧食畝產非常低下的時代里,村民長期處在半饑餓狀態而不自知,他們覺得只有貴族有資格吃飽飯,乃至吃些不可思議的美味,低賤的村民理所當然吃樸素的食物,且不能吃多,否則也是一種僭越。

  他們并非天生奴性,生活所迫之下他們只能節衣縮食,然后在修道院聆聽教士講經,使得乏味的生活還有些虛幻的盼頭,那就是天國的召喚,所以節衣縮食被解釋為“苦行”,村民不會太難過。

  但人的適應力非常強大,哪怕是一大批被逃亡村民故意拋棄的小孩子,也立刻適應了新的身份,也立刻在本能驅使下大吃大虧,什么“暴食之罪”“貪婪之罪”都拋諸腦后。求生本能勝過一切,孩子們自稱麥西亞王國的臣民,一些被安茹騎士調走的男孩,現在也為自己的新主子馬首是瞻。

  雖然天有陰霾,氣溫也下降了一些。Carni村一如既往彌漫于柴火土灶的焦糊味與濃郁麥香中,并夾雜一些令人垂涎的烤肉味。

  大營地里樹立很多旗桿,羅斯、麥西亞的旗幟隨風飄揚。

  法蘭克平民沒有足夠資源滿足一日三餐,哪怕是軍隊,往往一天也就吃兩頓飯。

  羅斯軍實則也是如此,鑒于現在白晝時間非常漫長,駐扎時期軍隊一天三餐并無不妥。戰士們慨嘆法蘭克腹地氣候溫潤物產豐富,他們尚未等到附近麥田前面成熟,倒是在昔日村民預留的菜地瘋狂掠奪已經成熟的洋蔥、卷心菜、黃根胡蘿卜、歐防風等,罷了還大規模采集了多種香草。

  反正石頭堆砌的灶臺上始終擺著大鐵鍋,附近木材資源可謂無窮無盡,只要不斷添柴,大家至少有無窮盡的熱水喝。

  一段時間以來,騎兵在莫城郊外完全停滯,戰士們每天的工作就是牧馬、曬太陽與吃飯。他們挖掘土坑選定為廁所,如今多個廁所已經成了臭烘烘大坑。很多戰士已經鼓起肚腩,掐一下可以自鑒那是一層肥油。

  就連留里克也不可避免胖了些,大家不禁感慨,軍隊一旦停下來,再勇猛的人都不可避免有所慵懶。

  還沒抵達羅斯軍營地,勾人饞蟲的香味就竄到大篷車內,坐在其中的辛克馬爾嗅到香氣,肚子很不爭氣地叫起來。

  雖貴為大主教,作為本篤修會聯盟中最重要的蘭斯大教堂,教士們把持著海量的財富,他們的日常飲食也與錦衣玉食毫無關系。他們自傲于在吃放方面非常儉樸,除了黑面包就是寡淡的菜湯,唯一可獲得的油脂只是黃油,且分量很少。

  他們的伙食標注與科隆大教堂奉行的那一套迥異,也就時常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斥責科隆太過于奢侈。

  科隆城一點也不窮,近年來趁著羅斯軍遠征的東風,與羅斯的同盟勢力簽訂一系列的經濟條約。科隆花巨資買來“不征”的承諾,由于庇護著巨量人口、是萊茵河物資運輸的關鍵港口,科隆的生產力比之以往更加強大不說,由于防衛安全的支出可以趨于零,得以以更快的速度重新積累財富。

  馬車晃晃悠悠,辛克馬爾隔著簾幕問向御夫:“怎么這么香?我們到地方了嗎?”

  “Papa,我們已經到了。而且那些野蠻人……居然在做飯。”

  “啊?”聽說是做飯,一瞬間辛克馬爾想到了一些不好的東西,比如地獄里鉆出來的怪物在吃人,再不濟,野蠻人也該是生啖禽獸,自己一旦拉開簾幕,會覺得置身于人間地獄。

  他胸口劃起十字,還是做好了開門的準備。

  晃晃悠悠的車隊終于停止,不久,車外傳來一個聲音。“蘭斯大主教辛克馬爾,究竟是你自己下車,還是我們把你拉下來?”

  聽得聲音好似是那個羅斯的光頭將軍。

  “我……我自己下來。”

  “好吧。你最好快點,若是讓我的國王久等,我就打斷你的腿!”菲斯克最后威脅到。

  然而仔細去聽,簾幕內的辛克馬爾聽到另一個更柔和的聲音,他不知那些話是什么意思。

  因為已經做好準備的留里克早就獲悉一支馬車隊正在趕來,羅斯軍的騎兵軍官匯聚于此,那些同盟貴族也都來了。

  弗蘭德斯的博杜安、拉蒙高的吉爾伯特、于利希高的艾伯哈特兄弟、薩克森的布魯諾、南特的威伯特、尼德蘭的海因里希、勃艮第王威爾芬,以及重量級的麥西亞王雷格拉夫。

  一眾貴族換上備好的盛裝,他們集體穿得花花綠綠,武裝帶扎穩牢,腰旋各色佩劍,身上佩戴盡可能多的寶石裝飾等,集體站在馬車之前,靜等蘭斯大主教下車。

  今日的留里克戴好他的黃金桂冠,清爽襯里之外穿上一件板甲衣,最外層套上羅斯軍的經典白色布袍。胸口是藍色布條縫合的巨大X型圖案,就像是教士們知曉的圣安德烈十字。

  僅以那頂黃金桂冠來看,今日的留里克好似馬賽克畫上經典的古羅馬皇帝那般,服裝則是標準的羅斯特色,清爽的極簡風顯得他少了華麗多了清爽,以及圣潔。

  就像凡是有身份地位的教士喜穿白袍,并佐以大量金絲,代表著白云與陽光。就仿佛教士來自于高天之上,與天堂有著直接的聯系。

  在眾多貴族里,就屬留里克本人,以及在場的四位騎兵隊長,他們的著裝是純白色調。就連他的大兒子雷格拉夫,現在著裝也是麥西亞風格,主色調是橙黃色,再佐以藍色布條。因為麥西亞王旗,其圖案深受二百年前圣徒帕特里克的影響,王旗圖案是正兒八經的“圣安德烈十字”。

  留里克心情不錯,他與朋友們低語幾句,簾幕內的辛克馬爾確實聽不清。

  終于,大主教意識到很多貴族在等待,自己繼續猶豫不決怕是要引起羅斯人的憤怒,真被那個光頭的家伙拽下來就是自己出丑。

  簾幕漸漸拉開,頭戴華麗主教高帽的辛克馬爾手持一只鍍金的十字架,它據稱是一座圣物,傳說其內部有著真十字架的碎片,哪怕是細小碎片也有著神性。以碎片為核心,小十字架以銅皮包裹它,繼而敲了一層金箔,最后過火迅速烤一下。最后再鑲嵌一些紅寶石和青金石,小圣物貴不可言。

  至少辛克馬爾真的相信它的身心,所有他前舉圣物,仿佛神圣力量可以驅散一切邪惡侵蝕。

  就是在留里克看來,傳說中的蘭斯大主教動作很滑稽。

  大主教躬著身子平舉手里的十字架,主教高帽都與胳膊平行,辛克馬爾以一種的確滑稽的姿態下了馬車,最終讓所有貴族見證到奇怪的一幕。

  “您就是蘭斯的辛克馬爾?”留里克面帶笑意首先問道。

  直到這時,感覺很無趣的辛克馬爾才收齊他那“驅散邪魔”的奇怪姿勢,他站直身子,將十字架揣到懷里,面色平靜地掃過眼前的人。他心頭一緊,眼前之人衣著不凡,他們一定都是貴族,其中有一人頭戴黃金桂冠,衣著簡約干練,此人不是別人,一定就是羅斯王留里克!

  也是自己最討厭的那個殺戮無度的惡棍。

  惡棍該是兇神惡煞的形象,就像是野豬有著可怕獠牙,像是蝙蝠面目猙獰等等。

  然而真實的羅斯王非但不邋遢、不猙獰,仔細看看,感官上居然非常英武。

  辛克馬爾定定神,他看向頭戴黃金桂冠者,終于得體地以拉丁語自報身份:“我乃蘭斯大主教辛克馬爾。您一定是羅斯國王留里克。”

  “是我。辛克馬爾大人。”留里克以拉丁語回復之,他示意身后人不要跟進,自己走上前,干脆俯視頭戴高帽的大主教。

  身高優勢是這樣的,即便帶著高帽,那妝點了紅寶石的冒尖,也才剛剛到留里克的額頭——辛克馬爾吃了一輩子的黑面包,身材確實比較矮小。

  “這是我們首次見面,也許這樣的見面并不正式,讓您少了一些體面。”

  “羅斯王……”辛克馬爾慢慢抬起頭,聽得留里克吐字頗為清晰的教會拉丁語,實在有些詫異。

  “歡迎來到本王的營地,也請您看看我的同盟貴族們。”

  說罷,留里克轉過身,抬手指向那些平靜站立的貴族。他不清楚辛克馬爾是否見過大部分貴族,估計這些勛貴過去時光鮮有去過蘭斯者。在這個不存在照相機、連油畫也不存在、只能在羊皮紙上畫出抽象肖像的時代,人們總會忘卻故人的臉,于是要在身上做一些醒目的裝飾以加強記憶,以讓他人多年之后還能記得起故人的面容。

  留里克上手推了一把辛克馬爾的背,催促其向前走,再饒有興致地挨個介紹自己的盟友。

  他如數家珍地介紹一眾法蘭克貴族,后者見到蘭斯大主教,心里五味雜陳的同時,明面上不得不對這位尊者表現敬意。

  辛克馬爾始終懷揣那個十字架,他始終端著身子陪在留里克身邊,當后者介紹貴族的時候,自己也在打量留里克本人。

  直到,兩人站在一位明顯過于年輕的貴族身前。

  留里克猛地停下腳步,一把將雷格拉夫拉到身前,然后非常寵溺地將雙臂搭在兒子的肩膀上。面對辛克馬爾,他毫不掩飾于對兒子的寵溺姿態,然后帶著炫耀的口氣說:“十多年前我的兒子出生了,彼時埃斯基爾大人正在羅斯做客。雷格拉夫,麥西亞公主唯一的兒子,也是王國唯一的合法繼承人。我獲悉,當年是您批準了埃斯基爾大人為我的長子施洗。現在,這個孩子終于見到您了。”

  說到這里,留里克再推了兒子一把,雷格拉夫也就直挺挺地站在大主教面前。

  留里克又以諾斯語命令兒子:“就按照他們的禮節,向他施禮。”

  于是,眾目睽睽之下,麥西亞國王雷格拉夫突然面對辛克馬爾單膝跪地。后者在震驚之余也迅速反應過來,他左手握住十字架,右手提上前去,接受來自年輕麥西亞王的吻手禮。

  最后,這支大手輕輕蓋在麥西亞王的頭頂,以及那做工粗糙的小王冠。

  真正的麥西亞王冠已經遺失,獲悉還被一些麥西亞遺存貴族攥在手里流傳。辛克馬爾十多年了獲悉一些不列顛島上的情報,自從麥西亞王國突然崩潰,有一大片領地干脆又被威塞克斯王國吞并。那是貴族間的斗爭,教士們對此沒什么可說的,好在威塞克斯王國保護了很多村民,使得他們免受諾曼人中的挪威人襲擊。

  麥西亞一定要反攻,親吻自己手掌的年輕的金發國王終將回到島嶼拿回他的王位,同時他在歐陸上的領地也不可能放棄。

  下車后的經歷令他非常震驚,本以為會遭遇羅斯王無比傲慢的對待,怎料對方說得一口流暢拉丁語,態度不僅和善,甚至可以說恭順。

  為什么?拋開羅斯王慈眉善目不談,他的身后就是一群已經上馬的騎兵,軍隊人數眾多,看起來每個人都有甲衣,服裝也高度統一,在感官上就比莫城之外駐扎的查理的貴族軍有著巨大差異,是一種說不上來的軍事優勢。

  雷格拉夫站起身,平靜地俯視大主教——他年紀輕輕已經很高。

  他也鄭重其事道:“我就是麥西亞國王、安茹魯昂伯爵、香農男爵,我是雷格拉夫。是您賦予教籍的雷格拉夫。我的生父是羅斯國王,我的母親的麥西亞公主,我的教父是北方圣人埃斯基爾。”

  說到此,他麻利地從衣領內掏出一件純銀物件,再此說道:“它是埃斯基爾大人送我的禮物,一只純銀的小十字架。現在的我是查理王的大封臣,我麾下有一支強大的軍隊。我承諾,我的軍隊會保護教士們的安全,我會是信仰的守護者。”

  聽到這里,辛克馬爾已經激動得渾身顫抖。

  從來沒有一位君主可以說出這么虔誠的話,哪怕雷格拉夫只是逢場作戲,能說出如此偉岸的話語也太考驗一個人的心性了。

  難道說,雷格拉夫此言是發自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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