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澈短暫歇息,艱難恢復少許精力。
被姜奈攙扶著,一點點向家中走去。
她家的位置并不遠,就在河岸街的中心區。
但蘇澈這樣的狀態,若不背著,連這500米的步行到家都很難實現。
于是,寧夜帶著元瀟出現了,稱要開車送二人回去。
姜奈見狀,心知今夜計劃要泡湯,
畢竟他身體狀態很差,硬要奪些什么,恐怕效果不佳,
還不如溫柔以待,好好照顧他,先將他身上的癥結緩解,然后留下良好的印象,來日方長。
“好的,那就辛苦了。”
權衡利弊后,她接受了寧夜的好意。
于是,來家中做客的又多了兩人。
作為一名職業化妝師,姜奈并不缺錢,而且任何金錢上的需求,師母都會幫她解決。
因此她租的公寓是9000元一個月的仿全季酒店式60平一居室,對一個人住來說,規模完全足夠了。
“哇!小姜老師,你家怎么像酒店一樣啊……那個圓圓的紫色大氣球是什么?是可以坐的嗎?”
“小孩子別問。”
姜奈打開門引著眾人進屋,元瀟一眼就發現了里面奇怪的布置。
滿配的化妝臺,造型奇特的沙發椅,枕頭底下露出一角的粉色口香糖包裝盒,
以及抽屜里隱約可見的透明色瓶瓶罐罐。
孩子是真不太懂,所以頂多好奇,
但寧夜畢竟是成熟女性了,一眼就明白了,這陣仗……說明姜奈之前是想搞個怎樣的大活兒。
“人送到了,我們坐會兒就走。”
她無心干擾魅魔的規劃,但要確認蘇澈的身體能否接受這么大的折騰才可以,
否則被玩壞了,后天上不了班了可怎么行?
“不急,小夜,喝杯茶也沒關系。”
姜奈客氣了兩句。
她倒是對外人的到來并不抗拒,畢竟知道寧夜是夜聆的老板娘,屬于蘇澈的上級,
而元瀟就更不一般了,那是他的寶貝徒弟,同時也是樂隊隊友,這樣的關系,放在哪里都是比較能打的,
如果可以借此機會多獲取一些情報,于己而言有利無弊。
“你們稍微在這里坐會兒,我去把他扶回房間再給你們做水。”
她說著把蘇澈送到了臥室內,并為他褪去了外套和褲子,將他投進自己宣軟的被子。
姜奈的閨房走的是極致簡約路線,色調是黑灰色,完全符合蘇澈的審美。
平日里,生活方面也是盡可能斷舍離,
多余的東西不買,不必要的東西不添置,這樣可以讓自己在搬家之時少扔點東西,減少一些內耗和焦慮。
“小澈,你先休息會兒哦,困了就直接睡,沒關系的。我接待完客人就回來陪你。”
她伏在他耳邊輕聲道了句,
確認他困意濃郁,無力回應后,這才放心轉身,抬起素臂,熄滅了燈。
看來今日不喝酒也能實現比宿醉后還要明顯的效果呢。
她感嘆著他身上的傷痕累累,而后回到廳內開始燒水。
房子格局是一廳一臥一衛,沒有廚房,因為公寓不讓開火。
姜奈從冰箱里取出冷萃咖啡液,簡單為坐在沙發上的二女準備了兩杯冰咖啡。
“不是說好做茶嗎……?”
時值午夜1點,寧夜看著這杯冷萃面露難色。
“抱歉,家里沒有茶葉了,就剩一些提神用的小飲料,別嫌棄哈。”
姜奈笑了笑,沒多解釋,
元瀟卻是來者不拒,直接捧過杯子就要干杯。
“小元瀟,喝了這個,可是會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撐到天亮的哦。”寧寧姐提醒道。
“沒事!反正我回家了也是要練琴!不影響的!”
孩子倒是實在,咕咚一口就飲了半杯,連道美味好喝。
姜奈自己也拿著加冰玻璃杯走來,陪著她小啜一口,而后愁容不減的坐在了沙發對面。
“小元瀟,小夜,你們早就知道他身上的問題了么?”
她回首看了眼黑漆漆屋內,不放心的將話題轉至正事上。
“嗯,他來我店里打工的早期是能夠偽裝得跟正常人一樣的,沒想到這才沒過半年,就已經撐不住了。”
寧夜微微一嘆,瞟向里面房間:
“有一次我看到他在吧臺后面拿著一板藥在猶豫,對著那藥片瞧了半天,然后又盯著說明書琢磨了半天,給人感覺好像在糾結吃不吃一樣……最后到底選擇了沒吃。”
“后來我在監控里又確認了下,果然是成人抗抑郁類藥物,同時也治療焦慮癥狀。
他的焦慮大于抑郁,因此他有時做事會講求效率,說話的語速也快于常人,只是他自己沒發現而已。”
一旁的元瀟豎著耳朵聽著,忽然插話道:
“雀食!阿澈講課的時候說的東西就內容量很大,恨不得一下子把知識全部塞進我的腦子里似的!可我小小的身體根本就裝不下嘛!”
姜奈結合自己現有的線索,詢問道:
“那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他把一些事一直憋在心里不說,導致這些壓力層層迭加,壓縮到一定程度引爆了呢?小夜,你對他可能愁苦的事情,有什么眉目嗎?”
“這個……”
寧夜沉默數息,不確定的給出答案,“他似乎很在意一些角度奇怪的問題——比如他是怎么來到店里工作的,比如他的生活有沒有被不該介入的人介入之類的,而且他之前剛來時并沒想要玩樂隊,據我觀察,是因接觸到元瀟之后,才改變了想法……”
“什么!”
元瀟一聽,登時興奮得站起了身,“我嗎?我這么重要的嗎!”
“嗯……畢竟之前他也從來沒把琴帶到過店里,在我看來,完全就是放棄的狀態。”
“啊!那就是說,我讓阿澈活過來了!不然他就要跟音樂分手了,是不是!”
元瀟喜滋滋的,覺得自己做了件好事。
姜奈也重新打量了下眼前的孩子,
瞇眼觀察,可以發現她的身上,確實有種能夠帶給身邊人活力的氣質。
而且練琴方面,這么歡脫的性格居然能坐得住,入門進展飛速,這也是令人沒想到的。
“也就是說,他接觸了你,然后認可了你,覺得某些事情有戲,所以才會重新啟動了某些計劃,并且由此陷入焦慮,是這樣嗎?”
姜奈的分析逐漸接近真相,元瀟卻是沉浸在喜悅當中,提供不了什么更多的東西。
但有一點,是她可以確定的,那即是關于競爭對手的事——
“安晴也和我是同期入隊的!小姜老師,該如何確定阿澈是因我改變,而不是因為安晴那家伙呢!”
在好勝心這一塊,孩子從不疏忽。
“呃……”
“還有姐姐!她也是在我之前不久跟阿澈學琴的!我們三個人入隊的時間都一樣!所、所以,到底是不是我才是最重要的那個呀……我總感覺自己是被他撿回來的……”
元瀟在意的點非常簡單,她想成為他心里最重要的那一個。
回想著那天被「水色」剔除在外,哭哭咧咧的跑向學校大門,一頭撞進某人的懷里。
元瀟不禁小臉微紅,不要意思的補充道:“我覺得吧,他也可能是因為可憐我才把我抱走的,因為阿澈他是個善良的好人……只是表面上冰冰冷冷的,嘿嘿……”
姜奈若有所思。
“無論怎樣,誤打誤撞讓他堅定了某種路途這件事是肯定的,元瀟,你改變了他,同時也讓他陷入了更大的漩渦,這一點福禍相依,暫且談不上是好是壞。”
“啊…”
孩子被嚇了一跳,“就是說,我也可能害了阿澈,是嗎!”
“凡事有利有弊,如果他因你而達成目的,說不定能一舉解開心結,實現更高程度上的解脫。
所以你首先不能慌,要按照他為你規劃的道路行進,這樣他心中才能有底,能夠減輕一份焦慮。”
姜奈完全站在蘇澈的角度考量,孩子也是聽得連連點頭,表示明白。
“如果能夠治療他,我什么都可以做的,真的!就算是讓我現在進屋陪他睡一覺也絕無問題!”
孩子演都不演了,突然小鳥一樣起身,飛撲向臥室。
“想得美。”
姜奈早有準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拽回身邊,并且死死按在了一側的座位上。
“嗚嗚嗚……!你怎么欺負人!寧寧姐救我!”
“呵,在我家里,我就是醫生,今晚的物理治療得歸我。你要是想分一杯羹,得等到他去你家的時候自行爭取。”
在原則問題上,姜奈毫不讓步。
“好吧好吧……”
孩子理虧,只好撇了撇嘴,小聲嘀咕,“量你今晚也干不了什么。你要是趁他虛弱對他干了,那你就不是好人!你是壞魅魔!吸人精髓的那種!”
“本來魅魔就沒有好的,嘖。”
姜奈不以為然。
幾女的分析被孩子的舉動給打岔了,但寧夜根據姜奈的推斷,還是隱約摸清了一些東西。
樂隊……之前是不必要的,現在,反而成了他全情投入的必需品。這意味著什么呢?
“說起來,前幾天也有人聯系我,說要跟我合作,做一筆大買賣……”
寧夜面露沉吟。
“什么買賣?”姜奈好奇問道。
“說是讓我把店里的監控同步給他,然后他會定期給我打錢,而且錢非常多……基本上能抵消我每個月的店鋪房租……”
“沃趣,這么多?”
姜奈掐指一算,「夜聆」的店雖然在二樓,不算一樓門市,但地段兒畢竟也是在市中心區域,還是天海市的價位……
這月租,不可能低于8萬塊錢來的,年租接近百萬是肯定的。
“嗯,我本來很心動啊,但是那人似乎是沖著小蘇去的,還提了額外的要求,讓我把關于他的全部動向一五一十的匯報。甚至要寫「日報」,像他媽的上班的一樣。”
寧夜啐了一聲,“老娘本身就討厭這種限制,而且考慮到這樣把店內動態交給別人,很容易出現安全隱患,于是就沒同意,眼睜睜放棄了那一百萬的進賬。哎。”
對于寧夜的重磅情報,姜奈和元瀟都是完全沒有懷疑之意。
元瀟當場就舉手問道:“寧寧姐!是不是那天來店里說要‘談生意’的那個黑衣人!”
“嗯,你看到了的,是他。”
“哇!西裝革履的,像是大公司里給老板做事的男秘書!還戴著墨鏡,看不見臉!”
“是。”
寧夜點了點頭,“一般能有這種實力的,肯定背后有著個靠山。不過,什么大企業會對小蘇這么感興趣呢?難不成我真撿到了寶?”
“不是你的寶,是我的!”
元瀟在細節方面十分較真,立刻糾正道。
“好好好,你說是就是吧。”
寧夜無意爭辯,只是讓著孩子,“總之,小蘇既然在我這里打工,我就有義務保護他,哪怕100萬再誘人,我也不能對不住他,這是我的想法。”
“……想不到,你這樣重視他。”
姜奈暗暗點頭,覺得寧夜身為老板娘,確實做得很到位了。
殊不知后半句話寧夜沒說——
「萬一到時被他發現我在幕后當推手,那我再想吃點嫩草可就不太現實了。」
“確實,畢竟我很中意他。”
她抿了口咖啡,面不改色道。
時近3點,元瀟滋生困意,
身為夜貓子的寧夜也是昏昏欲睡,對剛剛喝下的冷萃表示懷疑……
姜奈得意一笑,聊到一半,忽然露出獠牙道:
“怎么樣?是不是困了?要先回家嗎?”
“啊……”
元瀟覺得奇怪,按說平常這時候自己還在練琴或者貓在被子里玩手機呢,不可能困的,
今日喝了咖啡居然已經眼皮打架了,這不科學。
“嗯……那就、就先回家吧……”
她捏了捏寧寧姐的衣袖,表示要她送。
寧夜點了點頭,強打起精神,道別了精力十足的姜奈。
“那我們走了。”
“歡迎再來。”
姜奈面不改色的送二女到門口,帶著笑意,忍住心中的亢奮,咔噠一聲關上了防盜門。
“呼……”
“可算送走了。”
“要不是在咖啡里放了不少安眠的成分,今天晚上恐怕什么也做不了。”
魅魔的壞水兒向來十足,
而且,這也不能怪她,
追溯起來,這招是跟元瀟的姐姐學的,四舍五入,是顧織的責任。
“很好,看來我也該去沖一下了。”
她轉身瞧向臥室內,
帶著嘴角的笑意,抓起黑色蕾絲睡裙,大步邁向了浴間。
恍恍惚惚中,
蘇澈身體一震,手指關節彎曲,麻木了許久,隨后,被陌生的環境給驚醒了。
帶著香意的味道沁入鼻息,類似沐浴露的味道,又似身體乳的奶香,
比起家貓要更成熟誘惑一些,而且蘊含著一絲神秘的層次感,令人心生探索之欲。
他下意識翻了個身,
下一秒,呼吸受阻。
像是埋進了什么溫柔之地。
“小澈,你休息得怎么樣啦?”
耳邊傳來奈奈的輕喚,蘇澈發覺枕邊之人并非安晴的一瞬,登時精神一振,仿佛被尖利的東西給刺痛了般,產生了些許應激反應。
“啊,別怕,我又不會吃了你。”
姜奈察覺到他好像有點抗拒,不禁感到有些擔憂:
“其實我一直在為了這一天做準備……我想著,只要變成這副模樣,你就可以接受我,忘卻我那些令人提不起興趣的過去。”
像是在自言自語,她對著他緊閉的雙眼,繼續傾訴著,
“小澈,你知道嗎?我怕你嫌棄我不夠美,所以不斷學習化妝術和護膚保養,想改頭換面,比明星還要擁有更多的性張力;
我又怕你嫌我身材不夠好,關鍵之時提不起興致,所以我一直一直倚靠節食來減肥,一天半頓飯,有時候一個月都不吃幾頓正餐。
我想著,只要這樣,就能達到你心中對于異性喜歡的基礎標準。”
“當然,我知道你琴彈得很好,所以我又怕我內涵不夠深,配不上你的精神需求。于是我開始拼命練琴,比以往還要拼命的去練。”
“我詢問了我的師母,跟她說了我的情況。她很支持我去用正確的方式勾引喜歡的人,并且提到了一個至關重要的點——”
“她說:‘魅力并非單單靠外練,而是要結合「內修」。’”
“一開始,我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直到最近,我結識了Ari,結識了可以真正算得上是內外兼修的無瑕之人,我終于發現了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女人和女人之間的天塹鴻溝。”
姜奈輕輕一嘆,
不顧他是否在聽,是否裝睡,只是將自己這么多年憋在心里的話全盤托出,生怕他明日一早提起褲子消失,
她的語調帶著一絲頹然,可懷抱卻是越抱越緊,像要將他摟碎在自己的溫柔鄉里。
“Ari的容貌很像我師母年輕時的樣子,是內收且精致、五官天造地設如藝術品般,身材恰到好處,該有的皆有,而不該有的內涵亦然至臻至善,足以降維打擊其她女人的程度……
往那兒一站,但凡是雄性,都會在心底恨不能把她褻瀆一萬次、一億次的類型。所以,她的錄制從不露臉,她不喜歡被人意淫。”
“我啊,看到她那樣完美,便覺自己的努力還不夠多,便又開始否定自己,覺得是不是單靠后天的拼命果然不能彌補先天的差距。”
“可就在前幾天,溫柔的Ari對我說,她自己也是一束「假花」。
我……當時,我震驚不已。”
姜奈幽幽而談,
蘇澈雙目緊閉,
聽覺系統卻完全開啟,
對這段故事在意到無以復加的境地——
Ari……?Ari……難道說。
是「她」?
只聽姜奈繼續道:
“我問她,假花是什么意思?她只是笑著回應了我一句話——
世上沒有真正的鮮花會比假花艷麗。
當時我就明白了,她……也并非先天修來。
無論是她的顏,她的身段,她的聲線,她的才華,亦或是她身上那傾倒眾生的氣質……
那一刻,她給了我自信,讓我重新振作起來,愿意成為她的隊友,心甘情愿為她服務。”
“我喜歡假花,因為我就是虛假的個體。我也喜歡與假花待在一起,這樣遇到喜歡的人時,他就分不清到底哪一朵才是假花,反而會天真的猜測,「或許里面至少有一朵是真花」,嘻嘻。”
蘇澈已經無法繼續裝睡了,
忍不住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身前的奈奈,穿著的睡衣十分大膽,是黑色吊帶襪睡裙,說是情趣裝扮也不過分,
雪白肌膚,滑如綢緞;
她的長發披散,妝沒有卸,視線迷離渙散。
但借著月光可見,她那巴掌大的絕美小臉上,此刻滿是自我否定的神情。
明明自己就在眼前,她也只是緊緊的擁摟著、像是好不容易從別人手里偷來了一個只能享受一晚的玩具般,雙臂抱住自己,時而用力,時而失去全部力氣,軟綿綿的,一如她表面堅強實則脆弱至極的心。
蘇澈張開了口,想要對她說些什么,
然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喜歡的人不是沒有,但比起姜奈,自己甚至連變成「假花」去追求對方的資格都不存在,
因為對方類似曇花,一現過后就會消失,
連給你改變的機會都沒有,連「時間」都不會為你留下。
「見過的人會在眨眼過后從記憶里消散,今生今世再難相見。」
“我的人生并不好到哪去,從小到大我沒有任何獲得感,沒有任何存在感,沒有任何自我價值的實現,哪怕一次,一次都沒有。”
“所以奈奈,你的故事我完全記下來了。我想說,你也不要再哭了,你比起我來,至少已經變成了艷麗的假花。比起Ari來,似乎也將差距縮短到沒有起初那么巨大。今晚我躺在這里,如你所見,身體狀態不是很佳。所以你啊……”
他頓了頓,在心中糾結許久,終于,下定決心般,用實際行動安慰道:
“就算是想對我做些什么,我也毫無還手之力的。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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