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四日,星期六,天氣是晴轉多云。
真澄正在三樓的房間里做出門的準備。
“海月,好了沒?”
“嗯……讓真澄……久等了……”
“雖然海月學會說敬語了我很高興,不過你這身不冷嗎?”
少女身上是一件以前從沒見她穿過的薄針織衫,顏色是模仿海洋的水色布料,設計上充滿了勉強可以說是可愛的水母圖案。
“上衣看起來有點薄,要不穿件外套?”
“嗯。”
海月安靜點頭。
真澄從壁櫥拿出來的白色羊毛開衫外套,忘記是哪個女生的私人物品。
整個冬天,她們都一直泡在他這,真澄的房間里因此多了不少女生們的東西。除了衣服外,還有護手霜,卸妝水之類的。
冬服的短裙下,海月那雙修長的美腿近在眼前,真澄看了一眼那被天鵝絨連褲襪包裹的柔軟曲線,又立刻移開。
“扣子……合不上呢……”
海月看著努力給自己穿紐扣的真澄,輕聲呢喃。
“嗯,這應該是澪的外套吧。”
照理來說,澪的個頭和骨架都比海月要大一點,那么扣不上扣子的原因就只有……
“這樣……就好……”
隨著海月歪了歪頭,針織衫胸口處的水母們都被慘兮兮地擠到一邊。
畢竟海中的山脈也是山脈啊,哪有這些柔弱的生命浮游的余地。
“扣上扣子……會熱……”
“保暖很重要喔,要是感冒就糟了,這件是麻美的,你應該穿的下。”
要是讓澪看見海月穿著自己的外套,一定會氣得不行。
“對了,把圍巾也裹上吧。”
水母少女溫順地任由他給自己裹上圍巾。
全部穿戴整齊后,真澄把海月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不知為何,嘆了一口氣。
“真澄?”
海月不明就里地側著頭,青藍色的瞳孔蘊含著奇異的顏色,仿佛要吸納萬物一般,深處隱約閃爍著美人魚般的憂郁。
“沒什么,我們出發吧。”
“嗯。”
走到一樓,就看見以不放心的眼神盯著海月瞧的凜音,以戒備的視線在真澄和海月的臉上流轉的澪,跟無精打采,昏昏欲睡的麻美。
“麻美姐,你也該清醒了吧?睡到這么晚起床,難道不會有浪費掉一整天的負罪感嗎?”
凜音無奈對麻美說。
“唔多少會有一點啦。”
麻美咽下一個哈欠:“不過一想到星期四的時候,我一直睡到傍晚才起,是真的浪費掉了一整天,反而覺得有點賺到了。”
凜音對麻美的發言有點傻眼,一臉拿她沒轍地聳聳肩。
“休息日怎樣都好,至少營業期間,請麻美姐打起精神來。”
“好好好,等客人上門了我會打起一億分精神的。”
麻美懶洋洋地看了一眼要出門的真澄。
“真澄君,別忘記幫我帶道之驛的杜松子酒跟「カネイ」的鰹魚片”
“知道了。”
“啊,還有,聽說大澤也有中華料理店,要是有販賣紹興酒的話,麻煩也請幫我帶一瓶,我對紹興酒的大名仰慕已久了。”
麻美說到這里,總算來了一點精神,粉嫩的舌尖輕輕舔舐過唇角,眼中放出精光。
真澄悄然嘆息。
這家伙,明明是個宅女,卻對哪里販賣名酒這些事了如指掌,她到底是哪個品種的酒鬼怪物啊。
“……如果有的話,我會買的。”
“嗯嗯,有勞真澄君。”
“路上小心”
三人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咖啡店。
今天是營業日,真澄跟海月兩個人負責去位于北神戶的大澤道之驛采購。
雖然搭電車很方便,但考慮到要買東西,真澄還是選擇開車去。
大澤道之驛販賣神戶當地的特產和食材,據說是西日本最大的休息站,以花和水果為主題。
除了停車場,餐廳,紀念品商店等基礎場所外,大澤的道之驛還設有游樂園、溫泉、美食廣場、展示溫室,狗狗樂園等游樂設施。
到了夏天,甚至還會開放水上樂園。
因此除了途中休息的司機外,不少周邊居民也會把這當成周末的休閑場所。
真澄把車泊入停車場后,輕輕搖醒副駕駛座上熟睡的少女。
“海月,我們已經到了哦。”
“唔。”
絲絲分明的纖細秀發,像孩童一樣細致地編在一起,輕輕一撫,就會順滑地從指縫中落下。
少女展現出來的模樣就像是午后迷迷糊糊的小貓一樣可愛。
“海月還真是一坐車就想睡覺啊。”
“因為……搖搖晃晃的……”
“就像嬰兒的搖籃?”
海月面無表情地直勾勾盯著他瞧。
“怎,怎么了?”真澄被她盯得有點發毛。
“真澄覺得……我是小孩子……?”
“呃,也不是那樣,抱歉,被人說成是小孩子,海月一定不開心吧?”
參考之前千愛的反應,被當成小孩子,只要是人應該都不會高興。
“沒……”
海月悠悠搖頭。
“我不討厭……被真澄當成小孩子……照顧……但是……小孩子……沒辦法當新娘……”
“是,是喔。”
真澄對海月的理由有點傻眼,不愧是水母少女,臺詞也這么出人意料。
走出停車場,展現在兩人眼前的是被新雪染成一片銀白的世界。
神戶面向瀨戶內海和大阪灣,海側很少積雪,只有在六甲山一帶,也就是占了神戶面積40的北區才看得到積雪。
“果然很冷啊。”
真澄把脖子瑟縮在圍巾里,搓了搓手。
“因為是在山區的關系嗎?比從咖啡店出門的時候要冷多了。”
“嗯……很冷……”
海月就像是要咬住圍巾那樣低下頭,應和著真澄。
穿過正門,他跟她朝著一字排開的白色三角形屋頂建筑走去。
直售所的名字叫「FARMCIRCUSMARKET」,提供在地的新鮮食材和嚴選雜貨。
真澄按照凜音給的食材清單,一樣一樣買好,又加上麻美要的紅葡萄酒和鰹魚片,全部將其裝車。
大概是昨天夜里才下了雪吧,路面有些濕滑,今天道之驛的游客很少。
拜此所賜,直售所也不需排隊,效率比他預料的要高多了。
把最后一箱溫室蔬菜搬進后備箱,這時,被咬過的甜點從一旁遞向他。
真澄反射動作般張嘴接下,沁涼的甜味在舌尖上漾開。
“唔,這個還蠻好吃的。”
是商店里販賣的棒狀冰可麗餅,香蕉口味,350円一支,很適合在道之驛散步的時候吃。
“要回去了嗎?”
海月也咬了一口冰香蕉可麗餅,面無表情地問道。
“嗯,海月想再逛一會兒?”
海月點點頭,她被食物撐鼓的臉頰看起來好像倉鼠,突然很想輕輕戳一戳,或者往兩邊拉扯她的臉頰。
像小學生一樣的念頭讓真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一會兒的話……就去道之驛里面逛逛吧。”
大澤的道之驛真的很大,難得來一次,反正時間還有空,逛一逛休閑區也無可厚非。真澄不斷在腦海中找出說服自己的借口。
嗯,絕不是他想再和海月繼續維持著兩人獨處的狀態一段時間。
“手……”
“手?”
真澄疑惑地看著水母少女抓起他的食指。
水母少女的指尖非常纖細,而且溫暖。
“想……牽手……”
“哦,喔……”
海月忠于自己的想法和欲望這一點,倒是跟凜音很相似。
真澄以前覺得冬天在戶外牽手的男男女女很蠢,沒想到自己現在也成了其中一員。
像對情侶那樣牽著手,他們一起走進道之驛的休閑區。
穿過紀念品商店,左手邊是展示溫室。
在夏秋兩個季節,旁邊有座很大的果園可以讓游客體驗親手采摘水果的樂趣,不過到了冬天就只剩溫室。
“去看看?”
“嗯。”
從室外進入溫室,有如冬天集結體的空氣被攔在門外,手心卻有源源不斷的熱源傳遞過來。
真澄下意識地想要松開手,卻被海月更加用力地回握。
“這樣不會覺得熱嗎?”
“不會。”
語氣總是很虛弱的水母少女,唯獨此刻回答的語氣十分堅定。
“是嗎。”
真澄笑了笑,“要是春天早點來就好了。”
“為什么?”
海月一副好奇的樣子歪著頭。
“冬天的話,大概是因為白天很短,而且身體對寒冷抱有危機感的原因吧,若是一個人總會覺得有點寂寞……”
“就算是其他季節!沒有真澄……我也會寂寞!”
真澄漫不經心地說到一半,就被海月用比平時拔高了好幾層的聲音打斷。
真澄連連眨眼,不知所措地注視著少女像人偶一樣精致的俏臉。
“是,是喔,不論是哪個季節,不在一起都不行啊,抱歉,海月。”
“嗯。”
海月像是要掩飾失言似的,把臉轉向一邊,從亞麻色長發縫隙間露出的雪白耳朵變得紅通通的。
好夸張,變紅的過程簡直就像侵蝕一般,亮紅色像是水母的觸手躥升。
亮紅色水母,好像聽海月提起過這種水母,果然有很多事情是不靠近就無法發現的,就跟現在的海月一樣。
“海月?你還好嗎?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
真澄關切地問道。
“唔。”
感覺積蓄在她皮膚表面的熱量,已經讓她的腦袋跟耳朵發熱到快冒出蒸氣了。
真澄見狀開口說道。
“我們先從溫室里出去吧。”
說完他拉著默不作聲的少女往外走。
“要小心看著腳下的路,別滑倒了。”
真澄比任何時候都要用力地握緊她的手,以防她跌倒。
可走到雪多的地方,海月的腳還是免不了一滑,接著往真澄的身上靠了過來。
海月身上的香味,跟冰可麗餅的香味一同飄曳過來,刺激著鼻腔。
少女的螓首因此靠在了真澄的胸前。
不過從結果來說,變得很像是真澄主動抱住了她一樣。
“沒事吧?海月。”
“嗯……差點就在雪多的地方……摔倒了……”
也許是帶著寒意的冷空氣給大腦降溫,海月似乎稍微冷靜下來,態度也變得心平氣和。
在真澄的注視下,她總算緩緩張開沉重的雙唇。
“還有十天……就是情人節……”
“嗯,所以?”
“情人節……是男女變成情人的節日……”
“沒那回事啦。”
“真澄最近……和凜音很親密……”
“咦,咦?有這回事嗎?”
“有。”
海月不假思索地點頭肯定。
“我說過……我很敏感……”
“應該說感官很靈光吧。”真澄糾正她的用詞。
“最近……凜音的身上……多了我不熟悉的……真澄的氣味……”
“這是怎樣?不熟悉的?我的氣味?”
“雖然能感受到……是真澄的氣味……但是……以前從沒在真澄身上……感受到過……”
聽到這段別扭地組合在一起的字詞,真澄忍不住訝異。
海月雖然充滿自信地斷言,但她只不過是水母……不對!只是人類,又不是警犬,居然能聞出氣味的差異嗎?
是說明明戒心最強,真澄最擔心的澪都沒察覺來著。好可怕。
海月不顧困惑的他,繼續說下去。
“真澄……為什么……要瞞著我?”
“呃,那個——”
“盯——”
“不,這種事該怎么說呢……”
誒?什么情況,這下有點糟糕,不對,是相當糟糕。
答案真澄知道——海月覺得不熟悉是正常的啊,因為和凜音做了那種事——只要自然地說出來就好了。
雖然真澄永遠也做不到這樣。
“真澄……難以啟齒的事……”
冷不丁的一句話嚇了他一跳。
海月像是能看到不存在之物的貓一樣,直勾勾盯著真澄。
“我……很不高興……”
“那,要不要摸摸頭?”真澄試探著問。
海月好像低聲說了些什么,但由于她是縮起脖子講話,很難聽清楚。
只能依稀聽得見一個“不”字。
不要?
她臉上明顯散發著不滿的范圍,雖然話是這么說的,可海月大概是覺得她的頭好像很重的樣子,就這么歪了過來。
于是真澄伸出了手,搭上海月的后腦勺,一把摟住了她,讓少女小小的腦袋搭到了自己肩上。
海月的額頭緊貼著真澄的肩膀。
隔著外套,依舊能感到熱量在不斷的集結著,她虛弱的呢喃也在此時傳入真澄的耳中。
“……不夠。”
近在咫尺的輕聲細語,就像在呻吟一樣。
海月內心里柔軟的那部分,隨著嘆息聲傾瀉到了地面上。
由于她一直保持這個姿勢不動,兩個人像是不分場合的情侶依偎在一起,所以真澄很煩惱該怎么辦。
“我想要……和凜音一樣……感受到所有的真澄……”
“誒?這個就……”
不太健全。
很不健全。
“這是……我的愿望……”
愿望?真澄后知后覺地想起海月那份“別具一格”的圣誕禮物。
“不,用在這里也太狡猾了吧。”
“我也想……和真澄一起過情人節……”
“嗯……”
該怎么做才好?要回應她的愿望嗎?
真澄反省了一下自己,貌似完全做不出什么像樣的抵抗。
怎么回事,總覺得有種日常流動之外的洪流蠢蠢欲動,在不久之后等待著他。
從今天再過十個日子,就是情人節。
這個真澄從前覺得無所謂的日子,現在卻仿佛夜色中的瀨戶內海。
而他是一只誤入鳴門漩渦的小船,要被那股洪流吞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