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蓮比起王平更為欣喜,她趴在王平的肩膀上,連接到王平的元神,窺視到神國內那些神術使者的意識,感受到他們體內神術光芒的變化,對王平說道:“要冊封你的神術使者嗎?我感覺如今的神國宮殿,可以冊封至少兩位五境...
春風又起,吹過問梅林的梢頭,卷起幾片初綻的白梅。花瓣在空中打了個旋兒,輕輕落在油燈旁那塊石碑上,恰好蓋住“王平手書”四字。男孩伸手去拂,卻見其中一片背面浮現出新的墨痕:
“光不在眼中,在問里。”
他怔了怔,抬頭看向老嫗。老嫗正凝望著遠方天際,眉頭微蹙,仿佛聽見了什么常人聽不到的聲音。她忽然低聲說:“燈要熄了。”
“怎么可能?”男孩急道,“火苗明明還在跳!”
老嫗沒有回答,只是緩緩將手掌覆在燈罩之上。那火焰竟如遇寒風般瑟縮了一下,雖未滅,卻由明黃轉為幽藍,搖曳得極不穩。她閉目片刻,再睜眼時,目光已如刀鋒般銳利。
“它不是自然熄的。”她說,“是被人從外面掐住的。”
話音未落,學堂外傳來一陣異樣的寂靜。原本此起彼伏的孩童問答聲戛然而止,連檐角銅鈴也停了擺動,仿佛整個山崗被一層無形的膜包裹起來。遠處田野間飄來的炊煙凝滯在半空,像一幅畫中景致,不再流動。
男孩屏住呼吸,只覺耳中嗡鳴漸盛,繼而聽到一種低沉的吟誦不是人聲,也不是風聲,更像是大地本身在念誦一段早已被遺忘的禁語。
“來了。”老嫗輕聲道。
只見地平線上,一道灰影緩緩推進。起初不過是一縷塵煙,可隨著距離拉近,才看清那是無數人并肩而行所揚起的沙塵。他們步伐一致,動作機械,臉上無悲無喜,眼神空洞如鏡面。最前方一人手持一面小幡,幡上繡著三個朱砂大字:止言令。
“這是……‘理宰’的最后一招。”老嫗喃喃,“他們終于不再試圖說服,而是直接抹除提問的能力。”
少年從屋后奔出,手中緊握一卷殘破竹簡,額上滿是冷汗:“阿婆!南方七城已陷沉默,百姓開口皆成重復之語,問不出新句!北境三十六村的孩子,昨夜全都做了同一個夢夢見自己長大后成了官員,坐在高堂之上宣布:‘此問題已有定論,無需再議。’”
老嫗神色不動,只將油燈挪至石碑正中,讓那幽藍火光映照碑文。她伸手從懷中取出一枚銅錢,邊緣磨損嚴重,正面刻“問”,反面刻“信”。她將銅錢置于燈焰之下,低聲念道:
“疑為始,問為根,思為脈,答為果。若果先于根生,則非道也。”
銅錢驟然發燙,表面浮現細密裂紋。突然“叮”一聲脆響,它從中斷裂,兩半分別翻倒“問”朝上,“信”覆地。
“時機到了。”老嫗抬眼看向男孩,“你準備好了嗎?”
“我?”男孩愣住,“我能做什么?”
“你是第一個在這盞燈下提出‘我們是不是在故事里’的人。”老嫗凝視著他,“這個問題看似幼稚,實則觸到了邊界。你不是普通孩子,你是‘覺醒者之種’。”
男孩渾身一震,想起自幼做的那些夢:他在無盡長廊中奔跑,每扇門后都是不同的世界;有個聲音總在他耳邊低語:“你還記得上一次選擇嗎?”
“所以……我不是真的?”他聲音顫抖。
“你比大多數‘真實’更真。”老嫗握住他的手,“因為你仍在懷疑。”
就在此時,那支沉默大軍已逼近學堂百步之內。領頭之人停下腳步,緩緩舉起右手。剎那間,所有隨行者齊刷刷張口,發出同一句話,聲浪如墻壓來:
“一切疑問皆已終結。請歸于安寧。”
地面震動,石碑上的苔蘚瞬間枯萎脫落,露出其下更深一層銘文:
“癸亥年五月初九,眾人共立:寧死不盲從。”
油燈猛然一顫,藍色火焰竟逆流向上,在空中凝成一道虛影正是當年背著破鍋行走九州的王平!他并未轉身,只是抬起竹杖,指向那支大軍。
一道無聲的沖擊波自燈中爆發。
最先接觸的是學堂門口的一株老槐樹。它的枝干劇烈晃動,樹葉紛紛揚揚落下,在空中拼出一行字:
“我不同意。”
緊接著,一個躲在窗后的女孩猛地推開木窗,大聲喊道:“為什么我們必須安靜?誰給你們的權利?”
這一聲如同星火落入干草堆。
東廂房內,一名正在抄寫《千問經》的老學究突然摔筆起身:“三十年前我就想問了憑什么圣人說的話就不能改?”
西院廚房里,燒火丫頭對著灶臺吼道:“娘說嫁人就得順從,可我想先讀書!”
就連那只常年蹲在屋脊曬太陽的花貓,都豎起尾巴,沖著灰軍方向“喵”了一聲,尾音拖得極長,像是在質問。
每一句質疑,都在空中化作一點微光。這些光芒彼此吸引,匯聚成河,最終注入油燈之中。火焰轟然暴漲,由藍轉金,再由金變白,熾烈如日核墜落人間。
那支大軍開始動搖。有人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喃喃道:“我……我記得我女兒曾問我,爸爸為什么要打仗?我當時沒回答……現在我想告訴她……我不想打了……”
另一人跪倒在地,痛哭失聲:“我對不起學生……我教他們背標準答案,卻忘了教他們怎么想……”
裂痕在“止言令”隊伍中迅速蔓延。越來越多的人掙脫控制,開始互相追問、辯論、甚至爭吵。有夫妻抱頭痛哭,只為三十年前一句未曾出口的“我覺得不對”;有老兵拉著年輕士兵的手說:“別信命令,信你自己心里那個不舒服的感覺。”
領頭執幡者仍站立不動,但他的臉開始龜裂,如同干涸的泥土。當他終于開口時,聲音已不再是單一頻率,而是千萬人的重疊:
“你們以為勝利了嗎?可疲憊終將歸來。每一次覺醒,都要付出代價。你們能承受多少次失望?多少次背叛?多少次發現答案其實并不存在?”
老嫗上前一步,直面那破碎的身影:“我們可以承受無數次失敗,只要還保有提問的勇氣。你無法戰勝我們,因為你本身就是我們的一部分是我們對安寧的渴望,對確定的貪戀。但我們學會了與你共存,而不是屈服。”
她回身望向孩子們:“你們怕嗎?”
“不怕!”眾童齊聲高呼。
“那你們愿意繼續問下去嗎?哪怕沒人能給你們答案?”
“愿意!”
油燈應聲爆燃,一團純白火球騰空而起,撞向“止言令”幡旗。幡布瞬間焚盡,灰燼飄散之際,顯出其背面隱藏的文字:
“我們也曾是提問者。”
大軍徹底瓦解,化作漫天飛灰,隨風而去。
風雨忽至。
這場雨不同于往常,每一滴水珠落地時都會短暫懸浮,映出一個人影那是曾經存在過、卻因恐懼而收回問題的靈魂。他們無聲開唇,仿佛在練習重新說話。
三天三夜后,雨停。
學堂前的泥地上,自發長出一圈奇異小花,花瓣透明如水晶,內里似有光流轉。有學者俯身觀察,驚覺每朵花中心都藏著一個微型問題,以古老篆書寫就:
“如果所有人都變成好人,壞人去了哪里?”
“快樂一定要有意義嗎?”
“能不能愛一個人,同時也不原諒他?”
這些花后來被稱為“問心蓮”,只開于曾響起真實疑問的土地。
然而,真正的風暴尚未結束。
第七日清晨,老兵帶著一名重傷男子抵達。那人全身纏滿黑布,氣息微弱,唯有雙眼依舊明亮如炬。他被安置在偏房后,斷續說出一句話:
“他們在重塑‘記憶之淵’……要把所有被喚醒的記憶……重新封印……”
老嫗聞訊趕來,掀開他臉上覆布,頓時倒退一步。
這張臉,竟與王平一模一樣。
“不可能……你已逝去多年……”
男子艱難搖頭:“我不是王平。我是第七代守憶人。我們一族世代守護‘初問之井’那是所有問題誕生的地方。但現在,井口正在閉合。有人用‘完美答案’填埋它。”
“誰?”
“你們最不該懷疑的人。”他咳出一口血,“蘇婉兒的最后一位親傳弟子,李承光。”
眾人嘩然。
李承光曾是“吵議會”的發起者之一,十年前在西北邊陲建立第一座自由辯場,被譽為“醒世之燈”。他提出的“三不原則”至今廣為傳頌:不懼錯,不厭問,不信神。
“他為何背叛?”少年怒問。
“不是背叛。”男子喘息著,“是他找到了‘終極解答’。他說,只要所有人接受這個答案,戰爭、痛苦、迷茫都將終結。他稱其為‘大同之鑰’。”
老嫗臉色鐵青:“荒謬!答案一旦成為終點,思想便死了。”
當晚,男子傷重不治。臨終前,他交給老嫗一枚骨笛,通體潔白,上有九孔。
“吹響它……能喚醒沉睡的提問者……但代價是……提問者將再也無法獲得安寧……永遠處在‘尚未明白’的狀態……”
老嫗握笛不語,直至天明。
她召集所有尚能行動的師生,在學堂后山挖出一口古井。井壁刻滿遠古符號,中央懸浮著一顆拳頭大小的晶石,內部電光閃爍,宛如雷云壓縮而成。
“這就是‘初問之井’的投影。”她說,“真正的井藏在現實之外,唯有純粹的疑問才能開啟。現在,我們要做一件危險的事主動制造一場‘認知地震’,震松那些被水泥般固化信念封死的心靈。”
“怎么做?”男孩問。
老嫗舉起骨笛,深深吸氣。
笛聲響起。
那不是音樂,而是一種近乎疼痛的震動,穿透皮肉直抵顱骨。每個人腦海中最深處的困惑都被強行激活:
那個一直相信“孝順就是聽話”的婦人,突然想起父親打她的夜晚;
堅信“強者生存”的將軍,耳邊回蕩起戰俘臨死前的呢喃:“我只是想回家”;
甚至剛學會說話的嬰兒,也在啼哭中斷續吐出兩個字:“為……什……”
九州各地,無數人心口一震,如遭雷擊。
有人撕毀家譜,質問祖先是否真的值得崇拜;
有人燒掉婚書,追問愛情能否獨立于制度存在;
更有僧人在佛前大笑:“原來我一直怕的不是墮入輪回,而是發現自己從未真正活過!”
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高山之巔,一座金碧輝煌的殿宇中,李承光盤坐于蓮花臺之上,面前懸浮著一顆金色光球,內里流轉著無數文字:
“萬物一體。”
“爭端源于無知。”
“接納即解脫。”
他原本慈祥的臉龐因憤怒扭曲:“你們還要鬧到什么時候?我已經給了你們天堂!為什么還要堅持在泥濘中爬行?”
他揮手召來十二弟子:“去把那口井毀了。若世人不愿接受救贖,那就讓他們永遠沉睡。”
十二人領命而去,卻在途中接連停下。
第一位,是個年輕女子,她突然蹲下身,抱住頭嘶喊:“等等……我娘臨終前問我‘你覺得這樣做對嗎’,我當時說‘大家都這么辦’……可我真的覺得對嗎?!”
第二位,曾在戰場上親手斬殺叛軍首領,此刻卻顫抖著拔劍自刎:“我忠于的到底是國家,還是統帥的野心?”
到最后,十二人無一抵達學堂,全都在路上被自己的問題攔住,再也無法前行。
李承光獨坐殿中,四周寂靜如墓。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大同之鑰”,忽然輕笑一聲:“有趣。我本想消滅疑問,卻忘了連‘消滅疑問’這個念頭本身,也是一個問題。”
他站起身,走向殿外懸崖。
風很大,吹動他雪白的衣袍。
他最后一次望向人間煙火,然后縱身躍下。
沒有人看到他墜落何處。有人說他化作風,游走于每個猶豫的瞬間;也有人說他在深淵底部建了一座圖書館,收藏所有未完成的提問。
而當學堂眾人再次清點人數時,發現油燈旁多了一張陌生紙條,字跡蒼勁:
“對不起,我走得太快。
下次,請讓我聽完你們的問題。”
春深似海。
新一批孩童入學,圍著油燈嘰嘰喳喳。
“老師,為什么壞人也能有理由?”
“為什么明白了道理,還是會做錯事?”
“如果我們一直在進步,那以前的犧牲是不是就不重要了?”
老嫗坐在一旁,聽著聽著,眼角泛起淚光。
男孩湊近她耳邊,小聲問:“阿婆,你說將來會不會有一天,所有人都終于問夠了,然后一起安靜下來?”
老嫗撫摸著油燈壁,感受那恒久的溫熱。
“不會的。”她說,“只要還有一個孩子,在黑暗中睜開眼睛問‘這是為什么’,這盞燈就會亮下去。”
她頓了頓,補充道:
“而且,你聽”
風穿過庭院,吹動銅鈴,吹起書頁,吹散新落的梅花。
而在那鈴聲間隙,隱隱約約,似乎有個遙遠的聲音在低語:
“今天,你問了什么?”
億萬星辰靜靜懸垂,如無數雙等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