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砂領圣血教堂。
神甫蘭伯特站在閣樓頂端,透過繪有教皇“圣王”羅德里戈莊嚴畫像的彩繪玻璃,看到了小鎮中央民眾跪伏朝拜的一幕。
他怔怔望著被領民拱衛的黑發青年,以及對方身后那巨大的白獅虛影,心中的震撼不比旁人少。
“異端……”
蘭伯特冷不丁從喉嚨里蹦出了一個詞。
他表情逐漸猙獰,眼神中透著一股面對死敵般的恨意。
“該死的異端!”
這位年輕神甫陡然低喝。
“圣王”羅德里戈曾言:唯有苦難才能磨礪信仰,也唯有苦難,才能將凡人身上的污血滌蕩成圣血,從而蛻變成圣人。
這也是「圣血奇跡」的根本要義。
那位名叫希文·米瑞可的青年,本因瘟疫而死,又因奇跡死而復生。
可謂是“歷經苦難,引發奇跡”的代表,極為符合圣血教會的理念。
蘭伯特原本都想好了,要將希文帶回圣廳。此人極為適合包裝,塑造成一位“典型”,有助于宣揚圣血教會的教義。
而蘭伯特也會因此受到主教團的表彰,被賜予更高的職位,甚至圣遺物。
可這個該死的、愚昧無知的黑砂領青年,竟然未經圣血教會允許,當眾施展了未知的大型奇跡,將黑砂領病患治愈。
這不僅嚴重違背了“圣令”,破壞了蘭伯特的計劃,還掠奪了原本屬于圣血教會、屬于圣王的信仰。
絕不能姑息!
在沙利葉這片土地上,不論哪個教派、哪位神眷、圣修或受賜者,都必須得到圣血教會的允許,才能主動釋放大型奇跡,否則一律被視作“異端”。
異端必將嚴懲!
“保羅!默克!”
蘭伯特偏頭,沖閣樓門外喊道。
啪嗒,啪嗒……
很快,兩名身穿紅袍的教會執事快步趕來,朝這位年輕神甫行了個禮。
“立即通知最近白洋灣圣血大教堂,就說黑砂領發現‘異端’,請求圣教軍支援,需即刻將其抓捕。”
“是,蘭伯特神甫。”
兩名執事神色一肅,當即應允。
小鎮中央,王希緩緩收勢,身后的白獅虛影化作點點白光消散。
他感受著身上新增三道圣痕帶來的灼熱與力量感,內心平靜無波。
環顧四周,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張因激動而扭曲、因敬畏而匍匐的臉龐。
愚昧與狂熱的火焰在每一雙望向他的眼睛里熊熊燃燒。
“圣希文!”
不知是誰,這時喊了一句。
緊跟著,其余領民便紛紛跟著喊道:
“圣希文!”
“感謝圣希文大人的恩典!”
嘶啞的呼喊聲此起彼伏。
領民們頂禮膜拜。
那些剛剛被“舞獅”治愈的病人掙扎著爬起,不顧身體的虛弱,也要將額頭重重磕在骯臟的地面上。
更有甚者,偷偷爬行到王希剛剛走過的土地腳印前,用手捧起污泥抹在額頭上。
仿佛他踩過的塵土,也帶著某種神圣的力量,能祛除百病。
一些婦人抱起自己骨瘦如柴的孩子,拼命舉向王希的方向,哭喊著祈求祝圣。
“都冷靜!冷靜!!”
格雷厄姆男爵眉頭緊鎖,率領麾下士兵竭力維持著秩序,但這些士兵的眼中同樣充滿了敬畏。
若非職責在身,恐怕也要加入跪拜的行列。
在這一刻,王希——或者說“圣希文”,已然取代了圣血教堂里的圣王像,成為了黑砂領民心中最直接、最顯赫的奇跡化身。
這份崇拜,純粹而盲目,將王希推上了他們精神世界的神壇。
接下來的日子,王希便在山腰那座破敗卻有種奇異安寧感的圣母修道院暫時住了下來。
奧莉維婭為他整理出了一間還算干凈的房間。每隔兩三日,他便會在霍布斯或憐憫互助會成員的陪同下,下山前往黑砂領。
每一次下山,都是一次人前顯圣的儀式。
他不再需要去病患安置點,只需在廣場中央,或者病情蔓延最嚴重的街口,從容不迫地施展「狂歌舞太初」。
金光滌蕩,白獅祥瑞,病痛如同被無形的陽光驅散的陰影,迅速退卻。
每一次“奇跡”的展現,都為他收割著新一輪的崇拜與敬仰,身上的圣痕也隨之悄然增加。
“憐憫互助會”那些心懷悲憫的年輕男女們,對王希的態度也從最初的驚訝、好奇,迅速轉變為由衷的尊敬和親近。
他們親眼見證了這不可思議的治愈之力,效率遠超他們用無數個日夜禱告、釋放小型奇跡所能達到的總和。
領頭的女圣修珍妮爾,一位擁有柔和面容和堅定眼神的年輕短發女子,更是對王希推崇備至。
“希文兄弟。”一次共同救治后,珍妮爾擦著額頭的汗水,語氣真摯:“你的力量如此純粹而強大,充滿了對生命的悲憫。”
說著,珍妮爾那略顯英氣的面頰上,流露出了敬重:
“我認為,這絕非偶然。等我們組織的首領,「圣徒」瑪德琳大人回到這片區域,我一定要將你引薦給她。”
“瑪德琳大人會非常欣賞你,互助會正需要像你這樣真正能給苦難者帶來希望的力量。”
她的目光中充滿了期待。
王希只是溫和地笑了笑,并未拒絕,也未深究那位神秘首領的身份。
他只是通過只言片語得知,「圣徒」并非一般人能夠擁有的稱號。
唯有徹底掌握大型奇跡,并將圣痕遍布全身,化為“圣胚”之人,才能稱之為「圣徒」。
它相當于「神眷」、「圣修」更高層次的存在。
放在圣血教會里,也是主教一級的高層。
但王希沒親自接觸過,無法判斷「圣徒」究竟屬于哪個層級的戰力。
除了“憐憫互助會”和黑砂領民對王希畢恭畢敬外,格雷厄姆男爵更是將他奉為座上賓。
瘟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這對飽受折磨的黑砂領和他這位焦頭爛額的領主而言,是最大的恩賜。
他鄭重地履行了告示牌上的懸賞承諾,將二十枚沉甸甸、閃爍著璀璨光澤的亞特金幣交到了王希手中。
“希文,這是你應得的。你拯救了黑砂領。”
在領主莊園的院子里,男爵的聲音低沉有力,充滿了感激。
王希并未拒絕,坦然接過金幣:“謝謝男爵大人。”
這筆錢在這個世界,無疑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也是他融入此地、進行一些必要活動的資本。
在頻繁下山的日子里,王希也與霍布斯有了更多接觸。
他還認識了霍布斯心愛的女孩——艾拉。
艾拉是鎮子上一位結繩師。
她的工作間狹小而整潔,里面堆滿了各種顏色的絲線和打磨得光滑圓潤的小木珠。
艾拉有一雙靈巧得令人驚嘆的手,手指翻飛間,普通的紅繩便在她掌心變幻出精巧復雜的結式,再將打磨得溫潤如玉的木珠一顆顆串進去,形成一條條樸素卻別致的“念珠”。
她的手藝不光在黑砂領,就算是周遭領地也頗具盛名。
艾拉的性格和她的手藝一樣,溫婉細膩。她的臉龐并不算貌美,但總是掛著溫和的笑意,眼神清澈,帶著一種未經世事的純真。
每次王希來到霍布斯家附近,艾拉總會放下手中的活計,用最干凈的陶杯為他倒上一杯溫水,有時還會奉上自己珍藏的一小塊甜得發膩的麥芽糖。
她稱呼王希為“圣希文大人”,聲音帶著尊敬與靦腆。
王希能感覺到,這個女孩和霍布斯一樣,是這片苦難之地上難得的光亮。
有一次,王希無意間看到艾拉手腕上戴著一串她自己編織的念珠,用的是最廉價的麻線和粗糙的木珠,與她賣給圣血教會用于“祝圣”的念珠相比,簡陋得可憐。
霍布斯私下告訴王希,艾拉的手藝雖好,但教會收購的價格壓得極低,還要拿走絕大部分利潤,艾拉的日子其實過得很清苦。
王希默默記下,后來找了個機會,將格雷厄姆男爵賞賜的一枚金幣塞給了艾拉,讓她給自己和霍布斯都換點好的材料,做兩條真正像樣的念珠。
艾拉捧著那枚從未擁有過的金幣,眼眶都紅了,差點當場跪下。
時間悄然流逝,轉眼過去了十天。
在王希的“舞獅奇跡”下,黑砂領那如跗骨之蛆般的瘟疫,終于被徹底驅散。
病患安置點的木屋空了,廣場上不再有痛苦的呻吟,取而代之的是領民們臉上久違的笑容。
空氣里那股令人作嘔的甜腥腐臭氣息,也漸漸被泥土、草木和炊煙的味道所取代。
然而,“圣希文”的名聲卻如長了翅膀,迅速飛出了黑砂領這片貧瘠的土地。
鄰近幾個同樣飽受瘟疫困擾的領地,陸續有人跋山涉水而來。
他們衣衫襤褸,面容枯槁,眼神里帶著絕望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渴求,他們聚集在修道院外或黑砂領的廣場上,只為祈求“圣希文大人”的奇跡降臨。
王希對此來者不拒。
每一次出手,金光閃耀,白獅舞動,病痛消弭,都伴隨著新的感激涕零和虔誠跪拜。
他平靜接受著這一切,如同收獲成熟麥穗的老農。身上新增的圣痕,便是最直觀的回報。
不知不覺間,他身上的圣痕數量已經悄然攀升至九道。
分別位于雙手的手背、小臂、大臂,以及小腹和雙腿。
王希暗自琢磨過,在這九道圣痕的加持下,他僅憑受賜于奧莉維婭修女的「哀悼奇跡」,就擁有了「上位三星」左右的實力。
雖然以他目前的眼光來看,還是很弱,但這僅僅只花了十天的時間,就讓他從一個“普通人”,達到了主世界無數職勇難以企及的高度。
‘這空子鉆對了!’
王希心中篤定。
照這樣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能在這奇跡界的力量體系中,成長到何等地步。
圣母修道院雖然破敗,但在奧莉維婭的打理下,竟也有幾分遠離塵囂的寧靜。
王希自然不會像真正的苦修士那樣終日禱告,平日里也會主動分擔起修道院繁重的日常勞作。
畢竟這里,就只有他和奧莉維婭修女兩個人。
修繕漏雨的屋頂,清理瘋長的野草,搬運沉重的木柴……他動作麻利,力量遠超常人,讓奧莉維婭省心不少。
這一日清晨,薄霧尚未完全散去。
奧莉維婭穿著她那身洗得發白的黑袍,手持一柄磨損嚴重的鐵鏟,站在墓園邊緣一處新挖的淺坑旁。
坑邊擺放著幾具用草席簡單包裹的遺體,散發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腐敗氣息。
“這些是?”
王希走近,目光掃過那些遺體。
他能分辨出,其中兩具穿著殘破的皮甲,身上有刀劍傷痕,顯然是戰士。
“昨天傍晚送來的。”奧莉維婭的聲音帶著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前線又敗了,運回的……只有這些。格雷厄姆男爵派人送來,請我們代為安葬,算是最后的體面。”
王希默默點頭。
在這個世界,死亡似乎是無比稀松平常之事。
他上前一步,雙手的手背上,圣痕微微亮起:“我來吧。”
王希打算直接動用「哀悼奇跡」,召喚泥塑十字架進行掩埋,既省時又省力。
然而,就在圣光即將涌現時,白發修女按在了他的手腕上。
“等等,希文。”奧莉維婭看著他,緩緩搖頭:“不要用奇跡。”
王希散去圣光:“為什么?”
奧莉維婭解釋道:“「哀悼奇跡」的根本,在于‘哀悼’本身。布倫達修女長曾教導我們,親手為逝者掘開安息之土,拂去他們身上的塵埃,在泥土覆蓋其身的剎那,感受生命的沉重與終結,將我們的悲傷、祈禱與祝福融入每一次鏟土的重量之中……這才是苦修的真諦,也是引發「哀悼奇跡」反饋的源泉。”
她拿起腳邊的另一把鐵鏟,遞給王希:“這道奇跡的力量,源于對生命本身的敬畏與哀思,而非便捷的工具。唯有親歷親為,你的圣痕才能感受到這份虔誠的重量,才會真正成長。”
王希微怔。
原來是這樣嗎?
可他的圣痕已經九道了……
這應該足以證明他的“虔誠”了吧。
‘算了,還是不要告訴奧莉維婭比較好。’
王希暗道一句,接過鐵鏟,正色道:“我明白了,奧莉維婭。”
奧莉維婭嘴角露出一絲極淡的、欣慰的笑意:“來吧,我們一起。”
兩人不再言語,默默開始挖掘。
泥土濕潤而冰冷,鐵鏟與石塊摩擦的聲音在寂靜的墓園里回蕩。
王希力氣大,挖得很快,但每一次下鏟都帶著一種“認真和虔誠”。奧莉維婭將這個細節盡收眼底,暗暗點頭。
在王希掘開墳墓后,她則負責將遺體小心放入坑底,仔細整理好草席的邊緣,仿佛在為他們整理最后的儀容。
每填埋一具尸骨,她都會低聲念誦一段簡短而莊重的禱文:
“……愿圣父圣母指引你們通往安寧之鄉,至高意志的光輝永沐魂靈。”
一番忙碌后,泥土不可避免地濺到了兩人的衣服和臉上。當最后一捧土被夯實,兩人都已是滿身塵土,看上去頗為狼狽。
“辛苦了,希文。”奧莉維婭看著眼前平整的土包,長吁了口氣。
“你更辛苦,奧莉維婭。”
王希微笑回應。
“除了填埋,還需為逝者禱告。”
白發修女淺淺一笑,搖了搖頭。
回到庭院,奧莉維婭放下鐵鏟,走到水井邊打上一桶清水。她擰干一塊干凈的粗麻布,走到王希面前,很自然地伸出手:“把臉抬起來,還有手,都擦擦吧。”
王希沒有拒絕,微微仰起臉,閉上眼。冰涼濕潤的麻布輕柔拂過他的額頭、臉頰、鼻梁,擦去汗水和泥土的痕跡。
奧莉維婭的動作很仔細,甚至輕輕擦拭了他耳后和頸間的灰塵。
擦完后,王希感覺清爽了許多。
他看著奧莉維婭臉上、身上還未清理的泥污,直接伸出手,在奧莉維婭微怔的目光中接過了濕布:“我也為你擦擦吧。”
“不、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
奧莉維婭下意識拒絕。
但王希神態自若,微笑道:“你幫我的已經夠多了,奧莉維婭,若不是你引發的奇跡令我復生,我甚至還躺在冰冷的泥土里等待腐爛……”
奧莉維婭身體明顯一僵。
那雙異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慌亂和窘迫。
她本能想偏過頭,用白色長發遮住丑陋的那半邊臉。
讓一個年輕男子,尤其是一個在她看來如此“純粹”又帶著奇跡光輝的男子,如此近距離地觸碰她殘缺的面容……這讓奧莉維婭感到羞恥和恐慌。
“……真的不用了,希文。”
她的聲音發緊,帶著明顯的抗拒。
“奧莉維婭。”王希溫聲道。“在我眼中,靈魂的純凈遠勝于皮相。你的付出與堅持,值得這份簡單的照料……請允許我也為你做點什么吧。”
奧莉維婭的心猛地一跳,拒絕的話語卡在喉嚨里。
她看著王希那雙深邃平靜、毫無異樣的眼眸,里面只有純粹的善意和關切。
她猶豫了片刻,最終像是認命般閉上眼,輕微且緩慢地點了點頭。
王希拿起那塊濕潤的麻布,動作自然且專注地擦拭著她臉上的汗水與塵土。
從光潔的額頭到秀氣的鼻梁,再到線條柔和的下頜。
最后,擦拭她雪白的長發。
當麻布不可避免地靠近那毀容的半邊臉頰時,奧莉維婭的身體明顯繃緊了,呼吸也變得急促。
王希能感覺到她細微的顫抖。
可他的動作依舊輕柔,只是在那片凹凸不平、顏色暗沉的皮膚上,擦拭得更加小心謹慎。
奧莉維婭的心跳得飛快,一種從未有過的、復雜而陌生的情緒在心湖深處悄然涌動。
那是一種夾雜著感激、羞怯、難以置信和被溫柔對待的暖意。
她能清晰感受到對方動作中的尊重和小心翼翼,這比任何言語都更讓她動容。
當王希的手指不經意間輕輕拂起她的雪白長發,露出毀容臉頰時,奧莉維婭像是被燙到一般,猛地偏過頭,用長發再次試圖遮擋。
“可以了,希文,就這樣吧……謝謝。”
她輕聲道。
“好。”王希停下了動作,沒有強求,只是將濕布遞還給她。
奧莉維婭接過濕布,匆匆轉身背對著王希,假裝整理自己的袍子,實則平復著內心的波瀾。
當晚。
王希躺在自己簡陋的房間里。
他透過門板縫隙瞥了眼外邊,奧莉維婭正穿著一身起居素袍,正手持燭臺在圣父母的雕塑前跪拜禱告。
白發修女表情很是愧疚,不知在懺悔什么。
‘卡厄斯,回歸吧。’
王希收回目光,在心中下達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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