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湖港,梨棠殿。
王澄還不知道弗朗機帝國為了得到師姐這位帕列奧羅格皇室的末裔,一上來就掀開了最強的底牌之一。
號稱一艦就能鎮壓一國的傳奇戰艦已經在趕來的路上,東海國的危機迫在眉睫。
海風卷著咸腥的氣息撲面而來,林昭站在礁石之上,掌心那道灰袍男子留下的符文緩緩旋轉,如同一顆沉睡的星辰。它不似無相之力那般冰冷刺骨,反而帶著一種詭異的溫潤,仿佛在低語,在呼喚。可越是如此,林昭心中便越覺不安。
這符文不屬于他所知的任何一道傳承,既非山海圖錄中的古咒,也不像修仙界流傳的禁術印記。它的紋路扭曲而流暢,像是某種活物的血脈,又似天地初開時裂開的第一道縫隙。每當他試圖以神識探入其中,識海深處便會傳來一陣劇烈的震蕩,仿佛有無數聲音在同時嘶吼、哀哭、低笑。
“你看到了什么?”沈青璃的聲音再度響起,她不知何時已立于身后三步之外,青衫獵獵,眸光如水。
林昭沒有回頭,只是緩緩抬起手掌,將那符文展示給她看:“他說這是‘它’的印記。”
沈青璃瞳孔微縮,腳步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指尖輕顫:“……不可能。這種紋路……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
“你認得?”林昭終于轉過身,目光銳利如刀。
她沉默良久,才低聲開口:“我只在夢中見過。那是……一座倒懸的城,漂浮在虛空之上,城墻上刻滿了這樣的符文。每一道都像是活著的,會蠕動,會呼吸。而城中央,有一座鐘樓,鐘聲一響,萬靈俱寂。”
林昭心頭一震。他忽然想起自己曾在意識沉入無相之力時,隱約看到過一座模糊的輪廓高聳入云的塔形建筑,四周環繞著斷裂的鎖鏈與破碎的星辰,鐘聲回蕩,卻聽不清具體音律。
“你也夢見了?”沈青璃察覺到他的異樣。
林昭點頭:“不止是夢。我在無相之力的深處,感受到過那種存在。它不是力量,也不是法則……更像是一種‘注視’。無論我逃到哪里,它都在看著我。”
沈青璃神色凝重:“那就對了。這不是巧合。你體內的無相之力,和這符文之間,一定有某種聯系。或許……你們本就是同源之物。”
“同源?”林昭冷笑,“可它們表現出來的意志完全不同。無相助我鎮壓混沌,護持秩序;而這符文……”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寒意,“它讓我聽見死人的低語。”
話音未落,掌心符文突然泛起幽光,一道極細的裂痕自中心蔓延而出。緊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波動擴散開來,整片海域的海水竟在瞬間靜止,浪濤凝固成冰晶般的形態,懸浮于空中。
林昭猛然閉眼,神魂被強行拖入一片灰暗空間。
這里沒有天,也沒有地,只有無窮無盡的階梯向下延伸,每一級臺階上都躺著一具尸體,面容各異,衣著不同,但無一例外,他們的胸口都嵌著一枚相同的符文正是林昭掌心中的那一枚。
“歡迎歸來。”一個聲音從最深處傳來,溫和卻不帶絲毫情感。
林昭握緊雙拳,強壓住靈魂深處翻涌的戰栗:“你是誰?”
“我是守門人。”那聲音答道,“也是最后一個記得你真名的人。”
“我的真名?”
“林昭只是代號,是你逃離時為自己披上的外衣。你的名字,曾刻在倒懸之城的碑文之上,后來被抹去。但他們忘了,只要你還記得自己是誰,記憶就不會真正消失。”
林昭腦中轟然炸響,無數碎片般的畫面閃現:一座青銅巨門矗立于星河盡頭,門前站著一個身穿黑袍的身影,背影熟悉得令人心悸;一只白骨手緩緩伸向門扉,指尖觸碰到剎那,天地崩塌;一聲鐘響,萬物歸寂……
“我不信。”林昭咬牙道,“如果我真的來自那里,為何毫無記憶?為何要遺忘?”
“因為恐懼。”守門人輕聲道,“你害怕知道真相。所以你選擇了逃。你撕裂了自己的神魂,將一部分封印在無相之力中,另一部分則轉世為人,妄圖以凡胎重塑自我。可命運不會允許逃避者永遠躲藏。”
“那你現在喚醒我,是為了什么?”
“因為‘它’醒了。”守門人語氣陡然沉重,“真正的‘它’,不再是殘余意志,也不是混沌化身,而是最初的那個存在創世之前的存在,終結之后的歸宿。它正在蘇醒,而倒懸之城即將重臨世間。”
林昭猛地睜開雙眼,整個人跌坐在地,冷汗浸透衣衫。沈青璃急忙上前扶住他:“你怎么了?剛才那股氣息……太可怕了。”
林昭喘息片刻,艱難開口:“我看到了……我們的起源。”
“什么?”
“我們不是修士,也不是凡人。”他抬頭望向她,眼神復雜,“我們是‘逃亡者’。從倒懸之城逃出來的意識碎片。你承載的是‘她’的意志,而我……承載的是‘’的一部分。”
沈青璃臉色驟變:“你說什么?”
“無相之力,并非天地自然生成的力量,它是某個古老存在的分裂意志。而所謂的混沌,不過是另一個分裂體的掙扎。我們所有人,包括那些宗門長老、妖獸、甚至幽冥虛影……都是這場分裂戰爭的余波產物。”
海面依舊凝固,空氣中彌漫著壓抑的寂靜。
許久,沈青璃才喃喃道:“難怪……難怪我一直覺得,修仙界的規則太過完美,完美得不像自然演化。原來這一切,都是人為設定的秩序牢籠。”
林昭站起身,目光堅定:“我要去倒懸之城。”
“你瘋了!”沈青璃厲聲道,“連你自己都說不清那是什么地方!而且一旦你靠近,很可能徹底喚醒‘它’!整個修仙界都會陷入永恒的停滯!”
“正因如此,我才必須去。”林昭平靜道,“若我不去,終有一天,它會主動降臨。屆時,無人能擋。與其等毀滅降臨,不如主動迎戰。”
沈青璃盯著他,眼中既有憤怒,也有悲憫:“你以為你能改變什么?你不過是一縷殘魂,一個被放逐的記憶片段!”
“可我還有選擇。”林昭抬手,掌心無相之力與灰符并列浮現,兩者竟開始緩慢交融,發出細微的嗡鳴,“哪怕只是殘片,我也要試一次。我不是為了拯救誰,只是為了弄明白我究竟是誰。”
沈青璃怔住。
就在此時,遠處天際忽然裂開一道口子,漆黑如墨的裂縫中,緩緩浮現出一座城市的虛影:樓宇倒懸,街道逆流,鐘樓高聳,其上懸掛著一口巨大的銅鐘,表面布滿與灰符相同的紋路。
“倒懸之城……真的存在。”沈青璃聲音顫抖。
林昭仰望著那虛影,心中卻沒有恐懼,只有一種近乎宿命的平靜。
他知道,通往真相的大門已經開啟。
而代價,或許是他的全部存在。
與此同時,北境宗門密室之中,白發老者猛然站起,手中玉璧轟然碎裂。他望著北方天空那道裂痕,嘴唇微動:“來了……他們終究還是打開了禁忌之門。”
西漠荒原古殿內,黑影劇烈扭曲,化作人形輪廓,低語如風:“林昭,你終于要回來了。這一次,不要再逃。”
幽冥之地,封印虛影緩緩抬手,指尖劃過虛空,留下一道血色痕跡:“混沌非敵,秩序亦非友。真正的敵人,是那個不允許任何變化存在的‘絕對’。”
寒山宗石殿中,封印陣法光芒暴漲,七十二根鎖鏈齊齊斷裂,一道蒼老的聲音自地底傳出:“孩子,若你踏上那條路,請記住不要相信任何‘真實’,哪怕是自己的記憶。”
而在萬千修士尚未察覺的角落,天地法則悄然發生改變:靈氣流動變得遲緩,時間流速出現微小偏差,某些早已死去的修士,竟在親人的夢境中復活低語。
一場超越認知的變革,正在無聲醞釀。
林昭深吸一口氣,邁步向前。腳下凝固的海面隨著他的步伐逐一解封,浪潮重新翻滾,仿佛天地也在為他的決定而震動。
沈青璃忽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如果你去了,還能回來嗎?”
林昭回頭,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若我回不來,至少讓這個世界知道有人曾試圖挑戰命運。”
說罷,他縱身躍起,身形化作一道流光直沖天際,迎向那道通往倒懸之城的裂縫。
就在他即將進入裂縫之際,體內兩股力量終于完成融合。無相之力與灰符交織成全新的符印,烙印在他眉心,散發出黑白交替的光輝。那一刻,他的記憶如洪流決堤 他曾是倒懸之城的守望者,名為“玄淵”,執掌平衡之律。當“它”欲以絕對秩序統攝萬界時,他選擇反抗,卻被撕裂神魂,放逐輪回。千百世轉生,皆為尋找回歸之路。
而沈青璃,正是當年與他共同守護城門的伴侶,名為“青梧”。她的意志被分割,寄宿于無數女子之身,唯有在特定時空交匯之時,才能短暫覺醒。
如今,一切因果閉環。
裂縫閉合,天地歸寂。
沈青璃獨立海邊,望著空蕩的天穹,輕輕撫摸胸前一塊青玉吊墜,上面刻著兩個古老文字:歸墟。
“玄淵……這一世,換我來找你。”
她閉上雙眼,青衫化羽,身形消散于風中。
而在倒懸之城內部,鐘聲第一次響起。
不是終結,而是開端。
林昭踏足于逆向街道之上,四周行人皆背對他行走,言語倒敘,動作逆行。他抬頭望去,鐘樓頂端坐著一人,灰袍遮面,正是此前現身的神秘男子。
“你終于來了。”灰袍人輕聲道,“我是你最后的執念,是你不愿面對的真相。”
“我知道。”林昭平靜回應,“你是我的影子,也是我拒絕承認的那一部分愿意屈服于‘它’的安寧。”
“那你還要前進嗎?明知前方等待你的,是徹底的湮滅?”
林昭邁步而上,每一步落下,腳下的石板便恢復正向流動。
“就算記憶是假的,信念是真的就夠了。”他說,“就算我是殘片,也要拼盡全力,證明我活過。”
鐘聲再響,整座城市開始翻轉。
秩序崩解,混沌未生,唯有那一道身影,逆流而上,走向鐘樓頂端的最終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