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
手術室的護士震驚。
“她們竟然三十多年都沒分開過，相互沉默，記憶一直到海枯石爛！”
“小張你這也太文藝了。”陳巖捻著護心毛鄙夷道，“你是不是去藏西的時候也覺得天很藍，能洗禮心靈的那種？”
“我可不是乏氧導致的腦子不好用，陳主任你難道就不覺得很浪漫么。”器械護士一邊收拾需要的設備，一邊和陳巖說道。
患者收入院，因為疼痛劇烈，做完相關檢查后急診手術。
陳巖也是第一次看見石胎，但他只把這患者當成是一個腹腔異物的患者，卻沒想到器械護士竟然有這么多的浪漫感慨，只是覺得頭疼。
“要是條件允許，誰又愿意呢。”陳巖道，“懷孕癥狀忽然消失，三十年間只要做個b超就能知道，可條件有限。我們為什么要建設祖國？就是為了類似的患者、疾病少一些。”
器械護士露出一臉嫌棄，嫌陳巖爹味兒十足，嫌他又要上價值。
油膩的老男人就這樣，凡事都愿意上價值，本來石胎這個患者在器械護士的腦海里已經勾勒出來了一個凄美的故事。
一老一小就這么相互嫌棄著。
“小羅教授呢，怎么還沒上來。”陳巖看著片子，問道。
“陳主任，羅教授正換衣服呢。”柳依依回答道。
她剛給患者做完麻醉，正在調節呼吸機。患者有多種老年病，柳依依相當謹慎。
“小柳，你什么時候結婚啊。”陳巖隨口問道。
“可能是明年年初。”柳依依口罩上的眉眼都有些開心。
“嗯，也就你能降住陳勇那家伙。”
“陳主任，您怎么背后說我壞話。”陳勇和羅浩走進來，剛過氣密門，就聽陳主任說到自己。
“你呀。”陳主任笑道，“小羅教授，這臺手術你做，我給你當助手。”
“我？”
“我沒見過。”
“關鍵是，我也沒見過，我當一助，咱倆商量著來。”羅浩道。
“我聽說小孟一下子就知道了。”陳巖也就是客氣幾句，見羅浩沒應，便沒繼續往下說。
“文獻里有，重合度特別高，小孟就算是想不知道都很難啊。”
羅浩先說了兩篇論文的地址，隨后笑道，“類似的案例其實還是蠻常見的，但這么完整的就不多見了。”
“你最近在忙？我找你上幾次手術你都不來。”陳巖根本沒去記羅浩說的論文地址，他知道羅浩就是順口那么一說，協和畢業生的習慣，不管走到哪都要先裝個逼。
雖然很扎實，但也的確是挺討厭的。
“羅浩，最近你們家協和44的事兒鬧的挺熱鬧，有什么八卦沒有。”陳巖笑瞇瞇的看著羅浩，當頭給他一棍子。
羅浩一下子怔住。
陳勇干脆躲到一邊，看羅浩難堪。這狗東西一直協和這，協和那的，解釋一下吧。
“我聽說啊，那人是你家912b超室老主任的孫女，是這樣么。”
羅浩嘆了口氣，點頭。
“把你家協和胸外科從上到下睡了一遍？”
“……”羅浩皺眉，極少見的惡狠狠瞪了陳主任一眼。
“哈哈哈哈。”陳巖也知道不能太過，打擊了羅浩囂張的氣焰就已經不錯了，“你說說，非要跟老美學什么44。”
“這倒是。”羅浩有些艱難的點了點頭，“承平日久，學閥也都漸漸成型了。陳主任您猜，學閥最多的是哪里？”
“江浙唄，還能是哪里。從古至今，都一個熊樣。”
“那的確，波寧，院士最多。我去過那里，朋友帶我去看了聞淵家。”
“那是誰？”陳巖不懂。
羅浩順勢就把話題岔開，“壬寅宮變，您知道吧。”
“知道啊，嘉靖說是用經血煉丹，被十幾個宮女差點沒勒死，后來性情大變。”
“嗐，跟那就沒關系，都是前清為了往明朝身上潑屎才這么說的。我聽老板講，當時壬寅宮變后……陳主任，我問您一個問題。”
“你說。”
“皇帝遇刺，皇后打開宮門，第一個進宮護駕的人是誰？”
“肯定是錦衣衛啊，應該是那個姓陸的吧，說是嘉靖小時候的玩伴。”陳巖回答道。
他早都忘記了陸炳這個名字。
但錦衣衛首先入宮處理這種天塌下來的大事兒是必然的，這還有什么好問的呢。
“不是，是刑部尚書聞淵先進的宮。去了后，直接把宮女都殺了。”
“哦？！”
這倒是有意思，陳巖怔了下。
他怎么會不懂這里面的貓膩。
“只不過當時有個御醫把嘉靖給救活了，但后來吧，那御醫沒多久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陳巖轉瞬之間捋順了很多東西，但又想到了很多東西。
“都一樣，人性從古至今就沒變過。”羅浩嘆了口氣，“不說別人，您就說我。”
“你怎么了？”
“我以后要是有飯吃，能舍得給我身邊的這些人喝粥？您說是吧。”
陳巖心里羨慕，看了一眼陳勇和柳依依，點點頭。
“所以，就這樣吧，很多事兒都不能往深里想。我就是個普通人，想不了太多，也做不了太多。”
陳巖哈哈一笑，小羅的情緒的確不是很高，看樣子王校長弄出來的這個44是想copy老美那面的舉薦制，憑借一封推薦信就能如何如何。
這多省心？
“手術，手術！”羅浩見柳依依給打了個手勢，連忙招呼陳巖。
兩人去刷手。
陳巖湊到羅浩耳邊小聲問，“小羅，你們協和胸外的那事兒，是真是假？”
“唉。”羅浩嘆了口氣，“陳主任，說實話我也不知道。”
“但她沒在協和規培，肯定有問題，我估計吧，應該是真的。912的董老據說被氣的夠嗆，那還是我畢業前的事兒，我也就是跟著看看。”
“還有么？”陳巖來了興致。
羅浩搖搖頭，“我那時候就是個八年制的博士，哪能知道這么多。”
陳巖猛然想到時間點竟然這么契合，他靈機一動，“是不是你留協和的位置被人給搶了？！”
一瞬間，所有不合理的事情都有了解釋。
羅浩怔了下，無奈的看著陳巖。
“小羅，你當時是不是受氣了！”陳巖的手有點抖，看那樣子想去幫羅浩撒氣。
“我……沒人敢欺負我。”羅浩無奈的說道。
猜錯了？！
“手術了手術了。”羅浩刷完手來到術間門口，背對手術間一撅屁股。
“我就不知道這玩意是誰設計的，簡直太反人類。”羅浩抱怨道。
“都說外科醫生技術水平越高，屁股就越翹。”陳巖笑道，“小羅，你不選外科，是不是這個原因。”
“唉。”羅浩似乎想到了什么，深深的嘆了口氣。
陳巖不解。
但他沒問，小羅今天似乎有什么心事兒，但陳巖不信羅浩是因為器械護士那種無病呻吟的什么凄美感而情緒不高。
上了手術臺，羅浩的情緒明顯好多了，他幾乎瞬間進入心流狀態，嚴肅認真的開始手術。
手術做的很快，非常順利。
雖然石胎在腹中存留了三十多年，黏連鈣化嚴重，但對羅浩、陳巖聯手，也就那么回事。
不到一個小時，石胎已經被取出來。
溫鹽水沖洗，檢查滲血的位置，有沒有活動性出血，一個聲音響起。
俗話說男人至死是少年 “陳勇，幫我接下電話。”羅浩道。
陳勇從羅浩的褲子口袋里拿出手機，“是錢主任誒。”
羅浩的臉色瞬間垮掉，陳巖看得一清二楚。
“小螺號，你說的那個石胎患者，遠程手術吧。我這面組織人觀看手術。”錢主任爽朗的說道。
哪怕隔著手機，陳巖都能聽到錢主任興致勃勃的那股子勁兒。
一顆流星在陳巖的腦海里劃過，原來是這樣！
羅浩手癢，直接把手術給做了！
所以他一直在擔心錢主任，現在，那位打電話上門來了。
“錢主任，石胎剛取下來。”
“哦，你那面準備一下，龐各莊的設備什么時候運到？我和葉處長打過招呼了，所有……等等，你說什么？”錢主任還在自顧自的說著，猛然間頓了下。
接下來陳巖就聽到錢主任臭罵羅浩的聲音。
足足五分鐘，錢主任那面還氣勢洶洶。
“錢主任，患者腹部疼痛，等不了。”羅浩這才解釋了一句。
“狗屁！一個石胎，三十多年都等了，你跟我說在醫院等幾個小時都不行？”錢主任又開始罵羅浩。
陳巖笑呵呵的溫鹽水沖洗，也不著急結束手術，他基本沒見過羅浩吃癟的樣子，今天算是開了眼。
又五分鐘后。
“錢主任，石胎您不是做過么。”羅浩無可奈何的說道。
“我都準備好試一試你新弄的遠程手術設備，結果你告訴我你給做完了？！”
屏蔽音自動在陳巖耳邊響起，后來不知道過了多久，陳勇這才掛斷電話。
“羅浩，你也真是，不讓錢主任做，你就別跟他說啊。”陳勇笑道。
“老板不是不在家么，當年跟老板上石胎手術的人就剩下錢主任了，我不問他，總不能冒懵上手術吧。”羅浩也很是無可奈何。
“遠程手術？錢主任不是做過么。”陳巖關注到了重點。
羅浩解釋了一下遠程手術設備的進展，尤其是外部可視4k大屏，讓陳巖頗為驚嘆。
“小羅，現在科技進步這么快么。”陳巖問出了一個羅浩耳朵都聽出繭子的問題。
“陳主任。”羅浩笑了，“貼吧，您知道吧。”
“知道啊，我從前經常去，現在還沒黃呢？”
“化學吧的吧主，是個有錢人，自家有實驗室的那種。”羅浩完全沒接黃沒黃這種問題，而是直接說道，“后來自己在家做實驗，被炸死了。”
“我艸！”
“還有個爆炸吧，吧主教人手搓云爆彈。”
手術室里安安靜靜的。
“貼吧里教人做魚類，做電磁炮，一點都不罕見。好像電磁炮還涉秘，被國家給封了。”
“呃……”
“九年制義務教育，只要平平庸庸的跟下來，貼吧里教的知識都能實踐，動手能力強點就能手搓出來。只不過看動手能力強弱……不過化學吧。”
“怎么？”
“超室里賣的日用品，根據化學吧里的知識就能搓出爆炸物，還是謹慎點吧。”
陳巖半信半疑。
“我以前逛過一個貼吧，叫戒色吧。”麻醉醫生道，“看直播自宮，真特么刺激。”
“戒色要這么徹底么？”
“誰知道，后來我就不去了，太恐怖。”
“嗯，我在化學吧里見人手搓化尸水，還用豬蹄子做實驗，效果很好。”羅浩補充。
大量接受教育的普通人……陳巖的思緒卻飄到了天的那一邊。
那時候的貼吧，不要太狂野。
直播自宮，這種事兒只要一想到畫面，所有人都沉默了下去，連開玩笑的心思都沒有。
話說還是前些年剛有移動互聯網的時候好誒，那時候管控不嚴，很多內容還都能看見。
比如說，羅教授說的這個直播自宮。
“后來呢？”麻醉醫生喃喃的問道。
“沒有后來啊，我很少逛貼吧，只記住幾件事。”羅浩道，“像爆炸吧的吧主自己搓爆炸品把自己搓死，像戒色吧里直播自宮，好像還有汽車之友吧一位買了臺比亞迪f0。”
“我知道！”麻醉醫生頓時來了興致，“曬照片的時候一起曬了自己女朋友，那張照片我現在還有保存。”
說著，他拿出手機開始翻找照片。
一個千嬌百媚的身影出現在簡陋的比亞迪f0身邊。
“真應該把你送到戒色吧去。”巡回護士看了一眼，頗為欣賞，但還是譏諷了一句。
“不是這事兒，網上美女千千萬，但這個不一樣。”麻醉醫生道。
“哪不一樣？她長了四只眼睛？”
“這不是貼到吧里去了么，大家驚為天人。后來一個奧迪車主上心，通過各種細節摸到比亞迪車主的信息，就把他女朋友給撬走了。”
“我艸！這還是人么。”麻醉護士大驚失色。
“對，就是這事兒。”羅浩笑了笑，“那之前我還想曬點什么，畢竟年紀小么。后來我就只瀏覽，不發言。網友們簡直太可怕了。”
“啊？”器械護士怔了下，“好像也沒什么，我聽李姐說十幾年前有個車禍，雪大路滑，一輛比亞迪f0沒剎住，從一個摔倒的老爺子身上壓過去了。”
“換現在，怎么也是個重大搶救。可那臺f0太輕，只給患者造成了雙側多發肋骨骨折。”
羅浩笑了笑。
比亞迪f0的確太輕了，當時還處于啟蒙階段，用便宜的價格占領市場。
哪像現在，比亞迪都有了自己的保險公司，承諾自動泊車一旦出問題公司承擔所有責任。
十幾年彈指一揮間，前后對比就像是做了一場夢似的。
而當時的兩個“主角”——比亞迪和奧迪，奧迪現在都快被收購了。
石胎被順利取出來。
陳巖對手術極其滿意，下臺后捻著護心毛讓手下醫生照相，這次手術至少能發表兩篇論文。
在小羅來之前，頂級sci的論文就是個夢，做個夢無所謂，但誰要是當真了，那就智商不夠的一種表現。
可現在。
陳巖甚至覺得兩篇論文少。
“陳主任。”
羅浩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陳巖身邊，壓低了聲音說道。
“怎么了小羅，你鬼鬼祟祟的想做什么？”陳巖笑道，“難不成沈自在那老狗還想著要辦升學宴？現在可不讓嘍。”
“不是不是，國家三令五申不讓升學宴，我的意思是患者是五保戶，您那面幫著照顧一下。”
“嗐，就這點事兒，你放心。”陳巖笑道，“我就像是想多花點錢，她也得有才是。”
羅浩笑了，沒繼續說這事兒，而是笑呵呵的八卦，“我家912那面說，在軍隊里不能吃席的風更烈。”
“哦？”
“前段時間，有兩位一起住院，非要住在一個病房。按照級別，他們都可以住單間的。”
陳巖一怔。
有資格，還有能力在912住單間的人可是厲害，至少自己不行。
“他們當年是南疆突擊連活下來的，后來級別都挺高。一起扛過槍，還是從尸山血海里下來的，關系自然不一般。這么多年一直都有聯系，但現在不行了。”
“這都不行？”
“對，別說去飯店吃飯，就算是去對方家里吃飯也不讓。”羅浩八卦道。
剛剛說要給五保戶省點錢的事兒已經如過眼云煙，消散不見。
“這……”
“我記得從前教員說過什么矯枉必須過正之類的話，具體我也不理解。”羅浩道，“反正沈主任不可能辦升學宴，但沈一鳴倒是爭氣。”
“老沈真是有福啊。”巡回護士一邊忙一邊說道，“我們科老孫家的孩子，高考才300分。雖然咱們江北省的高考分數低，但300分也沒過本科線，上了專科。”
“那是她笨。”陳巖捻著護心毛道。
“陳主任，是孩子的問題好不好。”
“在醫院，這還算什么大事兒？”陳巖道，“300分，去找院里面，一哭二鬧三上吊，去咱醫科大肯定沒問題。”
這話說得，連羅浩都愣住。
不過仔細一想，的確有可能，而且可能性還不小。
“學醫療？”巡回護士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看樣子她也被自家孩子的升學問題弄的頭疼欲裂。
一聽陳巖說到這方面的話題，旋即來了精神，馬上就不困了。
“300左右的分數肯定學不了醫療，現在管得嚴，你以為是三十年前啊。”陳巖譏諷道，“學護理。”
“唉。”巡回護士嘆了口氣，懨懨的。
“真是榆木腦袋，先上學，再說別的。”
“還能說啥。”巡回護士的眼睛里沒了光。
“參軍啊！本科生參軍，幾年兵役下來，不光掙幾十萬，還能選專業。”
“還有這事兒？！”
“有。”羅浩認真的點了點頭，心情有些古怪。
沒想到兩件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兒被陳巖聯系在一起，竟然變成了一條通道。
“小羅，你是協和八年制畢業的，帝都啥樣你知道。”陳巖笑笑，并不認為自己說的有什么問題，“300分，不低了。再去熔爐里練一下，回來后當個基層醫生沒問題。”
“是是是。”羅浩笑道。
“陳主任，您給我仔細講講。”巡回護士馬上上了心。
陳巖瞥了她一眼，“用我的時候就是您，不用的時候就是你？”
“陳主任，陳主任，您別這樣么。”巡回護士頓時手忙腳亂。
“你慢著點，先數數，我等你。”陳巖也只是開了個玩笑。
真要是因為匆忙，落患者肚子里一把剪刀，那就操蛋了。雖然陳巖知道沒有，但也是要數數，反復核對的。
他和羅浩在術間里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等患者下去，巡回護士沒來得及收拾，便去跟陳巖請教相關問題。
陳巖也沒藏私，給她講解應該去找院里的誰。
畢竟是醫科大學的附屬醫院，砸斷骨頭連著筋，300分上個護理還是沒問題的。
一步一步，陳巖給拎的清清楚楚。
羅浩心情有些復雜，但也沒說什么。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是常態。要是自己這時候蹦出來說點不合時宜的話，以后的工作就不用開展了。
算了，這也是和光同塵。
“上學的時候，你別忘了去求求小陳。”陳巖捻著護心毛，相當得意，把羅浩也拉了進來，“幾篇低質量的sci還是沒問題的，要是關系好的話……你可以直接去找老柳。”
“喏，通天大道我可都指給你了。到時候孩子帶著幾篇sci，來咱醫大一也不是什么大問題，你說對吧。再往后，你求求哪個叔叔大爺，誰不給你幾分薄面。”
“再多的，你就幫不上忙了。”陳巖起身，巡回護士感激涕零，“陳主任，謝謝，謝謝。”
“這有什么好謝的，我就是給你指條路，具體能不能辦到還得看你自己。老柳那面你別輕忽，醫科大的本科生想留下來，難度不是一般的高。”
羅浩看見巡回護士炙熱的目光看著自己，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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