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婁老板簡單講了一下海外生活后，羅浩并不意外。
在巴爾的摩的時候，自己像是沒見識的土包子一樣看著墻上的彈孔問這是什么。
巴爾的摩都這樣，那墨西哥與哥倫比亞能好到哪去。老美那面還算是有秩序，而老墨那面，更傾向于叢林法則。
羅浩對此還是有一定的預期，所以并不意外。
“手術可以做。”羅浩道，“難度也不大，但肯定有些小問題，這可不是常規手術，甚至都沒有手術術式，只能算作是科研的一部分。”
“對對對，科研就行！”婁老板連聲稱是，“就當做是科研的一個范本，我跟他老婆說，該簽什么字簽什么字。”
羅浩心里有些唏噓，要是患者的醫從性都這么好，那該有多好。
但他也知道婁老板是有特殊要求的，這一點不是所有患者家屬都能做到。
“行啊，那就安排住院吧。”羅浩笑了笑，“婁老板，你這繞了個大圈子，以后直接找我就行。”
“害，我也是回來想要看看相關的進展。”婁老板神色一動，小聲說，“等手術做完，有外骨骼后，我想著進行一下改造。”
“改造？”
羅浩腦海里充滿了各種匪夷所思的內容。
“這么做真的好么。”
“日子難過，總是要出去拼一下的。我們這也算是，入鄉隨俗？”婁老板含含糊糊的說道。
這叫入鄉隨俗？
羅浩知道婁老板的意思，他手下的人大多都是掃黑除惡之前的那群要被打擊的對象，畢竟婁老板自己都是在井里面險死還生的主，對命也不是很在乎。
他現在還吃著井里面的特產小蘑菇呢。
為了掙錢，啥事他做不出來。
只是國內的打擊力度太大，但凡稍微小點，婁老板都不會想到要出海的這種事兒。
然而，當市井草莽的婁老板與前沿科技相遇，究竟會催生出怎樣的化學反應？
羅浩選擇不去過多干涉婁老板的打算。雖說兩人算是有交情，但這份交情終究未到推心置腹的地步。
“羅教授，ai機器人是真牛啊，我看它看了個患者，直接就給出診斷。”
“是么，還行吧。”
“其他行業我沒見有這么厲害的。”
“害，這不是有我家協和百年病歷庫以及his系統二十多年來上百億份病歷的加持么。
醫療行業算是理工科，能把公式套進去就行，換個角度，其他行業都是從零開始，而醫療行業從入世后不久就開始ai數據積累，那能一樣么。”
婁老板最后的陳述令人深思。
上百億份病歷數據——這個驚人的數字，恐怕并非夸大其詞。
這背后意味著什么……
“老六！“羅浩一眼瞥見66號技師的身影。
對方正和幾名醫護人員步履匆匆地趕往住院部，神色間透著幾分急切。
聽到羅浩的呼喚，66號技師明顯愣了一下，隨即快步迎上前來。
“羅教授，您怎么在啊。”66號技師問。
對方臉上寫滿為難，羅浩不由得朗聲笑道：“怎么，背著我搞什么名堂呢？“
66號技師一時語塞。
羅浩的目光越過他，落在身后那名陌生男子身上，眉頭微蹙——莫非老六又添了什么特殊癖好？
這倒真是出人意料。
不過羅浩只是隨便一猜，卻沒認為老六真的做了什么。
“羅教授，朋友生病了，忽然癢的不行，我就直接帶他來找小孟看一眼。”
婁老板興致盎然的聽著66號技師的話。
顯然，羅浩身邊的人都已對AI機器人的診斷能力深信不疑——否則不會舍近求遠，不先去急診或找專科醫生，而是直奔AI機器人而去。
這個細微卻意味深長的舉動，被敏銳的婁老板盡收眼底，頓時引發了他濃厚的興趣。
再華麗的學術報告與論文吹捧都無濟于事，身邊人的實際行動才是最真實的評價。正如最能判斷外科醫生真實水平的，除了器械護士就是麻醉醫師一樣。
眼前這一幕無疑印證了羅教授關于“協和病歷庫HIS系統整合百億病歷“的說法絕非虛言。
特別是當“百億病歷“這個數字在腦海中浮現時，婁老板心頭一陣燥熱。
雖然他對AI技術一竅不通，但如此海量的數據投喂，即便是最原始的算法，也能蛻變成精密的診斷引擎。
別說是引擎，哪怕是一頭豬，都能被投喂成野豬王。
“老六，走，我跟著一起看看。”羅浩道。
66號技師略顯拘謹，卻也沒多解釋，只是與羅浩閑聊起下午那臺手術的細節。
從他們的對話中，婁老板驚訝地得知這些AI機器人竟具備防水功能，可以自主完成洗漱。
這個發現讓他眼前一亮——羅教授鼓搗出的這些新奇玩意兒，倒是越來越對他的胃口了。
又一次上樓，66號技師等羅浩先進辦公室，又把婁老板和一直沉默的馬壯讓進去，自己才進。
馬壯呲牙笑瞇瞇的看著66號技師和他身邊的朋友，目光戲謔，似乎什么都知道。
“老孟，老六有個朋友不舒服，讓小孟看一眼。”羅浩道。
“小孟，看病人。”孟良人也不啰嗦，直接啟動“小孟”。
“您哪里不舒服？”“小孟”也不廢話，客客氣氣的迎上去詢問道。
“我晚上吃完飯后渾身癢，尤其是后背，我還碰不到。”男人急匆匆的說著。
他一邊說，一邊活動著肩膀，像是用衣服來摩擦瘙癢的位置。
“哦，去處置室我看一眼。”“小孟”說話的時候甚至還笑了笑。
來到處置室，一大堆人，把66號技師帶來的朋友看的有些為難。
“沒什么，大家就是想看診斷，你抓緊時間。”66號技師卻沒糾結，看樣子應該不是什么難為情的事兒。
男子緩緩褪去上衣，轉身背對“小孟“。
剎那間，數十道猙獰的鞭痕赫然呈現在眾人眼前。
“這……是你自己抓撓的？“孟良人驚愕不已，未等“小孟“回應便脫口問道。
“沒有，我碰不到。剛才和幾個朋友在吃飯，忽然間就癢的厲害。”男人無奈的說道，“我碰不到，就能用衣服擦一擦，才稍微好受一點。”
“大哥，他們玩的可是夠花。”馬壯嘿嘿笑著和婁老板低聲說。
“不說話能不能死，能不能。”婁老板瞪了馬壯一眼。
“嘿嘿，挨鞭子，這口味夠重的。”
下一秒，馬壯感覺到婁老板的目光犀利如刀，馬上閉上嘴，一臉訕笑。
“小孟”開始詢問病史，它問病史細密而又有規矩，哪怕是婁老板與馬壯都覺得專業。
患者大約三個小時前吃飯中無明顯誘因開始出現背部及臀部條索狀紅斑伴瘙癢，無頻繁搔抓史，無發熱、胸悶、氣促等不適。
在吃飯的過程中被人慫恿，服用過一些治療過敏的藥物，包括抗組胺藥和強的松，但沒有效果，該癢還是癢。
說是鞭痕，大約是在開玩笑，大家都覺得真實情況應該是比較罕見的蕁麻疹。
可男人連抗過敏藥和強的松都吃了，依舊沒見到效果，又不像是普通的蕁麻疹。
如果再回過來看，那不是鞭痕是什么？患者的后背，臀部，布滿了鞭痕，而前身、胳膊、雙下肢卻沒有。
婁老板很認真的在看，是不是鞭痕對婁老板來講并不重要，他要看的是ai機器人要怎么診斷并處理。
這才是婁老板想見的。
他要看看自己出國的這段時間，羅教授又捅咕出來什么新玩意。
“小孟”在詢問完病史后開始進行查體。
男人背部及臀部可見大量不規則分布的條索狀水腫性紅斑，似鞭撻樣外觀。
密集的紅斑區域散布著粟粒大小的丘疹，皮膚劃痕試驗呈陰性。
這絕非尋常的蕁麻疹！
就連馬壯這樣的外行都明白：若是蕁麻疹或過敏性皮炎，輕輕一劃便會留下明顯痕跡，而眼前這名患者卻毫無此類特征。
加之他已服用過相關藥物卻未見效，更印證了某些猜測。
66號技師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尤其是羅浩羅教授還在身邊，他更是為難。
“小許，你說你！你怎么不跟我說實話！”66號技師額角青筋鼓起，很是生氣，語氣也嚴厲了許多。
“我沒呀。”
“你這，還說……”
“老六！”羅浩沉聲喝住66號技師。
“羅教授，對不起……”66號技師滿滿歉意的說道。
“你……別說話，聽小孟的。”羅浩哭笑不得，饒有興致的看著男人后背、臀部滿滿的鞭笞痕跡，嘴角上揚。
“……”66號技師想要解釋點什么，可羅浩剛剛的話就像是一道符紙貼在他嘴上了似的，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晚上你吃的什么？仔細回憶一下。”“小孟”查完體后繼續回到詢問病史的環節。
“火鍋……”男人也有些不高興，剛被66號技師罵了，他心里窩火，說話的語氣也難聽了少許。
“火鍋的食材有什么。”
“你……我不看了，回家回家。”男人總覺得所有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對勁兒，穿上衣服就要往出走。
“別著急么。”羅浩笑了笑，“小孟，這時候就該直接問又沒有香菇，不該讓患者自己說。”
“好的，羅教授。”“小孟”恭恭敬敬的說道。
香菇？
香菇！
香菇會變身成一個熱辣美女，手里拿著小皮鞭不斷抽打？
“香菇？的確有啊！”男人驚訝，但他也沒想懂香菇和自己后背瘙癢有什么關系。
下意識中，他把手伸進褲子里用力的撓了撓。
“輕點，雖然沒有劃痕，但你這么用力很容易抓破，造成繼發感染。”羅浩叮囑。
“醫生，我這是？”男人愣住。
羅浩看了一眼“小孟”，“小孟”馬上回答道，“是香菇皮炎，屬于一種自限性疾病，不用治療，35天可以自行康復。”
處置室里的人都愣住，這病名也太簡單粗暴了一點吧。有什么疾病的名字是用食材來叫的？
香菇皮炎，一聽就不是很正經的樣子。
是真是假，ai機器人不會跟ds一樣，不知道答案就開始胡編亂造吧。
“是這樣，那我就簡單解釋一下。”羅浩微笑，“走吧，去辦公室。”
66技師愣住，他呆呆的看著羅浩，不知道是真有香菇皮炎這個病，還是羅教授在給自己一個梯子，讓自己下來。
“走啊，老六，還愣著干什么。”孟良人見66號技師愣在原地，拉了他一把。
“老孟，羅教授這是……”
“你覺得羅教授會費心神給你臺階？”孟良人笑道，“肯定是對香菇過敏，學名叫香菇皮炎。”
“但藥都吃了，也沒有刮痕。”66號技師訕訕的說。
“要是你都懂，你就是羅教授了，是吧老六。”孟良人對羅浩幾乎是盲信，哪怕羅浩說香菇會變身，他也能從各個角度為羅浩辯經。
66技師有些茫然，他沒想到竟然還有這么稀奇古怪的“不正經”的病。
“你別想太多，去聽聽不就知道了。”老孟安慰道。
66號技師點了點頭，跟著來到辦公室。
羅浩進屋后打了個響指，機器熊貓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走到羅浩面前。
它的步態越來越像竹子，羅浩忽然有些想念在秦嶺里作威作福，還知道滅火的那個狗東西。
拿起記號筆，羅浩把黑板拉過來，像是給學生講課一樣講起。
“香菇，原產于亞洲，國內在宋代的菌譜中有記載。”羅浩朗聲講解。
“2014年發表在《臨床毒理學》上的研究中，法國科學家收集了10多年來該國出現的香菇皮炎病例，發現在32個患者中，有15個患者是因為直接食用生香菇，導致全身出現了罕見的香菇皮炎。”
“因為香菇原產于東亞，咱們這面過敏的患者更多，但那時候都不會水論文，所以也就過去了。”
聽課的人表示遺憾。
“最早的香菇皮炎病例就是由日本科學家在1974年報道的。”
“最近相關的病歷越來越多，在his系統里，大概能找到十幾萬份相關病歷，這還是病情嚴重住院治療的。只是很多都沒能正確診斷，胡亂用了幾天藥后自己就好了。”
“香菇子實體細胞的細胞壁中的一種多糖——香菇多糖。
這種物質并不耐熱，在烹飪熟后，這種關鍵的、導致香菇皮炎的物質就會被破壞。
然而如果人吃了沒有烹飪熟或者直接吃了生香菇，香菇多糖進入人體內約24小時后，就可能會導致食用者出現全身紅斑、條紋性癢疹，不只是背部和四肢，甚至面部和后腦勺都會出現鞭狀紅斑。
這些紅斑會引發極其癢的感覺，且還會因為接觸陽光而進一步惡化。”
“火鍋，香菇沒能煮熟就吃，香菇多糖導致香菇皮炎的概率會增加。患者的情況，綜合病史，考慮是香菇皮炎的可能性極大。”
馬壯聽的目瞪口呆。
原本在他的世界觀里那男人就是個，愿意讓人用鞭子抽。
可沒想到羅教授有理有據的說了一大堆，原來是吃火鍋里沒煮熟的香菇導致的。
這話說得，馬壯也不知不覺專心致志的聽起來。
自己可別鬧出類似的笑話。
“醫生們發現香菇皮炎是一種自限性疾病，換句話說，這種疾病雖然沒有對應的藥物來治療，但321天后，由它引發的癥狀會逐漸消失。
說是321天，但21天比較極限，一般都是5天之內會康復。”
說到這里，羅浩四周看了一圈，看誰還有問題。
孟良人捧哏一絕，舉手示意。
“老孟，你想問什么。”
“羅教授，藥理學原理是什么？”孟良人問道。
“它能促進免疫細胞分泌白細胞介素1和其他炎癥細胞因子，這個過程會導致血管舒張、出血和皮疹出現。”
“但香菇多糖現在用于抗腫瘤，有關的研究在有個師弟在做。”
婁老板靜靜的聽著，正在講課的羅浩身上似乎散發著光芒。
有學問和沒學問之間的區別簡直太大了，婁老板心里想到。
換做馬壯，就會往歪處想，可人家羅教授第一時間就診斷什么“香菇皮炎”。
自己愿意吃蘑菇，但從來都不知道竟然還有香菇皮炎這種疾病存在。
“那就這樣，你回家自己養就行，以后少吃香菇，也不是不能吃，重點在于煮熟。”羅浩和患者說道。
“嗯嗯嗯，真的不用吃藥么。”男人問道。
“不用，現在沒有治療香菇皮炎的藥物，常規治療過敏、皮炎的藥物也不管用，反而增大肝腎負荷。你小心別撓破導致繼發感染就行，記住了么。”
“嗯嗯嗯嗯。”男人像是小雞啄米一樣點頭。
本來他都生氣了，處于暴走的邊緣，可沒想到被羅浩幾段話給拉回來。
而且還說清楚了自己到底是什么問題。
“羅教授，是吧。”男人來到羅浩面前，恭恭敬敬的鞠了個躬，“謝謝您。”
“客氣，老六帶你來的，肯定要解決問題不是。”羅浩笑呵呵的說道。
66號技師無語。
這時候他反而不知道該說點什么。
老六木訥，屬于悶騷型，羅浩懂。
“那就這樣，沒事的話我先回了。”羅浩道，“婁老板，那咱們明天見？”
“好好。”婁老板把羅浩送上車，揮手告別。
“老大，真牛逼啊，我做夢都沒想到現在的ai機器人竟然這么厲害了。”馬壯感慨。
“人家羅教授做的科研，是你那榆木腦袋能想懂的么。”婁老板笑道，“我再去看看。”
“看？看什么？”
“看看那臺叫小孟的ai機器人，我倒是有點別的想法。”婁老板小聲說道。
馬壯了解老大，老大要是這么說話，肯定動了某種心思就是。
至于是什么，馬壯沒問。
跟著婁老板回到住院部，孟良人和莊嫣在，而那臺叫小孟的ai機器人還在對著電腦屏幕審核病歷。
它不是單純的審核，而是一邊審一邊做修改。
婁老板甚至覺得“小孟”是在做樣子，其實病歷的問題后臺電腦都給出結論，它只要完成指令就可以。
看著“小孟”對電腦屏幕認真的樣子，婁老板有一種荒謬的錯覺——這臺ai機器人已經有了自我意識，它在摸魚。
Ai機器人摸魚，這種念頭太過于詭異，以至于婁老板有些懵。
“婁老板，您沒走啊。”孟良人起身迎接。
“我看它稀罕，過來再看兩眼。”婁老板搓著手，表達著自己的喜悅。
“哦，小孟啊，的確是越來越強了。”老孟笑著說道，“您都不知道，從前小孟剛有原型機的時候話多，再往后被羅教授改正了，變得沉默寡言，后來好像又開了點口子。”
“哦？”婁老板來了興趣，“能聊天？”
“能，但基本不聊天，還是以醫療為主。但羅教授的目標是ai機器人能解決醫療糾紛，也不知道行不行。”
笑呵呵的說著，孟良人和婁老板、馬壯坐下去。
“糾結醫療糾紛啊，那可要知道很多。我從前和一家醫院的醫務科長熟悉，他有事兒先看對方的單位，要是有事業編的，解決起來就比較容易。”
婁老板道。
這里面的貓膩是啥，大家都知道，所以婁老板也沒明說。
該賠錢賠錢，拿捏住軟肋，這些都毋庸諱言。但要做到這些事兒的確很難，至少不是ai能做到的。
需要各種社會人脈，其復雜程度令人發指，所以一名好的醫務處長是醫院的精神內核，只是外人不知道而已。
這可不是ai能做到的，婁老板心里有數。
不過老孟給他介紹了“小孟”很多特點，讓婁老板開了眼。沒想到“小孟”竟然在短時間內就進化到了這種地步，婁老板恍惚記得自己出國前來看羅教授的時候，他的機器狗才剛起步。
“大概就是這樣，羅教授并沒讓ai承擔太多的臨床醫療工作，還要是看著點。”孟良人最后說道。
“媽的！不想干了！”一個粗豪的聲音傳進來，在辦公室里回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