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距這么大么?”李秋波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這差距“泌尿外科趙主任幾乎要哭出來。
懸殊實在太大了,關鍵還不是跟羅浩本人比——人家壓根就沒上臺,只派了個看似初出茅廬的年輕醫生。
結果那個剛研究生畢業的“菜鳥”醫生三下五除二就把手術搞定了,動作快得讓人眼花繚亂。
趙主任站在一旁,臉上的表情活像生吞了只蒼蠅。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形容此刻的復雜心情。
李秋波瞥見趙主任那副便秘般的臉色,暗自嘆息。
羅浩這家伙,不僅自己強得離譜,連手下的醫療團隊都彪悍得不像話。
陽光透過手術室的玻璃窗,將那群年輕人干練的身影投在墻上,仿佛在無聲宣告著新時代的到來。
“要是讓我安安靜靜的做,我應該也能做下來。”趙主任結結巴巴的說道。
“別吹牛逼了。”李秋波哈哈一笑,說了一句很粗俗的話,起身道,“患者好好看著,術后不管是好還是不好,所有資料都發給我。”
趙主任點點頭,他清楚秋波院長是要憑著這個患者找到和羅浩交流溝通的點。
小羅混的不錯,走了一年,連大院長都要哄著他。
“患者在哪?”
“送icu了。”
“去看一眼。”
李秋波領著垂頭喪氣的趙主任剛出手術室,迎面就撞見林語鳴帶著那臺名為“小孟“的AI機器人走來。
這臺機器人李秋波早有耳聞,過去只當是嘩眾取寵的噱頭。
可如今它身上承載的,卻是國家重點科研項目的實際成果——更令人咋舌的是,據消化內科李主任描述,連他都漏診的病例,“小孟“竟能給出精準的診斷方案。
這一切確實超出常理,卻又真實得不容置疑。
“小孟“并沒有像是科幻電影里一樣,陽光在金屬與硅膠復合的外殼上投下冷冽的光澤。它行走時關節處發出的細微嗡鳴,仿佛在向這位老院長展示著科技與醫療交融的未來圖景。
如果不知道的話,李秋波根本看不出來“小孟”和普通的年輕醫生有什么區別。
“語鳴院長,患者在icu一起去。”
走到近前,李秋波上下打量“小孟”。
“秋波院長,小孟很聽話。”林語鳴好像犯了什么錯誤,開始辯解。
“呃,你說這個干嘛?”李秋波不解。
“主要是……我害怕出事。”林語鳴道。
“害,沒必要。”李秋波見“小孟”似乎對自己沒什么敵意,甚至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也沒主動熱情的打招呼,笑道,“它不會打招呼么?”
“會,有一段時間特別熱情,說話也多,后來忽然改了。我估計是小螺號覺得話太多煩人,又或者是算力有限,把所有的資源都傾斜到臨床診斷上。”
“這,有點意思啊。”李秋波興致盎然。
但李秋波沒敢繼續端詳“小孟“。說實在的,他心里也有些發怵——眼前這玩意兒活脫脫就是《終結者》里的機械殺手走進現實。
誰能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真能目睹與T800、T1000相差無幾的機器人?
那些“西方負責幻想,東方負責實現“的網絡段子,如今竟成了眼前鐵一般的事實。
走廊的燈光將“小孟“的影子拉得很長。
他行走的時候完全聽不到金屬關節轉動時發出的細微聲響,讓李秋波不自覺地往趙主任身后挪了半步。
這個曾經只在科幻片里出現的場景,此刻真實得讓人脊背發涼。
“語鳴院長,這是好事,你怎么看著不太開心呢。”李秋波一邊走一邊問。
“……”林語鳴沉默。
李秋波也沒打擾林語鳴,更沒繼續追問。
上了電梯,林語鳴才恍惚說道,“秋波院長,ai機器人需要訓練。”
“是啊,我知道。從幾年前的chatgpt開始不就都需要訓練么,喂什么數據之類的。”
“對了!”
說起這個,李秋波來了精神,想起一件事。
“它喂了多少數據?”
“小螺號開始把協和百年病歷庫都扔進去,喂給ai。”
李秋波和趙主任眼睛都直了,協和百年病歷庫!光聽說這個詞了,卻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和協和百年病歷庫有聯系。
“小孟”在他們倆的眼睛里都高大了不少。
“后來一邊試運行一邊申請,應該是帝都的大佬點了頭,把這二十多年his系統的數據庫也都喂給小孟了。”
“嗯,那倒是……什么?是咱們醫院his系統?”李秋波品咂出來一絲不對。
“不是,是全國幾萬家醫院his系統二十多年來積累下來的數據庫里的所有資料都喂給小孟。”
李秋波和趙主任臉部肌肉同時打了個哆嗦,他們是如此同步,一致性極高。
林語鳴太清楚其中的門道了,他曾經為此輾轉難眠。
全國接入HIS系統的醫療機構數以萬計,二十余年的積累,電子病歷早已突破百億量級。
即便剔除那些復制粘貼的無效數據,按1的有效率計算,也有近千萬份真實病例。
這千萬份浸透著醫者心血的病歷,如今全都成了喂養AI的養料。
林語鳴望著“小孟“眼中閃爍的紅光,不禁暗忖——這臺吞噬了海量醫療數據的機器,究竟孕育出了怎樣的怪物?
窗外的樹影婆娑,將走廊切割成明暗相間的條紋。
那些被數字化儲存的悲歡離合、生死瞬間,此刻正在硅基生命的核心深處,以人類無法理解的方式重組、進化。
“唉,我擔心的就是這一點。現在小孟還算聽話,也不多事兒,可我就是擔心。”林語鳴嘆了一口氣,說出自己的心里事兒。
“你想的太多了。”李秋波還沉浸在ai機器人項目背后龐大的數據庫中難以自拔,所以只是隨便敷衍了一句。
希望吧,林語鳴心里想到。
一聲脆響,電梯門打開。
與此同時林語鳴的手機響起。
“喂?”
“嗯,我剛要到,怎么回事。”
“是這樣啊,聯系那面醫院了么。”
“見面說。”
林語鳴掛斷電話,快走兩步追上李秋波,“秋波院長,有個年輕患者心肺驟停,已經沒救了,根據患者家屬和患者本人生前的意愿,準備捐獻器官。”
“行啊,你負責聯系。”
“需要宣傳一下么?”林語鳴問。
“可以宣傳,但……別太大,院里面的宣傳部門就夠了。”李秋波給了自己的意見。
ICU門外的空氣仿佛永遠凝固在悲傷的濃度里,連溫度都比走廊其他區域低上幾度。
角落里,一位家屬正捂著嘴低聲啜泣,那壓抑的嗚咽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趙主任快步上前準備開門,手指還沒碰到呼叫按鈕,“小孟“已經徑直走向前。它的機械手指精準地按在指紋識別區,ICU的電動門無聲滑開。
冷白的燈光從門內傾瀉而出,將“小孟“的身影投在防菌地板上,拉長成一道未來感十足的剪影。
監護儀的警報聲、呼吸機的節奏音,與機械關節的細微嗡鳴,在這個瞬間形成了奇異的交響。
我艸!
這權限自己都沒有,它竟然有,趙主任心里暗罵。罵,只是表達驚訝情緒的一種方式,趙主任其實只是感慨。
“呦呵,它挺厲害啊。”李秋波笑道,“還有指紋。”
“激光傳感,它已經聯通整個醫院內部的his系統以及各種門衛系統。”
李秋波有些疑惑,心里忽然惴惴不安。
這一刻,李秋波終于體會到林語鳴為什么會如此謹慎。
一旦要是“小孟”發瘋,怕是會血洗東蓮礦總。
當然,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很低,但絕對不能不防備。
進了icu,開始換衣服。“小孟”并沒有拍馬屁似的輔助李秋波、林語鳴換衣服,自顧自的穿上衣服,大步走進icu。
看了眼術后患者,患者已經全麻蘇醒,帶著鎮痛泵,昏昏沉沉的睡著。
血壓等生命體征相當好,應該沒有出血,也沒有空氣栓塞。
無論是李秋波還是林語鳴都對此表達滿意。
“秋波院長,林院長,那是剛剛診斷腦死亡的女患。”icu主任見林語鳴的目光落在另外一張床上,便匯報到。
“確定腦死亡?”
“患者失戀,服藥自殺。來醫院的時候心跳已經沒了,在急診科給按回來的,只是意識一直都沒有。做了相關檢查,確定腦死亡。
已經和患者家屬做了交代,患者家屬要求按照患者之前的意志做器官捐獻。”
“聯系的哪家醫院?”李秋波問。
“和市里衛健委聯系了,具體事情他們負責溝通協調。”icu主任道。
“嗯。”李秋波點了點頭,“它叫小孟,是吧。”
“是。”
“小孟,你認為患者是腦死亡么?”李秋波很隨意的問道。
這一路上“小孟”除了開門的動作外,什么都沒做,安靜的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樣。
完全看不出來“小孟”身后的數據庫里喂過幾十億份病歷的樣子。
“不能草率的認為是腦死亡,雖然現有證據表明的確腦死亡了。”“小孟”說了一句前后矛盾的話。
“小孟,你展開說說。”林語鳴懂怎么跟“小孟”交流,他繼續問。
“患者現有的檢查支持腦死亡,但畢竟只有17歲,還有小概率事件能挽回。”“小孟”很平淡的表述著自己的意見。
林語鳴看向李秋波。
李秋波不置可否,雖然是他問的“小孟”,但不管“小孟”說什么他都當成是廢話。
“林院長,我想申請搶救權限。”“小孟”忽然說道。
這回連林語鳴都愣住。
“小孟”來到東蓮礦總已經有段時間了,自己把屠龍寶刀藏起來就是怕“小孟”還不完善要鬧出什么幺蛾子。
沒想到今天“小孟”終于開始提要求了,它可是一臺ai機器人!它自己知道自己是機器人么!
一剎那,林語鳴有一種ai機器人忽然自我意識覺醒的荒謬感。
“趕緊把它帶走。”李秋波厲聲說道。
“小孟,你跟我來。”
林語鳴忐忑的說道。
不過“小孟”還算是聽話,林語鳴沒有授權,“小孟”也并沒有表現出過分的不高興,甚至連情緒都沒有。
它走到林語鳴身邊,靜靜的等著離開。
“說話要當心。”林語鳴道,“權限不能給你,希望你理解。”
林語鳴特殊跟“小孟”解釋了一句,隨后大步往前走,一邊走一邊往后看。
“小孟”跟在自己身后,乖巧無比,完全沒有自己違背了它的意愿后的那種暴戾情緒的流露。
方正的臉上表情平淡,被拒絕了也沒有任何情緒。
林語鳴吁了口氣。
“語鳴院長,你說小孟要求權限,是覺得患者還有治的可能么?”李秋波問。
“可能是吧。”林語鳴也摸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手機響起,icu主任抱歉的拿出手機,剛準備掛斷,忽然猶豫了一下,做了個手勢把手機接通,捂著嘴躲到一邊。
李秋波沒管icu主任,他走到門口準備換衣服。但林語鳴等icu主任說完話后問了一句,“怎么了?是衛健委么。”
“是衛健委聯系的上級醫院,包括一家私立醫院,準備好配型。”
“真快啊。”
“嗯,據說等待配型的人很多,尤其是……”icu主任說著,謹慎的四周看看,“據說是還有一家院士成立的私人醫院,專門做臟器移植。”
林語鳴有些厭惡,但沒表露出來。
換衣服剛要走,林語鳴的手機響起。
今天是怎么了,電話竟然這么多。林語鳴拿起手機看了一眼,見上面寫著——小螺號。
“小螺號,我馬上就回去。”林語鳴說話的聲音都大了幾分。
“大舅,icu是有個診斷腦死亡的患者么?”羅浩也不客氣,徑直問道。
“啊?”林語鳴一怔,旋即想到應該是小螺號那面應該有終端設備聯系各家醫院的后臺。
這權限也太大了一些吧。
難怪現在承接國家級新技術項目落地的醫院只有幾家,再多的話怕是小螺號也忙不過來。
又或是是“小孟”剛剛申請權限被拒絕,它直接后臺報警。
所以小螺號才會打來電話。
眨眼之間,林語鳴把事情捋順。
“是,有一個患者,已經有幾家醫院等著配型。”林語鳴道。
“先別配型,人能不能治還兩說著呢。”羅浩堅定的說道,“患者家里情況怎么樣?”
“不知道。”
“要是家里覺得重癥監護室的費用太高,我想辦法,先別聯系配型的事兒,我去看一眼。”
電話那面有其他人說話的聲音傳來,應該是在飯店里準備吃飯。
小螺號這是干嘛?林語鳴怔了下。
“羅教授要過來?”李秋波問。
林語鳴點了點頭。
這下子李秋波就不困了。
他了解羅浩,甚至從某個角度來講比林語鳴還要了解。
羅浩是林語鳴的外甥,天然會對林語鳴帶來增益效果,所以林語鳴很多細節都不在意。
但李秋波不一樣。
尤其是開玩笑說建起高壓氧給羅浩立生祠的事兒雖然沒有真的立,但每每擦拭羅浩的照片時,李秋波都會分出一部分精力去了解羅浩在做什么。
羅浩很謹慎,一般不會發表意見,現在他怎么跳出來了?
李秋波微微一笑,“那就不走了,在這兒等羅教授一會。”
“……”林語鳴沉默,但也沒有繼續換衣服。
“小孟,是你通知的羅教授么?”李秋波問。
“患者的診療過程有問題,考慮有幾點可能,首先是患者家屬的原因,具體我沒和他們交流過,不能亂說。”“小孟”道。
它掰著手指說一二三四五的樣子和羅浩特別像。
漸漸地,林語鳴覺得眼睛里進了沙子。
前幾年,小螺號偶爾也會掰著手指跟自己講一二三四五,只是大多數情況自己都不愿意聽罷了。
“綜上所述,我認為患者還有搶救的余地,雖然大概率是腦死亡,但現在就談器官移植的問題有點早。”“小孟”最后總結。
“呵呵。”李秋波坐在門口換衣服的椅子上,面帶微笑看著“小孟”。
這玩意可真有意思。
條理邏輯明確,而且一直都按照規則走,估計規則是羅浩輸入的。
但臨床上的事兒,不光有規則,還有潛規則。
甚至整個運行機制都是潛規則那只無形的手在推動,規則只是用來維護……
李秋波正想著,“小孟”忽然站起來,打開icu的門。
羅浩大步走進來,沒有一點耽擱。
李秋波一怔,“小孟”和羅浩之間還有其他聯系方式?怎么開門的這個動作都如此絲滑?
“秋波院長好。”羅浩微笑,態度和藹,不急不躁。
李秋波站起來,看了一眼羅浩,又看了一眼“小孟”,“你們配合的可以啊。”
“呵呵,我看一眼患者。”羅浩沒接李秋波的話茬,而是直接要看患者。
“羅教授,你有什么看法。”李秋波問。
“沒看法,現在我不在咱東蓮礦總工作,就是在國家級重點科研項目落地的過程中發現了一點小問題,我是來解決問題的。”
這狗東西還真是滑不留手,李秋波心里想到。
對患者沒什么看法,他能沒看法?!
李秋波表示不信。
要是真沒看法,前腳還在陪著老太太吃飯,聽到有事兒后直接趕過來。
羅浩簡直太狗了,李秋波有些無奈。
先看了一眼患者,患者17歲,突發昏迷,四肢抽搐,在120急救車上呼吸循環驟停。急診醫生給與胸外心臟按壓,大約23分鐘心臟恢復跳動。
但一直到現在患者處于深度昏迷,無法自主呼吸,并且血壓低,需要升壓藥維持血壓。
神經評分極低,考慮為腦死亡,并且和患者家屬做了溝通。
羅浩看完后沉吟。
“羅教授。”林語鳴對羅浩換了個稱呼,表明現在公事公辦。
“林院長,患者的情況我是這么認為的,現在還有搶救余地。”
“搶救?”
“患者很年輕,才17歲,心跳停搏是發生在120急救車上,而且很快就心肺復蘇了。
搶救及時,同時考慮到昏迷原因是藥物中毒,不能輕易診斷腦死亡,必須得考慮是藥物對意識的抑制作用,需要重新評估腦復蘇是否有成功可能。”
“根據模型測評,患者有……”
“等等,羅教授,什么模型測評?”李秋波問。
“就是臨床經驗,我把患者的情況發到群里,幾乎所有的重癥醫生都認為至少要搶救13天。現在的情況,不能證明患者腦死亡,也有可能是藥物作用。”
“就舒樂安定的藥效,幾乎等于安慰劑。”李秋波道。
“要是安慰劑的話,患者也不會躺在這里了。”羅浩想想,“我先和患者家屬溝通一下,秋波院長,您稍等我一下。”
說著,羅浩抬起雙手,合十,輕輕點了幾下。
李秋波一怔。
他這是干什么?
看著羅浩大步流星的離開,李秋波陷入沉思。
羅浩想要救這個患者,但他現在的身份屬于“客卿”,算是外請專家。
至于蒞臨指導之類的只是客氣一下而已,要是東蓮礦總真的做了什么決定,羅浩這種外來的專家是無力扭轉的。
再有就是羅浩不想林語鳴也跟著承擔責任。
有點意思。
李秋波有些羨慕,“語鳴院長,你外甥真是不錯啊。”
“那是。”林語鳴也不謙虛了,一改之前狗里狗氣的樣子,腆胸迭肚的說道。
自己要是有這么個外甥,怕也得跟林語鳴一樣,李秋波心里想到。
只是不知道羅浩要怎么做。
患者家屬大概率沒錢,要是有錢的話,一般都不會這么快就放棄搶救。
說到底,還是錢鬧的。
這種自己吃藥自殺的,屬于醫保不給報銷的范疇,用現在的話講叫做——尊重個人選擇。
但17歲的小姑娘,想不開也很正常。誰年輕的時候還沒有個鉆牛角尖的事兒呢,走出來就好。
手機響起,icu主任接通電話。
很快,他為難的看向李秋波,“秋波院長,省里已經來專家準備配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