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方曉起身，看了一眼屋子里的醫生們，有些感慨。
看看人家羅教授手底下的人，再看看自己這一屋子歪瓜裂棗，都是什么玩意。
算了，自己和羅教授比起來也算是歪瓜裂棗，沒得比。
典型意義上的從上到下都不行。
“怎么了？”方曉問。
“ct室找你，方主任。”醫囑護士已經掛斷電話和方曉說道。
哦，應該是外接的一個軟件的事兒，方曉知道。
前天來了工程師，給醫院ct程序加了一個“外掛”。Ct室主任有點不高興，怕有病毒之類的，進而影響ct室的業務。
但人家工程師手里拿著全套的手續，方曉參與了國家級重點科研項目，是必須要做的。
是不是有病毒呢？方曉覺得有點頭疼。
羅教授不管哪都好，就是干什么事情太麻利了，以至于自己有點跟不上他的節奏。
干活麻利也有問題，方曉心里升起一股子荒謬絕倫的感覺。
平時醫生們的sci基本上都是買的，為了應付晉級，可一旦真有人想要做點什么的時候，自己竟然也變成了那種拖后腿的存在？
不行不行！堅決不行！
方曉心里想到。
羅教授交代的事兒一定要做好，雖然這次羅教授沒給自己打電話，可該刷臉還是要刷的。
不能怕麻煩，堅決不能。
來到ct室，ct室主任臉上滿是戲謔的表情，“方主任，你搞的國家級重點科研項目真牛逼啊。”
“……”方曉心里一緊。
見面就開始陰陽自己，這是發生什么事兒了？
不過看ct室還在運行，應該不是病毒傳播導致軟件全面宕機的大事。
只要不耽誤干活，怎么都行。
“張主任，你看你，我可是晚輩，你說我一句我渾身都哆嗦。”方曉一臉混不吝的笑，“什么國家級的重點科研項目，你看看我哪里長的像是國家級。”
“我就是跟著混個名額，這還是當主任之前的事兒呢。”方曉道，“我要知道我能當上主任，誰沒事兒弄這玩意。你是知道的，科研不科研的那玩意都是帝都魔都的大牛們在弄，咱能把臨床這點小活給干好就不錯了。”
Ct室張主任被方曉一連串的話給說的有點懵，伸手不打笑臉人，也不能再給臉色看，做事情要適可而止。
“怎么了張主任，我聽說有個外接的軟件，其他我可什么都不知道了。要是軟件出了問題，我聯系廠家，時間上您可要盡量寬容一點。”方曉攤手。
“你來看看，剛好是你們科的患者。”Ct室張主任拉著方曉去了閱片室。
“喏，你看吧。”
找到片子，方曉先凝神看影像。
影像上表現為腸管充氣擴張，可見氣液平面、腸壁增厚以及腸管直徑增大。
這是典型的腸梗阻表現。
“患者自訴什么？”方曉問道。
“男，76歲，因惡心、非膽汁性嘔吐4月余，加重3天前往我院就診。患者訴腹痛呈間歇性，疼痛難以定位，且疼痛與進食無明顯關系，患者否認出現發燒、寒戰、腹瀉或便秘。”
Ct室張主任看著電腦上的字，一個字一個字的念給方曉聽。
這不是挺正常的么？
方曉有些懵，哪里不對了？對了，那個外掛說什么了？
找自己來，一定是外掛給了什么古怪的診斷。
“張主任，外接的軟件怎么了？耽誤你干活了？要是耽誤你干活，你可別生氣，今天晚上咱倆去吃飯，我把你給陪好。今兒您說喝多少就喝多少，我認個慫就當我不是人。”
方曉滿臉笑容的說道。
“你自己看吧。”Ct室張主任沒搭理方曉的混不吝，只是剛剛針鋒相對的態度有所緩和。
他調出另外一個窗口，把內容展現方曉眼前。
原來外接的軟件直接給了描述以及診斷。
方曉一邊看著軟件給的描述、診斷，一邊琢磨，應該是Ct室張主任心里有點虛，下意識的開始排斥ai技術。
說實話，誰特么心里不虛。
遠程手術，雖然現在看是好事兒，可以真正做到讓長南市的普通人足不出市區就能享受到省城乃至于帝都的醫療待遇。
可是以后呢？
Ai機器人開始手術了怎么辦？現在的術者誰能做得過機器人。
不過在術者被時代的車輪碾壓之前，Ct室張主任他們肯定是先被碾壓的。
而且還要被壓來壓去。
喏，這不就來了么。
方曉往下看，描述完之后，ai給了診斷——腸梗阻，后面有個括號，括號里寫著糞類圓線蟲（Strongyloidesstercoralis）感染導致的小腸梗阻。
這么詳細么？
“方主任，真玩意靠譜不靠譜，看眼片子就知道是糞類圓線蟲？不用做病理了？”
方曉也覺得這個診斷是對的，但括號里給的提示是真的有點扯淡。
“原來是這樣啊。”方曉雖然覺得扯淡，但他嘴上是一點都沒認輸，“張主任，你說說你是怎么排除不是糞類圓線蟲的？”
Ct室張主任被方曉倒打一耙給打懵了，不是應該自己問他怎么判斷是糞類圓線蟲的么？
現在還要舉證倒置了？衛健委都不要求舉證倒置，你方曉算老幾！
Ct室張主任反應過來，有些惱怒，“方主任，你認真點。”
“老張大哥，咱倆多少年了。”方曉摟住Ct室張主任的肩膀，“我之前可一直都是小醫生，好不容易當上主任，你這個老大哥可不能拆我的臺！”
“……”Ct室張主任見方曉一臉無賴樣，嘆了口氣。
氣，是肯定生不下去了，但今天這事兒要說明白。
“方曉，這事兒它耽誤我們干活啊。”
“怎么了？”
“已經有出報告的醫生偷懶，根本不干活了。上班就刷手機，報告用ai出的，你說這都什么事兒！”張主任有些氣憤。
方曉心中哈哈一笑，和自己科里一樣。“小孟”在，他們就開始偷懶，不寫病歷。
反正病歷寫出來也要被“小孟”不斷修改，那寫不寫的還有什么意義呢。
這就是人性，這就是科主任面對ai的時候要遇到的苦惱。
“那你想怎么辦，老張大哥啊，你真不能拆我臺啊。我方曉可是你看著成熟的，現在好不容易當上主任，熱乎的屎我都沒吃一口，就趕上醫療反腐了。”
方曉開始撒潑打滾。
“……”ct室張主任無言以對。
“想做點科研，你這面還不高興。”方曉抱住Ct室張主任的胳膊哀求。
Ct室張主任無可奈何的看著方曉，這狗東西是真的狗，直接撒潑打滾，一點形象都不在意。
你特么是主任了，是主任了！Ct室張主任真想揪著方曉的耳朵在他耳邊喊。
“老張大哥，ai肯定有自己的理由。說實話，我高度懷疑這ai后面鏈接的數據庫是協和百年的病歷庫。”方曉耍賴皮后瞬間切換模式。
“啥？”
Ct室張主任一怔。
“羅教授可是協和出身的，當年協和數字化的時候，整理百年病歷庫，羅教授是有參與的。”
“你看三國里，燕人張翼德，常山趙子龍，天水姜伯約。羅教授一說，就是協和羅博士。”方曉在兩種模式之間來回切換。
張主任已經懵了，怔怔的看著方曉。
“哈哈哈，ai這么給肯定有它的道理，我看影像倒是挺像寄生蟲。”方曉開始胡言亂語。
Ct室張主任恨恨的看著方曉，“你正經點。”
“我現在就干正經事去。”方曉道，“這患者要急診手術，這樣老張大哥，術后病理結果我第一時間發給你。要是ai錯了，我馬上聯系羅教授說明這事兒。”
Ct室張主任對方曉這句話還是滿意的，最起碼人家要解決問題，而不是推諉。
沒想到，方曉這狗東西還有點正經事。
“那我帶患者去手術了。”
方曉急匆匆的找到患者，詳細詢問既往史和現病史。
出現癥狀以來患者食欲差，一個月體重減輕9公斤以上。
既往史包括高血壓、高脂血癥、糖尿病、癲癇、青光眼。既往曾因急性膽囊炎發作而接受膽囊切除術，因前列腺癌而接受前列腺切除術。
該患者血壓已經升高至153/103mmHg，心率為103次/分。體格檢查發現，該患者伴有惡病質，腹平軟，有壓痛以及反跳痛。
來到科里，下胃管尿管，和患者家屬做術前交代，準備急診手術。
方曉則趁著這段時間來到自己的辦公室，給羅浩打了個電話。
最近羅教授那面好像有點忙，方曉借機問了問情況，邀請做遠程手術。
急診，腸梗阻，雖然不是完全適合遠程手術，但羅教授那面還是應了下來。
看樣子羅教授是也對這面的情況有些“心虛”，方曉是這么猜的。
他開始上網搜索有關糞類圓線蟲ct影像的內容。
可他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具體的內容，ai到底是怎么給的診斷，方曉一頭露水。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
“進。”
Ct室張主任進來。
“老張大哥！”方曉早就改了稱呼，努力讓Ct室張主任對自己的敵意輕一點，再輕一點。
“方主任，手術什么時候上？”張主任問。
“馬上了。”
“我跟著去看看。”Ct室張主任道，“不是我說你，什么狗屁的國家級重點科研項目，你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騙錢的，別以為我不知道。”
“哈哈哈，老張大哥，你看你說的。我就問你一件事，真要是騙錢的好事，能輪到我頭上，你說是吧。”方曉嬉皮笑臉的說道。
“騙國家的科研經費，都特么什么人啊。”Ct室張主任斥道。
“也未必都是這樣，老張大哥。”
“講真啊。”Ct室張主任認真的說道，“說騙錢，的確有點過分，可是吧你看ai給的診斷，要是沒有后面的那一句話的話，我是認可的。”
“加上那句話，就不對了。要是這么做，早晚得出事兒。你說，患者家屬手里拿著ai出的報告單，醫生手術下來，等病理結果出來和報告單對不上，到底是誰的責任？”
方曉怔了一下，Ct室張主任說的有道理啊，自己倉促之間卻沒想到這一點。
仔細想Ct室張主任說的那種場景，好像的確是。
“你和這個項目的主管領導說一聲……要是手術后病理診斷有問題，你和上級領導說一聲，能不能別可著咱們長南禍禍。”
“老張大哥。”
“別有事就叫我老張大哥，沒事就喊我老張，張主任，不高興了就直接罵張善國那個王八蛋。”Ct室張主任沒好氣的斥道。
“哈哈，老張大哥你看你，這是我方曉做的事兒么。那你是準備跟著手術？”
“病理科遲主任那面我打招呼了，我著急要看結果。”
方曉猜應該是ai上線后Ct室那面出報告的醫生有些懈怠，Ct室張主任看不上眼，所以抓住一個機會想要打擊、教訓一下手下的醫生。
別的報告挑不出來毛病，應該是只有這個報告有問題。
“行啊。”方曉也沒拒絕，ai雖然剛上線，但是吧方曉主要是對羅教授有信心。
醫療的ai肯定和小愛同學之類的不一樣，方曉越想越覺得有趣，他也想早點知道結果。
很快，醫生來招呼方曉患者推去手術室。
“我聽說你們手術室也進行了改造？”Ct室張主任問道。
“嗯，可以遠程手術。以后患者想要請專家做手術，只要那面也有類似的設備就可以做。”方曉答到。
“這么快么？”Ct室張主任問。
“不快，我聽羅教授說這項技術主要在華西開展。現在雖然還沒大面積鋪開，但是吧，高原上的患者可以就地手術。主刀醫生在蓉城做，沒高原反應。”
高原？！
Ct室張主任想了想，大概想到是為什么了。
“從蓉城的盆地到海拔3500米的高原，飛刀肯定是不行，誰身體那么好，你說是吧老張大哥。所以呢，遠程手術在華西開展也就順理成章了。”
“那倒是，靠譜么？”張主任問。
“我開始以為不靠譜，硬壓著沒找羅教授。別問，問就是咱長南的經濟水平不行，患者都不找教授專家的。
但前段時間不是下雪了么，有個骨盆骨折的患者病情很重，我和血管科王主任捅咕了很久都沒搞下來。”
“后來呢？”
“羅教授頂著雪開車來的，一個不字都沒說。要說羅教授啊，是真夠意思。”
現在說起當時的那件事，方曉心中有些異樣。
大雪天，羅教授頂風冒雪從幾百公里外趕過來，就為了看著，別讓長南的第一次遠程手術出問題。
Ai靠不靠譜方曉不知道，他知道羅教授是真靠譜。
“手術順利？”
“順利。我和王主任不行，我屬于半路出家，想要研究肝癌的雜交治療。王主任，一說下大架子他的眼睛就亮，不下大架子他就特么的傻逼了。”
方曉罵了一句，但在人后也不好多說什么。
“手術很順利，羅教授來壓陣，那面是袁小利袁主任上臺做的。”
“延遲呢？”
“幾乎沒有延遲。”
“！！！”Ct室張主任怔住。
他最近隱約聽人聊起過，但都對此嗤之以鼻。什么5g，那都是騙補的，Ct室張主任一直有這個想法。
至于基于5g的遠程手術，更是沒影的事兒。
可方曉竟然說幾乎沒有延遲？！
現在玩游戲好像還有延遲呢，怎么換到手術上就沒有了呢。
“羅教授好像和省里的幾家通訊部門都打過招呼，我也不知道他的人脈為什么那么廣，反正我見過的遠程手術沒有延遲。今天這個患者，我和羅教授匯報過了，也要做遠程手術。”
Ct室張主任好奇心升起，想要看看遠程手術到底是啥樣。
前些年，遠程會診可是無疾而終，好多醫院都購買了設備，但卻沒想到移動互聯網時代就這么水靈靈的來了，以至于那些設備最后都吃了灰。
現在遠程手術，會不會也是這樣呢？
幾年前，就有人想到遠程手術，也提出這個概念，但Ct室張主任認為那都是5g的一種宣傳。
5g？那是個什么破玩意！
沒想到在不經意之間，遠程手術已經落地，甚至自己馬上就要看見。
來到手術室，張主任換了衣服，方曉也沒之前那么啰嗦，安靜的換好衣服后帶著Ct室張主任去了最里面剛剛改造完的術間。
“院里面挺支持你啊，方主任。”Ct室張主任感慨道。
“別提了，我自己都云里霧里的。”方曉嘆了口氣，“最開始我就是想蹭一下羅教授的國家級重點科研，天地良心，我方曉啥樣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是做科研的料？開玩笑。”
方曉的自我貶損讓Ct室張主任很是受用。
大家都在長南市當一粒塵埃，都好好的，就你方曉能？
Ct室張主任心里一個角落中有這樣的想法，只是他自己沒意識到，或者隱藏的很好。
“后來呢，人家羅教授為了支持我，把我名字加上。柴老板不是工程院副院長么，元旦前來咱江北省召開科技會，還提到我了。”
“我知道這事兒，當時我想方主任你真是少壯派的精英，都輸拳怕少壯。”
“哪有，我也混日子，就是運氣好點，羅教授愿意帶著我玩。然后呢，院里知道，就開了個綠燈，在介入導管室先安裝了相關設備。”
“做了幾次手術，尤其是大雪天的那次連環車禍，連市里面的老大都驚動了。”
說到這里，方曉想起了陸戰凱。
這一步一步的，好像是巧合，其實卻讓方曉有一種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錯覺”。
“老大知道有急危重癥患者是用遠程手術治療的，對此提出表揚，并且跟咱院長說了幾句話。所以呢，才有手術室的改造和ct室的外接ai。”
原來是這樣，Ct室張主任這才知道其中的來龍去脈。
這些事兒要不是方曉提起來，也沒人跟自己說。
“方主任，你這？”
“害，單純就是羅教授愿意帶著我玩。我跟你講啊，最開始請羅教授來手術，還出過事兒，差點沒被一個患者家屬給坑了。”
方曉開始絮絮叨叨的講起最開始羅浩來做手術的時候遇到的事情。
Ct室張主任也沒想到竟然還有這么多的故事。
要是換了他，長南肯定是不會來了，但誰知道羅教授非但沒有遷怒方曉，還給了他無數的支持。
聊著聊著，麻醉結束，方曉開機后親自刷手，鋪置無菌單，準備腹腔鏡設備。
很快，一切準備完畢。
“喂喂喂，呼叫羅教授。”
“我在，方主任。”
“我這面準備完畢，請指示。”
“別鬧，你上臺幫著扶下鏡子吧。對了方主任，我看這手術不難，感覺你能做，要是遠程手術有問題，你能繼續吧。”
“能！”方曉毫不猶豫給了肯定的答復。
Ct室張主任一怔，有問題？怎么連醫大那面的羅教授都用這么含糊的語氣說話呢？
肯定有問題，一定的！Ct室張主任心里有了不詳的預感。
他看著機械臂在緩緩移動，看著方曉在按部就班的打孔，充氣，和省城的羅教授閑聊，心里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術者遠在百里之外，自己年輕的時候根本不敢想這種事兒。
可誰能想到這么快，還沒等自己退休就已經變成了現實，出現在自己眼前。
雖然羅教授有些不托底，安排方曉接手，但ct室張主任知道任何新鮮技術最開始總是會有這樣或是那樣的不對。
手術做的很快，術后探查發現小腸充血水腫，部分空腸嚴重狹窄，遠程手術醫生對其切除后進行了腸吻合術。
隨后關腹。
整臺手術做的波瀾不驚，幾乎完美。
ct室張主任愣住，想象中的問題呢？術前羅教授還“托孤”似的讓方曉隨時隨地準備接手。
“這就做完了？”ct室張主任詫異的問道。
“是啊。”方曉在縫皮。
“羅教授不是說要是有問題你就上么？”
“啊？我們術前都是這么跟患者家屬說的，老張大哥你不這么跟患者家屬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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