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邪衣缽傳人遇到北丐親傳弟子，一個三十剛出頭，一個二十啷當歲，都還是青年，身份相當，習武多年，心中難免有一較高下的沖動。
阿苦拿起茶壺倒下一杯清茶，茶卻沒有放在馮默風面前，而是放在方桌正中，兩人對視，平靜如水，完全不理旁邊人的喧囂，眼前小小桌面之上卻似有硝煙乍起。
“今天我家酒樓剛開業，陸兄是客人，一看就謙恭有禮，想來不會第一次見面就砸了我家買賣。”
“那是自然，客隨主便，不如就在這方寸之間小小切磋一番，只可惜降龍十八掌在這里應該施展不開。”
“降龍十八掌若是只會大開大合，那就不配稱為天下第一掌法，只是不知陸兄能否逼我使出來。”
話一說完，阿苦右掌如刀，直刺馮默風咽喉，馮默風也隨之而動，右手拇指與中指虛扣，陡然彈出，指尖破風，直取阿苦右手脈門，指風帶起桌面茶盞上裊裊的熱氣驟然扭曲。
這一招似慢實快，卻使的毫無煙火氣，恰如蘭花微綻，素手輕拂，竟然帶著幾分舞蹈的韻律。
阿苦眼睛始終盯著馮默風，好像并沒有看到馮默風的指勁，掌刀卻倏然消失，手腕并不抬起，卻像靈蛇滑動，避開對方鋒芒，食指、中指、無名指三指并攏如錐，如啄木鳥般無聲而迅疾地反啄馮默風手背虎口處。
馮默風口中輕嘆：“好一招鶴啄式。”，阿苦眼中帶著欣賞之意：“蘭花拂穴手名不虛傳。”
嘴上說著，兩人手上動作又快了三分。
馮默風的蘭花拂穴手在即將觸及阿苦手腕之際驟然變招，指尖離阿苦脈門僅剩半寸，卻無形間化剛為柔。
手指由挺直崩彈變為下沉回扣，拇指與食指、中指瞬間形成一道鐵鉗般的弧線，凌空劃下，反要鎖拿阿苦啄來的三指，似猛虎垂首叼住獵物頸項。
阿苦的應對更是巧妙，修長的手指如風吹柳絲般輕盈一拂，三指由啄變拂，化作一片虛影，非但不退，反而如絲如縷般向上纏繞馮默風的手腕，欲借力打力，施展如纏絲手般的柔勁。
方寸之地，指影繚亂，掌風微瀾，卻始終是毫厘之差，未曾真正相交。
每一次蓄勢待發的兇猛攻擊，都在觸及對方衣衫的剎那間，被對方精妙到巔毫的變化先一步化解或引偏。
桌面上的茶杯，那薄薄一層水面的倒影里，映著兩人瞬息萬變的手影，仿佛兩只靈雀在光影中穿梭跳躍，啄擊、閃避、纏繞、驚飛……。
杯底沉著的一小撮茶葉，在指勁暗流的引動下，竟在杯底無聲地微微旋轉起來。
阿苦的每一招都潛勁十足，沉實凝練，每次出擊都蘊著千鈞之力，卻又能如臂使指般在方寸之間收放自如。
馮默風的招式輕靈翻騰，虛實相生，每一次變招都似閑庭信步，矯健優美，卻又暗藏殺機。
兩人的風格截然不同，一個如山岳傾壓，一個似煙云無定，在這小小的桌面之上，剛柔、動靜、虛實互相追逐，相互克制。
淺嘗輒止之后，兩人開始動真章了。
阿苦五指賁張，化作虎爪之形，氣勢沉雄，似要一爪貫穿馮默風的小臂。
馮默風的手如靈鶴抬頭，向后一縮，讓阿苦的虎爪落空，指尖幾乎擦著馮默風的衣袖邊緣掠過。
他借著對方虎爪落空，舊力方消、新力未生的瞬間，剛剛巧妙收回的手掌，倏然由柔轉剛，凝聚成劍，掌緣帶著切割空氣的銳嘯，斜劈阿苦尚未收回的右腕關節。
而阿苦手腕處皮膚驟然繃緊，電光石火間，她沉肩墜肘，落空的虎爪并未收回，反而順勢一翻，同樣化為掌刀，迎向馮默風那凌厲的一斬！
掌刀與掌劍在茶杯上方不足三寸的狹窄空間里，帶著足以斷金碎石的力量，以驚人的速度破空相對，眼看就要轟然碰撞。
那茶杯中的水面劇烈震蕩，映出的光影瘋狂扭曲，杯底旋轉的茶葉驟然加快。
千鈞一發之際，阿苦那迎擊的掌刀竟在即將觸碰馮默風掌緣的前一剎那，猛地向下一沉，掌緣擦著馮默風的手背邊緣掠過，勁風激蕩。
同一瞬間，馮默風那凌厲下劈的如神劍般的掌法亦如驚鴻般倏然上揚！
兩道蘊含巨力的掌風險之又險地錯身而過，帶起的勁氣猛地沖散了茶杯上最后一點氤氳的熱氣。
兩掌毫發之間交錯而過，各自落回桌面兩側，馮默風的手掌穩穩按在桌面上，阿苦則輕輕叩指于桌面。
桌面中央的茶杯里，水面劇烈動蕩了幾下，終于緩緩平息，杯底那片被勁力激起的茶葉，終于也沉靜下來，無聲地躺在杯底，仿佛方才那場方寸間的驚雷，只是酒樓觥籌交錯間一場虛幻的影像。
周圍的食客們還在談笑間吃吃喝喝，無人察覺這咫尺之內，曾有勁風纏斗如電、又消弭于無形。
在場能注意到這場切磋的有游走于食客間的小二，畢竟是背嵬軍的高手，就算比不上馮默風和阿苦，也都是一流身手，甚至個個交手經驗豐富。
有正在說書的郭靖，這家伙在武成玉栽培之下，已經是超一流，潛力不弱于馮默風和阿苦，就算現在還多有不及，但眼力卻不是一般的高，自然能感知到雙方的精湛武技。
當然還有坐在樓上包間觀戰的武成玉，在他看來，這場交手就像是小孩游戲，玩的是動手時的凌厲和變招時的巧妙，很好看，賞心悅目。
這種打法應該是絕頂高手之下最具應變和靈性的過招，講究的是反應和隨時的靈光一閃，對悟性的要求極高，即便是當年的武成玉也少了幾分靈巧。
論悟性，武成玉還是不如馮默風和莫苦，若非有竹簡開掛，他絕對不會有如今的修為。
但若是進入入微之后，隨時能料敵機先，就又是另一種境界，除非同樣都是絕頂，否則這種打法在入微境界的高手看來還是漏洞百出。
當然武成玉的打法向來不講究這種韻律感，他永遠是實用主義者，無論什么時候都要求更快更有力，講求的是效率和殺傷力。
到了他這個級別，武功與自身性格相輔相成，來自后世的實用主義貫穿了武成玉的武學理念。
就像黃藥師必然是多變而講求格調的，洪七公打法剛猛又心思靈巧，歐陽鋒的毒不在于蛇毒而是出招的毒辣，真的絕頂高手武功與人性早已合二為一。
現在的馮默風和阿苦，依然還是各自師父的風格，如果始終落入窠臼，哪怕日后功力越來越深厚，恐怕永遠都無法超越東邪和北丐，只有他們突破了師父的范疇，才有機會達到絕頂。
武成玉以入微的絕頂高手身份由上而下做出評價，但另外三個注意到馮默風和阿苦交手的小家伙已經是目眩神迷。
自小家學淵源，學的也是五絕級別的功法，三個小家伙現在談不上高手，可也都還有些眼力。
在他們眼中，當世最強的人自然是他們的老爹或師祖，接下來排第二的，就是無論他們怎么耍心眼，想要離家出走卻總是能把他們逼回來的馮默風。
陸乘風和曲靈風都在他們面前說過，馮默風的武功早就超過他們這兩位師兄了，可誰能想到，今日竟然看到一個看上去有點大大咧咧的女人可以跟馮默風并駕齊驅。
剛才的各種招式和應對，在他們的眼里更是妙到巔峰，怎么能不心生佩服。
現在他們也不想著逃走了，陸冠英極為亢奮，小聲說道：“馮師叔好厲害啊，以前可沒見過他如此出手，不過這位大姐是誰啊？”
黃蓉眉頭一鎖，她平日并不太關注江湖事，倒是家里開賭場的曲韻突然一個機靈，她拉著陸冠英和黃蓉。
“我想起來了，剛才馮師叔叫她丐幫莫女俠，我早聽人說過，丐幫現任少幫主姓莫，是個女人，號稱降龍姑奶奶，是江南年輕一代第一高手，未逢一敗。
最重要的是，她可是大名鼎鼎的北丐弟子，那北丐可是和師祖齊名，并列天下五絕。”
三個小家伙同時在心里哇了一聲，齊齊回頭用崇拜的眼光看向莫苦，陸冠英是從沒遇見過武功如此高的女人而心生敬佩。
而黃蓉和曲韻立刻將莫苦當做了生平偶像，眼睛都閃著光，尤其是降龍姑奶奶這個名號，雖然不好聽，可對這兩個古靈精怪的女孩來說，實在是太霸氣了。
陸冠英小聲問道：“你說剛才誰贏了，這位大姐雖然厲害，但我想馮師叔肯定更強一點。”
黃蓉不服氣，有點吃里扒外：“誰說女子不如男，我就說這位姐姐贏了，我以后也要一樣厲害。”
曲韻善于潑冷水：“你如果還是像以前那樣不用功，我估計沒戲。”
三人正準備吵嘴，只聽得馮默風和莫苦又說話了。
莫苦看向放在桌面上的茶杯，原本是在方桌的正中央，此刻已經不知不覺間向著自己的方向略微后退了半分。
“這一架你贏了，桃花島武學果然名不虛傳。”
馮默風搖了搖頭：“我剛才蘭花拂穴手和落英神劍掌齊出，始終沒有逼出你的降龍十八掌來，是我輸了才對。
不過莫女俠這套掌法變化無窮，隨心所欲，是馮某生平所未見，不知道這是什么武功，丐幫居然還有這般絕學。”
莫苦笑道：“輸了就是輸了，你管我用沒用降龍十八掌，我這套掌法叫做逍遙折梅手，不是丐幫所傳，所以算不得北丐的掌法超過你們東邪一脈。
還是那句話，茶杯移位向我，就是我輸了，當初桃花島驅逐我丐幫分舵一事就此作罷，其實這么說也是為了安你們的心，當年那件事七公根本沒放在心上，是你們以為我為此而來罷了。”
馮默風眉頭一皺：“雖然初次見面，馮某也知莫女俠性格磊落，不是藏頭露尾，心懷叵測之輩，既然不是為當年之事而來，卻不知堂堂丐幫少幫主為何突然來這固山。”
莫苦笑了：“還是那句話，我來看戲，因為固山這里馬上會有一場好戲，多余的事情時機未到，不可說。
我只能跟你承諾，這一回絕對跟丐幫，跟我師父無關，馮兄可滿意？”
馮默風深吸一口氣，他本能的感覺事情不簡單，卻也相信莫苦說的是實話，但心底卻冒出了不詳的預感。
此刻莫苦不想再跟馮默風糾纏，而是轉頭看向還在偷聽的黃蓉等人，笑得很是和藹可親。
“你們三個飯也吃了，戲也看了，感覺如何？”
哪怕莫苦剛剛跟馮默風交手，黃蓉還是打心里喜歡這個初次見面的大姐姐，她心思機敏，雖然還沒什么江湖閱歷，卻能感覺到這個大姐姐對自己的善意。
這回也顧不得理會馮默風了，黃蓉直接坐到了馮默風身旁，大大的眼睛盯著莫苦。
“莫姐姐，早就聽說你的威名了，我覺得你就是天下第一奇女子。”
莫苦搖了搖頭：“今生若是能做到天下第二奇女子我就滿意了，這天下第一我可不敢想。”
黃蓉有點疑惑：“你都不是天下第一奇女子，還能有誰？”
莫苦從懷中拿出一對金絲制成的手套遞給黃蓉，又摸了摸她的頭。
“初次見面，送你一個禮物，這幅手套柔若無物，卻能夠抵抗神兵利器，算是個稀罕物。
至于那天下第一奇女子，她叫做紅娘子，乃十萬抗金義軍大統領，你以后肯定能見到。”
金絲手套是武成玉在明教密道神兵室發現的寶貝，送給了阿苦，現在被阿苦拿來借花獻佛，算是當嫂子的給小姑子見面禮，只不過現在還不到相認的時候，又或者將來是否會相認也未可知。
黃蓉很是喜歡，卻也知道不能隨便收人禮物，轉頭看向馮默風，還沒等馮默風開口，就被阿苦的話堵住。
“怎么，還覺得我別有心機嗎？北丐門下可不會做什么腌臜事，禮物我已送出，就絕不會收回。”
馮默風無奈，對著黃蓉點了點頭，黃蓉喜笑顏開謝過莫苦，迫不及待的將手套戴在手上。
莫苦也算愛屋及烏，說起來現在的武成玉脫胎換骨之后與小時候的樣子大相徑庭，那時的武成玉長得也像他的媽媽穆清音，所以與眼前的黃蓉有五分相似。
莫苦一看到黃蓉的臉就心生歡喜，畢竟當年她可是和小時候的武成玉相依為命，她再次摸了摸黃蓉的小腦袋。
“這家店是我夫君開的，以后你和你的小伙伴們想吃好吃的就隨時過來，我夫君可不會收你的錢，只管來，別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