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長見到了侍從長。
他以為隨著鄭介民面見,此時的侍從長應該是非常惱火的,但沒想到此時的侍從長,卻是一臉的失望之色。
處長試探的道:“我剛看到杰夫從這出去了。”
“這個鄭杰夫啊……”
侍從長聞言搖頭:“做事,畏首畏尾!”
畏首畏尾!
要是鄭耀全聽到這四個字的評價,怕是當場就繃不住了。
處長也被這個評價搞的一頭霧水。
侍從長見狀解釋道:
“他是想拿人卻又沒膽子做事,真以為靠一套含糊其辭的說辭就能讓我不分青紅皂白?”
“既然要做,就不能打無準備之仗,他倒是好,總想先將自己置身事外!”
處長疑惑道:“他想做什么?”
侍從長笑了笑,笑容中分明帶著不屑,隨后將兩份報告抽出來交給了處長。
處長接過后率先看向了檔案袋上的落款。
一份是鄭耀全,但另一份確實唐宗。
先抽出鄭耀全的報告,他快速的翻閱起來,看完里面的內容后,處長的神色轉冷。
鄭耀全,還真的玩起了文字游戲!
這是跟……美國人學的吧?
隨后他抽出了落款為唐宗的檔案袋,隨著翻看,他的神色雖然依然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心里卻暗暗惱火。
好你個張安平啊!
你有手段將信息送達,難怪找我的時候那么的理直氣壯!
表面上看,這兩份報告報告的都是同一件事,但如果沒有后者的輔助,前者會給人營造另一種錯覺!
處長一邊在心里暗罵鄭耀全愚蠢,一邊又結合張安平的說辭研究起第二份報告。
處長之前在張安平處聽到過詳細的版本,所以看這份第三者所寫的報告,一眼就確認這十有七八跟張安平脫不了關系。
他很意外張安平竟然能讓唐宗為他背書。
處長將報告合起來,用莫名的口吻說道:“唐署長還真關心保密局啊!”
侍從長一針見血的說出了唐宗如此關心的目的:“他怕保密局再一次成為軍統。”
處長立刻明白了唐宗的心思,隨即也明白了為什么唐宗竟然會幫張安平——鄭耀全手握二廳,又手握保密局,日積月累下,權力必然向外溢出,唐宗正是在這個情況下聯手了張安平。
他若不出手,張安平在保密局就真的岌岌可危了,沒了張安平在保密局的制約,文職出身的毛仁鳳不可能是鄭耀全的對手,一旦鄭耀全徹底掌握了保密局,權力必然外溢,到時候必然侵蝕警察總署的權力。
處長探究的問:“那您怎么看這件事?”
“你怎么想?”
面對侍從長的反問,處長斟酌一番后回答:“保密局里現在內斗太嚴重了。”
這下輪到侍從長疑惑了:“很嚴重嗎?”
保密局內斗的局面,是侍從長樂意見到的——情報系統作為耳目,如果一家獨大,蒙蔽他的雙耳簡直不要太容易了。
所以在軍統改編保密局后,毛仁鳳和張安平二強并立,這也是侍從長有意為之的局面。
后來鄭耀全展露出意欲執掌保密局的意圖后,侍從長為什么同意?
因為兩強相爭,很容易誤事,不如讓三足鼎立。
這也就能形成他理想中的局面:毛制衡張,鄭制衡張毛,而張毛二人反過來也能制衡鄭耀全。
但現在處長卻說保密局內斗很嚴重?
按照他的布置,不應該如此啊。
三足鼎立,應該極其穩固才是。
處長想了想,斟酌著用詞:
“張安平,過于剛烈了!”
注意,處長之所以急匆匆來侍從室,其實是為了撈一把張安平的。
徐百川向他講述了保密局現在的情況,他又見了張安平——張安平盡管沒有請他幫忙,但處長本身就欣賞張安平,再加上鄭耀全這一次對他的命令陽奉陰違,因此他決意扶持張安平。
哪怕張安平不靠近他,他也樂意。
因為他認為張安平的這種性子,更適合執掌情報機構——私心略有,但公心甚重,而且拎得清輕重,知道該效忠誰!
這一點不是他有PTSD,而是張安平作為情報機關的一員,有堅定的立場、懂得效忠誰才是真正做事的人,相反,張安平要是巴不得成為他體系中的一員,處長反而看不上對方。
因此,他才特意跑侍從室來撈張安平了。
但現在唐宗的報告讓他改變了想法。
他的初衷是保下張安平,但鄭耀全也不能輕易的從保密局抽身——只有這樣,鄭耀全才會視自己為惟一靠山,保密局的力量也能為他所用。
簡單說,張安平對他而言就是撬動整個保密局的工具。
但現在情況變了!
唐宗將保密局的“內幕”展現在了侍從長面前。
按照現在的情況,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鄭耀全八成是會離開保密局的,到時候張安平應該會執掌保密局,而以張安平的性子,除非有侍從室的命令,否則他不會配合自己。
相反,如果讓毛仁鳳執掌保密局,而自己又流露出欣賞張安平的姿勢,毛仁鳳必然會更加的巴結自己——這依然是利用張安平作為撬動保密局的工具。
欣賞張安平歸欣賞,但除非他坐到了某個位子上,否則,張安平這種人是不會為他所用的!
可以說他的初衷一直就沒變,所以才會在這里用“過于剛烈”這個評價。
果然,聽到他的話以后,侍從長忍不住點頭:
“確實過于剛烈了,有些事不會進行妥協,導致矛盾一次比一次大。”
“說到底,就是年輕人啊,不知道和棋的精髓!”
處長聽出了這句話的另一重內涵,但還是忍不住道:“雖然我覺得他過于剛烈,但有時候不妥協,正是因為對黨國的忠誠。”
侍從長笑了笑,知道處長也在拿張安平當“內涵”。
“你覺得應該怎么做?”
丟出了考題,侍從長靜靜的看著處長,等待處長的“應試”。
這便是權力傳承中的言傳身教!
處長內心翻白眼,但還是給出了標準答案:
“我覺得張安平的性子得磨一磨。”
侍從長沒有直接做評判,而是說道:
“剛才鄭杰夫找我匯報了這上面的事,你知道我怎么交代他的嗎?”
“孩兒愚鈍,請父親示下。”
侍從長意味深長的說:“我說,這是保密局內部的事,讓他自己看著辦。”
處長第一時間并沒有反應過來,直到想了想以后才意識到了侍從長的目的:
不縱容鄭耀全犯錯,又怎么能師出有名的去調整他的工作?
對于侍從長的這種風格,處長其實心里挺不以為然的,但他卻也不能反駁,只好道:
“我明白了。”
侍從長滿意的點頭:“這個小家伙啊,終究是年輕而氣盛,好好的磨一磨性子,待他性子穩定下來,讓他執掌保密局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雨農當初就是這樣一點點的磨過來的,可惜終究是磨的有些少了,若是再多一些,做事大概會更穩重吧。”
這大概率是有感而發,感嘆后,他叮囑處長道:
“以后,你好好的敲打敲打鄭杰夫,張安平雖然做事剛烈,但私心極少,再看看鄭杰夫,為達目的,連自己的身份都敢忘。”
“毛仁鳳做事吧……”
侍從長笑了笑:“就讓他磨一磨小家伙吧,他啊,不是能頂大梁的料。”
處長連連點頭,他為什么維護張安平?不就是因為張安平是頂大梁的料嗎?
不過,現在這根大梁還不屬于自己,磨一磨,也好。
隨后,處長匯報起了66師的事——“真正”的版本。
侍從長聽完后并沒有太多的詫異,說了一句我知道了以后,長嘆了一聲,盡顯自己的無奈。
沒有等來侍從長大發雷霆,處長心中更是失望。
果然,接下來侍從長道:
“這件事,到此為止!”
“唐署長,謝謝。”
電話里,張安平認真的對電話那頭的唐宗說出了這五個字。
唐宗很意外張安平竟然會說謝謝,換做別人,他倒是樂意落下這個人情,但面對張安平,他可不打算落這個人情。
“我出于何種目的,張長官怕是很清楚吧?”
“我知道,但一碼歸一碼。”
“張長官倒是有趣——不過,張長官可不要以為勝券在握,”唐宗幽幽的說道:
“你做事過于耿直,不知變通,那位,怕是不放心讓你執掌保密局吧。”
張安平沒了聲音,只有呼吸聲透過話筒傳進了唐宗的耳中,聽著略急促的呼吸,唐宗的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
年輕人未免過于想當然了吧!
許久后,張安平說道:“總之,謝謝唐署長。”
聲音聽著挺正常,可唐宗還是聽出了一抹僵硬。
唐宗之所以說這個,當然不是好心,不過是為了故意打擊張安平罷了——能不能奏效無關緊要,但萬一有效呢?
多少志得意滿的年輕人,終究被現實打得遍體鱗傷后認命?
張安平掛斷電話,干咳了兩聲后,慢條斯理的端起茶碗潤了潤嗓子。
剛才裝的嗓子都有點癢了。
我要不是擔心保密局局長的位置砸過來,我用得著讓你出馬嗎?
這一次的布局,張安平覺得最難捉摸的是處長的心理——處長比自己大七八歲,萬一沒有成熟政客的眼光呢?
萬一處長欣賞自己的人設,非要幫自己呢?
張安平是沒辦法,才“求”到了唐宗跟前。
唐宗能幫忙、會幫忙,自然是出于對自己的利益的考慮,但他不知道的是,他說穿就是張安平“背刺”處長的工具人!
目的就是讓處長生出這個心思:
你大爺的張安平,難怪在我跟前桀驁不馴的一塌糊涂,合著是從來沒指望過老子是吧?
當然,如果處長擁有一名成熟政客的成熟心態,在知道了唐宗的幫忙后,為了他自己的利益考慮,也會反手“背刺”自己。
總之,張安平擔心局長的位子砸在自己的頭上,可謂是又一次絞盡腦汁。
可惜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到底效果如何,還得再等幾日才能看到結果!
姜思安是共黨臥底這件事,終于沒有“遮掩”住。
通常來說,各個機構都是要臉的——比方說姜思安是臥底這件事,知情人都會得到警告,嚴禁外泄。
堂堂保密局,出了這么一檔子事,這要是曝出去,臉往哪放?
而這也是毛仁鳳之前打算在保密局在京干部擴大會議上要搞的事。
說穿了,就是保密局的臉可以不要,但你張安平的臉,一定要丟的干干凈凈!
不過因為王天風的連消帶打,擴大會議沒開成,這件事也就默契的被暫時擱置了。
可張安平“不識好歹”,拒絕了鄭耀全的好意后,這件事就不可阻攔的要發生了……
于是,在消息傳出去以后,一片的嘩然。
那個偽裝成岡本平次的軍統特務,竟然會是地下黨的臥底?
而此人又是張安平的學生——保密局頭號的反共大將,學生竟然是共黨臥底?
隔壁的中統差點笑死,雖然他們要被整編為黨通局了……
可這不影響他們取笑保密局。
在消息瘋傳的這段時間中,保密局的成員基本都不敢跟熟人碰面,生怕對方逮著自己一個勁的問這條消息的真實性。
至于張安平,這段時間所承受的非議可想而知。
但這明顯就不是主菜——在消息醞釀了足足五天以后,保密局開會了。
這一次不是在京干部擴大會議,而是保密局站長級會議。
會議的主題只有一個:
嚴格防共!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的說姜思安這個名字,但這個主題就已經說明了問題——這是要將張安平的臉,在保密局所有站長的面前狠狠的踩一踩!
保密局各地的站長、在各軍中的主任,紛紛搭乘軍機緊急趕到了南京。
局長辦公室中。
鄭耀全有點不安的問鄭耀先和毛仁鳳:“張安平這幾天有什么異動嗎?”
“沒有。”
兩人一齊搖頭。
沒動作?
其實拋出姜思安的事,只是他們的投石問路,看張安平會有什么應對的措施——有種再像上次一樣祭出一個喀秋莎!
他們在暗中做好了準備,一旦張安平想要用喀秋莎這條線索,他們會在第一時間湮滅一切證據,讓張安平的指控成為“臆想”。
可是,張安平竟然沒有任何的動作?
“我這心里,怎么有點不踏實?”鄭耀全不安的嘀咕,主要是那天見到了處長,對方敲打自己的那番話讓他一直耿耿于懷。
“他翻得了盤么?”
鄭耀先則傲然道:“大勢碾壓而下,他能怎么樣?”
毛仁鳳附和:“老七說的對,煌煌大勢碾壓而下,他張安平能如何?局長您就放心吧!”
鄭耀全晃了晃腦袋,自嘲道:
“我也是老江湖了,怎么就被這小子給折騰的心里沒底?”
毛仁鳳道:“您是謹慎罷了——這一次之后,他要么乖乖的當泥人,要么,就滾出保密局!”
這一次的站長級會議結束后,鄭耀全就會攜大勢“碾壓”而下——當著保密局所有骨干的面,對張安平進行處分。
嗯,這是保密局內部的事,保密局自己解決嘛。
鄭耀全想了再想,也想不出張安平能翻盤的手段,遂問道:“時間差不多了吧?”
鄭耀先看了眼手表:“差不多了,局座,咱們走?”
“嗯,走,準備開會——張安平那邊通知了嗎?”
鄭耀先笑著說:“通知了——我親自去通知的,他沒說去不去。”
鄭耀全起身:“不去更好——走吧!”
同一時間。
徐百川一身的戎裝,目光冷冽的掃視著來自交警總隊的精銳們:
“時間差不多了,跟我去……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