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冥的意識從混沌中掙脫時,耳畔似乎縈繞著細微的、布料摩擦般的窸窣聲。
他沉重地掀開眼皮,視野里是籠罩在黑暗中的模糊屋頂輪廓。清冷的月光,正透過那扇由整塊透明水晶打磨而成的窗戶流淌進來,朦朧地灑在室內,為桌椅柜櫥的邊角都鍍上了一層游移而微弱的熒光。
這景象透著幾分熟悉——是織夢大長老安排給客人的居所。昨晚,他就是在這間屋里歇息的。
蘇冥很快察覺到身體的異樣。五感仿佛蒙上了一層布,平時如蛛網般散布的精神力,此刻沉寂地蟄伏著。看來斯黛西施加的封印效果,依然生效。
在遲滯的感知中,一點冰冷的寒芒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他視野上方!蘇冥猛地抬眼,只見一柄狹長的利刃懸在眼前,刃口清晰地反射著窗外滲入的月光,冷冽刺骨!
蘇冥全身寒毛倒豎!他幾乎是本能地想要從床上彈身而起,然而身體因久臥而僵硬麻木,動作只完成了一半,又被身下什么東西狠狠一絆,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側面撲倒。
手掌下意識地撐到一處,立刻傳來溫軟彈性的觸感,額角也撞上了什么,伴隨著一聲短促的“呀!”的驚叫。
這聲音太熟悉了,是紫堇!
蘇冥手忙腳亂地撐起身體,果然看見紫堇正斜倚著床頭坐著。在他彈起時,她將那柄小刀收攏,避免了誤傷,任由蘇冥把她撞了個滿懷。
“你怎么在這里?”蘇冥穩了穩神,問道。
織夢大長老,為他們各自安排了獨立的房間。
“十成十,是斯黛西干的。”紫堇無奈地嘆了口氣,“我醒來時,就發現自己躺在這床上了。”想到斯黛西愛惡作劇的性子,這確實是她能做出來的事。
蘇冥下意識地低頭檢查身上,還好,只是脫去了外袍,身上還蓋著被子。剛才試圖暴起,就是被這纏裹的被子絆了個結實。
“……既然不是我的錯。”蘇冥松了口氣,心底又浮起一絲被驚嚇后的委屈,“那你剛才拿著刀是干嘛?”
紫堇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白皙的手掌,指尖捻著一縷明顯是被割下來的、烏黑的短發。
“醒了睡不著覺,”她語氣平淡,“看你頭發白天弄得跟狗啃似的,就幫你修修。”
蘇冥一時語塞。雖然是個誤會,可在這人生地不熟的異界,剛從昏迷中醒來,睜眼就看到一柄利刃懸在頭頂,任誰都得被大驚嚇吧?
他揉了揉還在隱隱作痛的額角,問出另一個關鍵問題:“為什么……我的精神力還是不能用?”如果剛才感知還能調動,他也不至于如此狼狽。
“封印的力量會隨著時間慢慢消退,給新融入的群星低語本源,留出適應的時間。”紫堇解釋道,“我也一樣,現在半點魔法都用不了。”
蘇冥的眼中,突然閃過一道亮光。不能動用精神力,他自然也等同于喪失了施法能力。
但在純粹的體力上,對上同樣被“封印”的紫堇,他的優勢可就太大了!這種天賜良機,白天被那頭綠龍一口吐息轟飛的帳,立刻就能找補回來了!
“躺下來。”紫堇用下巴點了點自己身前的位置,晃了晃小刀,“你的頭發,還剩一點沒弄好呢。”
“呃,謝謝……”蘇冥下意識地道謝,目光卻順著她示意的方向落在了她的腿上。“……我剛才,就躺在那上面?”他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
“對呀!”紫堇回答得理所當然,“不然我怎么給你修剪頭發?”
蘇冥看著那位置,猶豫不過一瞬,竟真的依言重新躺下,將腦袋枕在了她腿上。紫堇身上隨意披著一件寬松的外套,搭在肩頭,下半身則是一條質地柔軟、春秋款的睡褲。
后腦勺陷入溫軟觸感里,鼻息間,原本只是若有似無的、屬于她的清冽中帶著一絲甜意的氣息,瞬間變得清晰而濃郁。
屋外,有不知名的蟲子發出輕微的鳴叫。
“我說,”蘇冥忍不住開口,“你為什么不介意……被我這樣占便宜?”
“反正昏迷的人又沒感覺。”紫堇一邊用指尖梳理著他的頭發,尋找要修剪的地方,一邊自然地回答。
“可我現在是醒著的啊!”蘇冥更不解了。
紫堇手上的動作微微一滯。她想了想,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點理直氣壯,“白天坑了你唄。所以現在……給點便宜你占占。”
她停頓了一下,補充道,“免得你老惦記著,要報復回來。”
“……說得我好像多小心眼似的!”蘇冥立刻冤屈地反駁道。
次日清晨,蘇冥感覺精神恢復了些許活力,體內那股滯澀感消退了不少。旁邊的紫堇指尖也躍動起微弱的魔力光點,她已能施展最基礎的法術了。
蘇冥拿著洗漱用品,來到附近的水塘旁,借著清淺的水洼照了照。水面倒映中,他眉心中央隱約可見一絲紫色痕跡。他疑惑地抬手細細摩挲那片皮膚,觸感平滑,并無異樣。
“已經融合得很好了。”斯黛西的聲音從一旁傳來。她手里提著一個用藤條編織的籃子,里面堆滿了水果。她隨手拋了一個給蘇冥,“那顏色過幾天就會隱去。”
“那這個群星低語……具體該怎么用?”蘇冥接過水果,掂量著問。
“急什么,等你精神力完全恢復再說。”斯黛西咬了一口自己手中的果子,汁水四溢,“我記得紫堇這個天賦是被動生效的,不需要你刻意去驅動。”
蘇冥看著手里的果子,無奈感油然而生。這已經是連續第三天拿水果當早餐了,來時攜帶的那點干糧,早已消耗殆盡。
“除了這些,就沒別的食物了嗎?”他忍不住抱怨。
“相信我。”斯黛西咽下果肉,語氣帶著點同病相憐,“這里你能找到的其他‘食物’,只會更讓你難以下咽。巨龍們胃口大得驚人,對能進嘴的東西向來是來者不拒。說句難聽的,豬都比他們挑食。”
“那肉呢!”蘇冥不死心地追問,“肉總該有吧!”
“龍族聚集的區域。”紫堇的聲音適時響起,只見她手里提著一串用堅韌草繩捆得結結實實、正吱哇亂叫的灰褐色小動物走了過來,“是不可能有任何體型,比老鼠大的活物存在的。”
蘇冥立刻看向紫堇的手中,果然是——
“……你不會是打算,吃這個吧?!”他眼睛瞪得溜圓。
“這可是上好的野味,田鼠!”紫堇得意地晃了晃手中那串掙扎不已的“戰利品”,草繩勒得更緊了,“以前這附近的田鼠都快被我抓絕種了,現在又這么多了。那些巨龍們,真是不懂好東西。”
蘇冥內心是極度抗拒的,但目光掃過手里寡淡的水果,再想想連續兩天的“全果宴”,一股強烈的反胃感涌了上來。
他決定妥協,“行!但有鍋——不,有塊鐵就行!”
野生動物的寄生蟲風險,必須靠高溫燉煮來解決。
同樣吃夠了水果的斯黛西立刻自告奮勇,“我去找織夢大長老要!”
不要求外形,單純鐵器金屬,肯定是有的。
“記得再要點鹽!”蘇冥趕緊補充,“如果能找到點香料,那就更好了!”
“我路上看著采點。”斯黛西應承著,轉身快步離去。
蘇冥接過田鼠串,在水邊開始處理,空氣中立刻彌漫開來一股生腥氣。
紫堇近來被養刁了胃口,聞到這個味道,瞬間就打消了她直接生吃的念頭。
她找來一捆干樹枝和枯草,很快就在空地上支起了一個簡易的篝火堆。
不多時,一口錚亮的鐵鍋架在了火上。蘇冥揚手一招,一把標準的中式鍋鏟出現在手中。
謝啦,叮當貓們。蘇冥傳訊苗欣道。
你才是叮當貓,你全家都是叮當貓!
蘇冥將帶來的一些白糖扔鍋里,炒了個糖色。隨后將處理干凈、剁成小塊的田鼠肉焯了一遍水,去除肉中的血水、雜質和腥味。
最后才連同斯黛西路上采來的幾片辛香葉片,一同落入鍋中,翻炒了幾下,加水燉煮起來。
斯黛西還帶回來了一小袋灰撲撲的面粉。她加水揉合面團,指尖亮起微弱的法術光芒——一個發酵的法術,讓面團在短時間內便微微蓬松起來。
蘇冥將發酵好的面團揪成小劑子,拍扁,在鍋邊熱騰騰的內壁上貼了一圈。很快,一股奇異的香氣便在晨風中彌漫開來——那是濃郁的肉湯咕嘟聲催發的肉香,混合著面餅被烘烤出的碳水焦香。
三人圍坐在鍋邊,哪里還等得及食物冷卻。他們揭下鍋壁上烙得金黃酥脆、邊緣帶點焦褐色的薄餅,掰開,蘸著鍋里泛著油花的濃稠肉汁,一口餅,一口肉,吃得酣暢淋漓,連手指上的湯汁都吮得干干凈凈。
美美地享用完,幾天以來最為飽足的一餐,三人胃里暖烘烘的,連帶著精神都振奮了不少。
黑龍長老墨元那龐大的身影,恰好出現在他們視野中。
“諸位,今日由老夫負責陪同!”他低沉渾厚的聲音如同巖石摩擦,清晰地傳達過來。
按照計劃,蘇冥今天需要勘察地形。
按理說,安排一頭普通巨龍充當飛行載具便已足夠。但考慮到蘇冥此刻精神力仍被禁錮,出于安全考慮,便安排了實力強橫的長老親自陪同。
想到紫堇昨日連續經歷了兩次血脈融合儀式,蘇冥提議讓她留在這里好好休息。
“不必了,反正也睡不著。”紫堇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草屑,“一起去逛逛也好。”
斯黛西自是留下,這位醫生,在這里的業務挺多的,今天的預約都排滿了。
蘇冥和紫堇,攀上墨元覆蓋著幽暗光澤鱗片的寬闊脊背。伴隨著強勁的氣流,黑龍長老載著他們騰空而起。
第一個目的地,是巨龍山谷唯一能停泊大型海船的深水良港——龍峽港。
墨元的飛行速度極快,百公里的距離,不過短短二十分鐘便已抵達。蘇冥從高空俯瞰,巨龍山谷最大的河流,寬闊的白河在此處奔涌入海。河海交匯之處,白河上的內河平底船與來自遠洋的海船在此匯聚,形成一個繁忙的交通節點。
這海港的自然地形條件算不上得天獨厚,但經過龍族漫長歲月的改造,硬是建成了足以容納數千噸級中型海船停泊裝卸的設施。
蘇冥目光掃過下方:碼頭上,形形色色的勞工如同蟻群般穿梭忙碌,除了人類、矮人和地精,甚至能看到零星幾頭巨龍,正用它們無匹的巨力輕松搬運著大堆的貨物。泊位上,各式各樣的船只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桅桿林立,帆影交錯。
港口外圍,依托著碼頭發展起了一座規模不小的城鎮,其繁華程度似乎不亞于地精的綠棘港。更遠處,數條寬闊的道路,如同脈絡般延伸向巨龍山谷內陸。
誠如龍王葛烈所言,這里確實是龍族領地內交通最為便利、商貿最為活躍的核心區域。
然而,仔細審視后的蘇冥卻緩緩搖了搖頭,他拍了拍墨元堅實的背鱗,示意道,“長老,沿著海岸線,向南飛。”
“怎么了?”身旁的紫堇詢問道,“這里不合適嗎?”
“碼頭的間距太小了,而且水深不夠,無法停泊三色堇號。”蘇冥指著下方解釋道,“而且大型海船也停泊不了,不方便我們后續的原材料采購。”
“那你……是打算重新選址,建造一個新港口?”紫堇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圖。
“只能如此。”蘇冥語氣肯定,“況且,龍峽港魚龍混雜,人員往來過于頻繁,對我們的保密性和管理控制,都是極大的隱患。”
末骨狂械的新港口,其勞動力將主要由亡靈生物構成,不需要額外的人類雇員。因此,龍峽港周邊復雜的人類城鎮群落,反而成了減分項。
“若論深水良港的位置。”墨元沉穩的聲音如同悶雷般響起,打斷了他們的討論,“老夫倒是知曉附近有一處——藍寶石灣!”
蘇冥展開織夢給的地圖卷軸,手指沿著海岸線向南滑動,果然在距離此地約兩百公里的位置,發現了一個標注著“藍寶石灣”的天然海灣輪廓。
他點頭:“好!就去那里看看!”
這次飛行持續了將近五十分鐘,才最終抵達目的地。
從高空俯瞰,下方是一個被陸地溫柔環抱的美麗海灣,仿佛大地女神伸出的雙臂,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塊璀璨奪目的蔚藍寶石。兩側如同巨人臂膀般伸入大海的岬角,由歷經千萬年風浪侵蝕的堅硬巖石構成,形成了天然的防波堤,守護著內灣的寧靜。
蘇冥仔細觀察著海灣的水深與海岸線的地形輪廓,眼中流露出滿意的神色。只需稍加人工改造和疏浚,這里就能停泊他計劃中的大型船只。而且,此地距離龍峽港的路程適中,既不算太遠以致運輸不便,也不算太近而缺乏獨立發展的空間。
墨元降落在寬闊的沙灘上,蘇冥和紫堇先后躍下龍背。腳下的沙子顆粒粗糲,踩上去沙沙作響,四周植被稀疏,巖石裸露。不過,對于建設海港而言,這些自然條件并無大礙。
蘇冥遠眺海天相接之處,得益于岬角的屏障作用,灣內幾乎感覺不到外海的洶涌,只有輕柔的、如同嘆息般的微波,一遍又一遍耐心地舔舐著沙灘,發出持續而舒緩的“沙沙”聲,寧靜而祥和。
隨著精神力進一步恢復,蘇冥已經能夠長時間地與地球聯系。他與菟絲子小組的工程技術人員,進行了詳細溝通,并根據他們的要求,對選定地點進行了更深入的測量和勘察。
很快,菟絲子那邊傳來肯定的答復:這個選址完全符合要求!
“確定了,就這里吧!”蘇冥將結果告知了身旁的紫堇。
接下來,兩人進一步考察周邊的環境資源,墨元長老繼續擔任向導。
不多時,他們找到了一處水質清澈的水源地,以及一片覆蓋著高大、筆直、材質堅硬、明顯堪用的樹木的茂密森林。
“這片區域,大約100公頃的陸地范圍,是我計劃中需要的。”蘇冥指著地圖規劃道,“另外,關于這個海灣的水域面積,龍族是如何計算使用權的?”
如果按總面積算,這片海灣的水域足有兩千公頃左右。
“這些海岸區域,不需要像內陸土地那樣嚴格劃分計算。”墨元長老解釋,聲音低沉。他用巨大的爪子指了指腳下,遍布著粗糲砂石和貝殼碎片的貧瘠海灘,“這樣的海灘條件,對我們龍族而言,實用價值很低。我估計,你們只需要支付沿岸陸地面積的管理費用,就足以獲得整個海灣水域的使用權了。”
蘇冥心算了一下,得出的年度費用僅僅約兩萬金幣。這價格便宜得,讓他良心都隱隱有些不安了。
不過這個大型港口能為龍族帶來的,肯定不止這區區地租。
隨后,墨元長老帶著兩人繼續向更遠的周邊區域探訪。距離海灣約三十公里外,有一片紅龍族群的聚居地。時值正午,他便帶著兩人進入其中,尋找食物。
不時有紅龍探頭,好奇地著看著兩個有黑龍長老親自帶領的人類。很快,墨元長老要到了一大堆蘇冥完全叫不出名字、形狀各異的塊莖類植物。
但紫堇卻敏銳的發現了什么,她蹲下身,在一堆沾滿泥土的塊莖中一陣扒拉,果然翻出了好幾個黃澄澄的土豆。
她立刻將它們抱在懷里,主動請纓,“我去洗土豆!”
“我數著的。”蘇冥伸出手掌,眼睛里帶著一絲了然的笑意,“一共五個!所以,別想偷吃生的!”
“……小氣鬼!”紫堇被戳穿了小心思,氣鼓鼓地向水源走去。
生起一小堆篝火,蘇冥撥弄著燃燒的枝條,直到它們化作一堆暗紅的柴燼。他將找到的那幾個圓滾滾的土豆埋進其中,利用余溫慢慢烘烤。
烤土豆的間隙,他一邊和身旁的紫堇討論著構想,一邊與遠在地球的團隊進行聯系,開始勾勒新港口的建設藍圖。
附近的紅龍們似乎得到了消息,是新任的“榮譽大長老”到訪他們的地界,陸續從各處飛來或走來圍觀。一時間,巨大的身影在篝火周圍或站或臥,形成了一道壯觀的景象。
蘇冥很快注意到,今天聚集在此的紅龍,與之前在祖靈之地看到的那些氣勢洶洶的挑戰者截然不同。許多巨龍體型明顯小了一圈,鱗片也沒有那種奪目的艷麗和厚重的質感。他甚至隱約感覺到,周圍彌漫的魔力波動平均水平,似乎并不算特別強大。
他以為是斯黛西的封印,影響了自己的感知,便將這個疑惑低聲告訴了紫堇。
“哦,這是正常的啊!”紫堇掃視了一圈周圍的圍觀者,語氣平淡地解釋,“那天跑去祖靈之地參加挑戰的,基本上都是各個族群中拔尖兒的。”
“呃,那意思是……其余的巨龍,就不那么強大了?”蘇冥有些意外地問道。
“跟人類一樣的啊。”紫堇聳了聳肩,“并不是每一頭巨龍,都擁有得天獨厚的魔力天賦。大致來說,大約十分之一的巨龍,可以被歸類為精銳。剩下的那些,在戰斗力上,確實要遜色不少。”
這個比例,雖然遠高于人類超凡者的比例,但聯想到巨龍龐大的本體,蘇冥心里莫名覺得有些“浪費”。
不過轉念一想,如果整個龍族個個都是精英,那這股力量,恐怕真的足以在異界橫著走了。
“大多數普通的巨龍。”墨元長老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在一般人面前,是難以撼動的龐然大物。”他頓了頓,琥珀色的巨大龍眼中閃過一絲沉重,“然而在各族的超凡者眼中,尤其是在那些貪婪的獵龍者和煉金術士看來,就是一座移動的材料寶庫。”
蘇冥立刻明白了過來。正是這種現狀,加上整個族群數量本就稀少,才迫使巨龍們采取緊密的抱團互助策略,并且鮮少輕易踏足外界。
次日清晨,接到通訊指令的“三色堇號”,宛如一座移動的白色小山,徑直駛入了藍寶石灣平靜的懷抱中。
它那龐大的、線條流暢的白色船身,緩緩從兩側岬角形成的天然門戶間穿過,船首犁開平靜的海水,激蕩起肉眼可見的、層層迭迭的浪涌波紋。隨著船尾推進器精準地調整著角度和推力,這艘巨輪最終穩穩地停泊在了海岸附近的深水區。
“完車!”駕駛臺最后的指令送達輪機艙。
在底艙連續轟鳴運轉了數日的大型動力機組,終于開始執行關停程序,震耳欲聾的咆哮聲逐漸平息。那些不斷流淌、散發著灼熱高溫的蒸汽管道也慢慢冷卻下來,發出輕微的嘶嘶聲。
緊接著,船上人頭攢動。上千名末骨狂械的成員,包括核心管理組,如同離巢的蜂群,紛紛施展手段飛離甲板,降落在略顯荒涼的海灘上。他們帶著難以抑制的好奇與發自內心的歡欣,貪婪地打量著眼前這片湛藍水域和環繞的陸地。
盡管腳下是粗糲的砂石,四周還是一片原始的景象,但這絲毫不能阻礙他們心中升騰的激動——這里,即將成為他們新的家園和立足點!
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難以言喻的激動。這意味著在被通緝、東躲西藏一年多之后,他們終于重新獲得了在陽光下自由呼吸、活動的權利!
雖然光明神殿的陰影依舊在遠方,但此刻,沒人再認為那幫神棍還有資格和能力,追殺末骨狂械。更何況,強大龍族的庇護,也讓他們感到更加踏實。
“嗨!上午好!”充滿活力的聲音傳來,貝安琪和綺羅輕盈地落在蘇冥和紫堇面前。
“上午好!”蘇冥笑著向她們揮了揮手。
“唔唔!我聽到海里有可愛的石斑魚在咕嚕嚕地唱歌了!”綺羅指著波光粼粼的海面,對蘇冥道,“給我安排一個捕魚小組!它們在召喚我!”
“沒問題!”蘇冥自然樂于滿足綺羅的要求。
但這是小事,他轉向貝安琪,“貝安琪,需要立刻通知矮人后續的運輸貨船,改變目的地,直接來這里交貨。”
“我馬上聯系。”貝安琪點頭,隨即提出問題,“但在陌生的海域,我們需要盡快在此處設立一個燈塔作為導航地標。”
上次在巨角島附近尋找會合點,可是花了不少波折。僅憑海圖和定位,在茫茫大海上很難找準精確位置。
“可以,這事交給你負責。”蘇冥果斷應允。
與此同時,管理組的其他成員也陸續落地,互相打著招呼。
漢斯特用靴子尖端踢了踢腳下遍布的砂石,皺著眉頭評價道,“這海灘挑得……度假可不太行啊,硌腳。”
“石頭多才好!”海島女孩尤妮爾立刻反駁,“建材原料豐富!這才是頂好的建港選址!”
蘇冥一直耐心地等待著,直到末骨狂械成員們最初的狂熱情緒稍稍平復,才拍了拍手,示意大家靠近。
“如你們所見。”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海灘,帶著一種沉穩的力量感,“這片藍寶石海灣,將成為我們的新起點。”
人群中立刻爆發出更加熱烈的歡呼。這些從囚犯身份掙脫出來、歷經磨難的人們,用這種方式宣泄著內心的激動和對未來的憧憬。
“所有學員訓練110營成員,全體正式成員組,聽令!”蘇冥舉起手中厚厚一沓早已準備好的工程圖紙,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力,“藍寶石港口建設,即刻開工!”
對于相應的協作模式,成員們早已輕車熟路。他們迅速按照預案完成分組,各區域的負責人快步上前,從蘇冥手中領走屬于自己負責部分的詳細圖紙。
很快,大批亡靈生物如同潮水般從“三色堇號”巨大的船艙口“涌”出,動作僵硬卻有序。它們在原料采集小組的帶領下,分別奔赴附近那片茂密的森林和規劃好的采石地點。
另一部分則開始修筑道路,開始了不知疲倦的勞作。
紫堇站在蘇冥身邊,輕輕揉了揉手腕,即將失效的魔力封印被她主動解除。
剎那間,一股無形的能量以她為中心悄然蕩開。女孩垂落的衣角無風自動,微微揚起,周身開始縈繞起幾乎肉眼可見的、如同水波般流轉的魔力微光。
她的身體隨之失去重量般,輕盈地漂浮離地。微光映襯著她專注的側臉,讓她顯得愈發神秘而空靈。
融合了仙女龍的元素本源,讓她整個人的氣息臻于一種前所未有的圓融。此刻的她,與周遭的世界產生了更深層次的共鳴,周身自然散發出獨特氣質,宛若自然的精靈。
她微微闔目,感受著體內奔涌的元素之力。隨后,她優雅地抬起纖細的手臂,手掌平伸,指尖朝著前方那片蔚藍的海面,虛虛一按。
強大的地形魔法瞬間展開!只見平靜的海水下方傳來低沉的轟鳴,一條由堅固巖石構成的棧橋,如同沉睡海底的巨龍蘇醒,破開水面,帶著嘩啦啦的水流聲,從海底迅速抬升、延伸,一直穩穩地連接到“三色堇號”巨大的船舷旁!
緊接著,紫堇雙手連揮,又是數道同樣的魔法光輝,閃耀在海岸線的不同位置。伴隨著巖石生長的隆隆聲,幾條新的棧橋如同手臂般從海水中伸出,穩穩地扎根在岸邊的沙灘和礁石上。
早已準備就緒的亡靈法師們立刻跟上,他們指揮著亡靈勞工對這些剛剛“生長”出來的棧橋,進行細節修整。勞工們揮舞著工具,平整著粗糙的巖石表面,隨后將一塊塊切割好的石板仔細鋪設上去,加固堤岸,防止海浪沖刷和侵蝕。
岸上,大片原本起伏不平的土地也在紫堇的魔力作用下被迅速推平、壓實。一個專門的小組立刻開始清理地基,按照圖紙上的規劃,熱火朝天地投入到港口作業區和生活區的建設中。
有了棧橋,堆積在“三色堇號”龐大船艙內的建筑材料,通過亡靈勞工組成的運輸隊,源源不斷地搬運到岸上。
整個藍寶石灣的海岸線沸騰起來!
蘇冥隱隱有了一種機器的轟鳴和勞工號子的即視感,盡管實際上是安靜的魔法和沉默的亡靈。但工具的敲擊、巖石的碰撞,與微微的海浪聲音交織,匯成充滿力量的建設曲。
一個現代化海港的初始輪廓,就在這片原始的港灣中,以驚人的速度顯露出雛形。
如同水晶琉璃在耳邊清脆碎裂的奇異感覺傳來,蘇冥只覺得眼前的世界豁然開朗,仿佛蒙在眼前的薄紗被驟然揭開。施加在他身上的精神力封印,自行消散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新感瞬間涌遍全身。此刻的世界在他感知中是如此的美好:陽光澄澈通透,帶著暖意傾灑下來;海風輕柔而和煦,甚至連空氣中那濃郁的咸腥味,都變得層次分明起來。
因施工翻起的新鮮泥土氣息,此刻竟也透著充滿生命力的芬芳。
但下一刻,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脈動感覆蓋了他,將他圍裹和籠罩。它們無處不在,如同背景輻射般充斥在空間的每個角落,細細去捕捉又仿佛只是虛無的幻影。周遭的一切——拂過的風、腳下的砂礫、涌動的海浪,甚至更遙遠的存在——似乎都在向他傳遞著模糊不清的“低語”與信息碎片。
紫堇!這是什么?!他立刻詢問,聲音帶著驚異。
字面意思哦,群星低語唄。紫堇語調平靜,別緊張,這只是你能感知到常人無法觸及的信息流了而已。
那……這些信息流有什么用?能解讀嗎?蘇冥追問,試圖理解那些紛雜的“聲音”。
我不知道。紫堇坦誠地回答,雖然一些典籍里把它描述得玄之又玄,說什么‘感受世界的脈動,聆聽星辰的絮語,解析法則殘響’,但就實際作用而言……她頓了頓,它最主要的功能,是給你帶來持續的精神壓力。
精神壓力?那這“壓力”有什么用?蘇冥感到有些愕然。
消耗你啊。紫堇的語氣理所當然,不然你以為你的精神力,靠什么來持續增長?
蘇冥頓時恍然。合著這個聽起來高大上的天賦,本質上就是個26小時不間斷的精神力負重訓練器!
現在怎么辦?這些“低語”,干擾我的正常感知了。
那些無處不在的“聲音”,讓他難以集中注意力處理眼前的事務。
說話間,紫堇已經走到了蘇冥身邊。她沒有多言,只是伸出手,掌心是那對流轉著青色微光的手鐲——正是她之前使用過的精神防御道具,靈垣晶壘組件。
蘇冥接過手鐲戴在腕上。一股清涼、寧靜的屏障感瞬間擴散開來,縈繞在意識四周那些雜亂無章的“低語”聲,立刻像是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隔音棉。
紫堇又將那條同樣散發著微光的項鏈掛在了他的脖子上。隨著雙重防護生效,蘇冥只覺得腦海中的嘈雜被徹底過濾,世界終于恢復了令人心安的清凈。
然而,紫堇的手再次探入隨身的小包,又掏出了一對小巧精致的青色耳環,眼中帶著躍躍欲試的光芒。
“不不不!夠了!”蘇冥連忙擺手拒絕。
“其實適應了之后,還是很不錯的。”紫堇收回耳環,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你什么都不需要做,精神力就會在持續的‘負重’下自然增長,這可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羨慕不來的被動增益天賦。”
雖然這天賦自帶“精神噪音”的副作用,但它相當于一個自動運行的修煉外掛,確實也不能更加苛責了。
“你慢慢減少對這些飾品的依賴,循序漸進,直到完全不需要它們。”紫堇講述道。
“行,我明白了,會慢慢摸索適應的。”蘇冥點頭。
“至于你感知到的那些信息流的內容,這個因人而異。”紫堇補充道,“等你熟練掌握了,是可以主動選擇忽略或者屏蔽掉它們的干擾的。”
“明白了!”
“對了,真的不考慮耳環嗎?”紫堇微笑道,“昨天我可是特地,把你耳邊的頭發修剪干凈了哦!”
“……不,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