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車倒車！”駕駛臺清晰的指令再次響起。
船尾兩側巨大的螺旋推進器緩緩旋轉一百八十度，槳葉攪動著冰冷的海水，產生強大的反向推力。三色堇號這艘萬噸巨輪，開始平穩地順著來時的狹窄水道緩緩后退。
在這種水道環境中，船體穩如磐石，幾乎感覺不到搖晃。
蘇冥在指揮室內，正翻閱著碧眼商會發來的最新匯報。報告稱，娜迦女王已帶領殘部狼狽逃回了娜迦族的深海駐地，喪子之痛讓她立下了復仇血誓。
為了獲得巨額資金支持，這位曾經對石油交易興趣寥寥的女王，竟一反常態，一口氣與碧眼商會簽訂了高達5000噸石油的銷售合約。
大批娜迦族民被她強行驅趕到特定的海底區域，進行高強度的淺層石油采挖作業。
更有趣的是，娜迦族還向碧眼商會提出了一個要求：懸賞收集關于骨王蘇冥的一切資料和動向信息。
蘇冥嘴角微揚，他讓苗欣打開DS，編寫了一份骨王大戰羽族的故事，大致內容是：骨王艦隊途經北冰島時，與羽族發生了沖突，雙方大戰三百回合，隨后便去向不明，消失在茫茫海域。
他將“情報故事”交給通訊組，回函給碧眼商會，并附言：賣給娜迦女王。
如果對方價格給得夠好，蘇冥也不是不能繼續更新。
嗚——！
刺耳的警報聲突然劃破了平靜，雷達顯示有空中目標高速接近！
蘇冥并未太過緊張。很快，一名傳令兵快步進入指揮室：“報告會長！確認有藍色巨龍正在靠近本艦！”
“不是蘭陌？”蘇冥問道。
“確認目標特征不符，并非蘭陌閣下。”傳令兵回答。
蘇冥點點頭，心里卻忍不住吐槽：蘭陌竟然連我們離開都不來送行。游戲什么的，就那么讓他沉迷嗎？
那既然不是蘭陌，那來者必然是蘭烈無疑了。
他穿上外套，與紫堇一同走向后甲板。剛踏上甲板不久，一個龐大的藍色身影便如隕石般從空中俯沖而下！
轟隆！
伴隨著一聲悶響和地板的微微的震顫，蘭烈沉重的身軀重重落在后甲板上，堅固的甲板瞬間被踏出兩個清晰的凹陷腳印——又是一次典型的“阿富汗式”硬著陸！
蘇冥看著那腳印，內心腹誹不已：果然沒經過專業著陸訓練的龍，就只會用這種降落法！
“蘭烈？”紫堇微微歪頭，仔細打量著眼前這頭散發著古老氣息的藍龍，努力在記憶中搜尋著對應的名字或面孔，卻半天也對不上號。
不過她很快釋然了。畢竟她十幾歲就離開了巨龍山谷，認不全那些同族再正常不過了。何況山谷里……可是有著上萬頭龍呢！
“冒昧打擾了！”蘭烈俯下巨大的頭顱，目光投向兩人，聲音低沉如雷，“吾聽聞貴艦即將啟程前往東大陸，不知可否……載老夫一程？”
“當然，歡迎登船！”蘇冥爽快地應道。雖然很想收蘭烈艙位費和餐費——尤其考慮到龍族的食量，但想到對方畢竟是紫堇的同胞，也就大方一回，權當龍情了。
紫堇對待這位同族倒也還算盡心。她指揮幾位亡靈法師，在船艙內層區打通，并加固出一大片相連的艙室，清理干凈，為蘭烈提供了一個足夠寬敞、盡管可能談不上多舒適的，棲身之所。
“蘇冥，你們離開北冰島了嗎？”
凱莎琳發來一份通訊函，有些沒頭沒尾。
蘇冥有些皺眉，他寫下回復：“剛剛離港，何事？”隨即交給負責通訊的學員。
大約十分鐘后，學員去而復返，遞上了一封新的回函。
“這么快？”蘇冥略感詫異。他接過信函，立刻察覺到不同——這是一封經過加密處理的密信。
在泰亞世界，解讀此類密文，通常需要專業的密文通訊員，按照預先約定的復雜規則進行字母置換和重組。
蘇冥從懷中掏出自己的手機，解鎖屏幕，啟動一個應用程序。他將攝像頭對準信紙上的文字，“咔嚓”一聲拍下。APP飛速運轉，屏幕上字符如流光般滾動、重組。
幾秒鐘后，“解密完成”的提示跳出，清晰的正文內容赫然顯示在手機屏幕上。
目光觸及那幾行字的瞬間，蘇冥的手猛地一顫，手機幾乎脫手墜落！
他下意識地攥緊手，強迫自己定下心神，一個字一個字地重新細讀：
“已確認阿蒂亞女士遇襲身亡，現安葬于巨龍山谷。有目擊者稱，曾在附近區域發現冰原噩夢利奧尼蹤跡。
“然，隨后搜尋利奧尼時，發現此人已于數日前失蹤。現已通知達芙琳公主，協同全力追查其下落。
“此事敏感，請在時機恰當時，謹慎告知艾麗莎。
“祝二位安好！”
蘇冥緩緩合上手機，臉龐籠罩在一片沉郁的陰霾之中，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怎么了？”一直關注著蘇冥動靜的紫堇立刻察覺到他的異樣，出聲詢問。
蘇冥沒有立刻回答。他緊閉雙眼，努力思考。片刻后，他睜開眼，將手機遞到了紫堇面前。
紫堇接過，打開，帶著一絲疑惑低頭看去。
幾秒鐘后——
“咔嚓！噼啪！”
刺耳的碎裂聲突然響起！手機屏幕連同外殼在紫堇驟然收縮的五指下應聲崩裂！
女孩仿佛被無形的巨錘擊中，整個人劇烈地晃了一下。她猛地抬起雙手，緊緊地、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臉龐，指縫間透出的肌膚瞬間失去了所有血色，肩膀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
整整一個下午，紫堇都靜默地坐在冰冷的舷窗前，像一尊凝固的雕塑。窗外是單調而浩瀚的冰海，偶爾有浮冰擦過船體，發出低沉的嗚咽。
蘇冥沒有試圖多用言語安慰，他只是安靜地坐在她身旁不遠處的椅子上，翻看著三色堇號的二期項目資料，偶爾提筆標注幾筆。
艙室里只有書頁翻動的沙沙聲，以及船體破開薄冰的輕微碎裂聲。
暮色漸沉，船艙內的燈亮起柔和的光芒。蘇冥起身離開，片刻后端著一個溫熱的餐盤回來，輕輕放在紫堇面前的桌上。盤子里的食物，散發出溫暖的香氣。
“抱歉，真的……吃不下。”紫堇的聲音有些啞，目光依舊停留在窗外。
“沒關系。”蘇冥的聲音很輕，“難過的時候，不必勉強。”
沉默在兩人之間流淌，仿佛能聽到時間流逝的聲音。過了許久，紫堇才緩緩轉過頭，視線終于落回艙內，卻沒有看蘇冥，只是低垂著。
“我活了170年……”她的聲音帶著一種悠遠的疲憊，“在人類的世界里，我經歷過的告別，太多了。一百二十年前，我的導師，大學者吉爾伯特，永遠地閉上了眼睛。然后是他的兒子……”她的眼神變得有些恍惚，仿佛在追溯漫長的時光，“那孩子，從呱呱墜地起就被我抱過。我看著他從一個會揪著我鱗片咯咯笑的調皮搗蛋鬼，長成意氣風發的青年，再漸漸變成一位沉穩的壯年，最終，也在我的注視下，白發蒼蒼，垂垂老去……”
凡人的生命，在巨龍——即便是她這樣特殊的“半龍半人”——眼中，就如同朝露般短暫易逝。
“可能讓你見笑了。”紫堇微微扯動嘴角，露出一絲苦澀，“我以為我已經習慣這種失去，只是沒想到……”
“這有什么可見笑的？”蘇冥的語氣溫和，“這才是常情。”
紫堇輕輕搖頭，“你當初得知司苒死訊時，把自己關在駕駛室里，就那么呆坐著……我那時心里其實覺得，你不夠像我這樣‘習慣’，生活總有一天會教會你。”她頓了頓，“現在想想，我是多么自以為是。”
蘇冥稍稍一愣，沉吟片刻，“這……不太能比吧。司苒是很好的朋友，但畢竟不是至親。”他目光望向遠處，聲音低沉下去，“而且，有些東西，根本不需要去習慣。哭著哭著，死亡最終也會降臨在自己身上——這就是‘短壽’的人類面臨的邏輯。”
場面又安靜了一會，兩人看著舷窗上的倒影。
“我很想阿蒂亞。”紫堇突然開口道，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女孩的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滑落，“這次旅行我學到了很多。不是指你的那些科技，大炮，輪船，火車……”她微微吸了口氣，“是從你這里，我才真正體會到如何去被照顧，也笨拙地學著去照顧別人。小團子，讓我第一次知道，養育一個孩子原來是如此耗費心力的事情。”
眼淚流淌，紫堇沒有伸手去擦，任由淚水滴落在衣襟上，“過去的我，真的抱怨了她們太多太多，給予的理解……卻幾乎沒有。”
她抬起淚眼朦朧的臉龐，卻有些詫異地看到蘇冥也抬起手，擦了一下他自己的眼角。
“我差點忘了。”紫堇的聲音帶著一絲恍然，“你也好久，沒見到你的父母了。”
“不，不。”蘇冥連忙搖頭，“還好，才半年多而已。在地球上，我因為工作是在外地，一年也就能見他們一兩次呢。”
請：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