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上只有尤妮爾留守，其余人都去了森林。
蘇冥透過車窗遠遠望了一眼，白天被他們砍伐的林地中央，皎潔的月光正匯聚成束，如同銀色的瀑布傾瀉而下。
受到創傷的森林，在月光的撫慰下，正緩緩恢復生機。
潔露絲也參與其中，神官少女高舉潔白的法杖，施展擴散型的光雨術。柔和的光點穿透厚厚的雪層，溫柔地融入大地。
這些法術能夠安撫這片土地上的生靈，幫助動植物重新進入休眠。待到明年春天，自然的力量將緩緩修復這片傷痕，讓生命重新綻放。
同在月光下的布冰城。
寂曙大教堂的尖頂在清冷的月色中泛著冷冽的銀輝，達芙琳公主的馬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后門。
她只帶了貼身護衛，車夫都是心腹，顯然是要將知情者控制在最小范圍。
凱莎琳在一間小會客室接待了她，茶幾上沒有招待客人應有的茶點，而是鋪滿了軍事地圖和作戰方案，幾支紅藍鉛筆隨意散落其間。
達芙琳雖然不精通軍事，但從那些密密麻麻的標記和堆迭如山的資料來看，這次策劃的神威獄行動規模絕對不小。
“過節也不休息下。”達芙琳坐進沙發，癱軟地往后一靠，修長的雙腿隨意交迭，鎏金裙擺帶著牡丹花紋，如水波般鋪展開來。
凱莎琳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覺得公主這身衣服顏色搭配不錯，有參考價值。可惜伊瑟現在已經不配合了。
她放下手里的紙筆，“你還說我。約好下午見面，結果現在才來——你在忙什么？”
“召集工程團隊，修改青橋方案。”達芙琳揉了揉太陽穴，精致的妝容也掩蓋不住眼下的青影，“為了充分發揮新隧道的作用，青橋的高海拔區段需要重新設計，工作量很大。”她頓了頓，“還有放棄桑河源頭這部分的水源，并不是沒有影響，水量平衡全都需要重新計算。”
達芙琳四下環視，“我晚飯都沒吃好，你至少該給我杯咖啡和點心吧？”
“你還有臉提這個。”凱莎琳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前幾天去你那里，連顆干果都不給上，還要我親自給你倒水解酒。”
她按下茶幾上的銀鈴，喚來貼身的女仆長。沒想到對方已經準備好了一盤精致的茶點候在門外，顯然是早就料到。
女仆長無聲地放下鎏金托盤，行了一個標準的屈膝禮后悄然退出。達芙琳也不客氣，拿起一塊杏仁餅干就咬了一口，碎屑落在她華貴的裙擺上也渾然不覺。
“我前天去栗鸮那里，看到他們新增了一個成員。”凱莎琳突然道，“一個個子小小的骷髏。”
“連孩子的尸骨都不放過嗎？”達芙琳皺眉道，“季米特家眷？”
斬草除根應當，但沒必要——
“不，是個半身人老頭。”凱莎琳打斷她的思緒，然后饒有興致地觀察公主的反應。
達芙琳手中的餅干“啪嗒“掉在瓷盤上。她猛地站起身，聲音發顫，“你是說紐曼老師？！他們怎么敢這樣對待老師的遺體！”
凱莎琳手掌壓了壓，示意她稍安勿躁，“是紐曼本人授權的，他的靈魂被季米特用幽邃魂繭保存下來了。”
達芙琳僵在原地，好一會兒才緩緩坐下。她機械地拿起另一塊餅干，卻遲遲沒有送入口中。
“所以，那個時候，栗鸮學者說的兩位稱號學者，是指她和老師么。”過了良久，達芙琳才呢喃道，聲音輕得幾乎聽不清，“我還以為她是指骨王。”
她心中五味雜陳，想到紐曼支持剝奪自己的學者資格，眼淚吧嗒掉了下來。
公主的表現比凱莎琳預料的劇烈太多了。她原本還想著借此拿捏下達芙琳，現在看來完全沒這個必要。
“季米特保存靈魂，應該是為了留后手。”凱莎琳遞上手巾，“萬一起事失敗，能用這個要挾你，換取退路。”
“蘇冥，他們現在在哪？”達芙琳接過手巾，擦拭眼淚。
“別想了，你追不上那輛車的。”凱莎琳直截了當道，“反正你也是要去穹頂山脈腳下的，跟他們在穿山隧道的預定作業地點會合便是。”
“我為什么要去那里？“達芙琳反問，聲音開始恢復平靜，“我的任務不是偽造他們離開北地的痕跡，攔截各方情報，為他們開鑿隧道爭取一個多月的施工時間嗎？”
“因為計劃有變。“凱莎琳將一份標注詳盡的作戰地圖推到她面前，上面在圣山區域標注了大量代表進攻的紅線，“我們決定把神恩海一起端了，需要你派遣精銳戰力參戰。”
達芙琳氣極反笑，“我讓你們開條件，可沒讓你們獅子大開口！”她指尖敲擊茶幾，“上百名亡靈法師的隱秘調度、悄然移交，持續物資援助，還有前后的情報管控和協同——光這些就已經嚴重影響到我們對北地的戰略了！”
北地領主聯盟襲擊王室公主和星辰皇后，達芙琳不會善罷甘休！尤其他們軍隊精銳被殲滅近半，靈魂人物季米特和布倫雷夫都被殺，更是絕佳的收復窗口！
但現在是冬季，用兵困難，資源消耗巨大。
多少領主需要“嚴懲”，多少領主留下“以觀后效”，取決的不是他們的罪責大小，而是達芙琳手里的刀有多鋒利。
“你真覺得是獅子大開口？”凱莎琳語氣平靜。
達芙琳舉起手，示意容她稍微緩緩。
她強迫自己將紐曼的事暫時屏出腦海，開始認真思考。很快她就反應過來，圣山這邊的事情同樣利益攸關！
穹頂山脈許多區域被神約派占據。如果能清理掉神威獄和神恩海，將這群人趕走，能為后來的青橋工程掃清障礙，更是為后續礦產開發減少雜音。
她太了解那些人了——開發時千方百計阻撓，一旦青橋項目辛辛苦苦完成、天塹變通道之后，這群人立馬又轉而占據礦井，或遏制要道，分一杯羹。
想到那群神棍坐享其成的貪婪嘴臉，達芙琳不自覺地捏碎了手中的餅干，碎屑從她指間簌簌落下。
現在，戰術上由凱莎琳和蘇冥出力策劃，鍋由栗鸮背，北流也會加入協同作戰。錯過這種機會，會讓人追悔莫及的！
“我會請示父王，調遣首都的鐵冠禁衛，從穹頂山脈南側進擊。”達芙琳松口道。
王室在北地的資源不足，緊急從王都調遣精銳力量，直接從南側支援是最快捷的方法。而且有預定中的穿山隧道，兩邊也能形成聯動。
“這個也不錯。”凱莎琳分析了下，評價道。
鐵冠禁衛屬于王室壓箱底的部隊，雖然人數稀少，但戰力確實堪用。
同時也適合當下的情況，只有最精銳的小規模部隊，才能在不走漏風聲的情況下抵達突襲陣位。
“我不保證能一定說服父王和內閣。”達芙琳也不把話說滿。
“你們王家自己權衡。”凱莎琳把握十足，“不去的話，圣山那一片我可就占光了，煤礦也別想要回去——到時候你們通行隧道我收費！”
“除了戰力，那片區域水文是你勘測的，所以隧道的開鑿需要你本人提供技術上的協同。”凱莎琳繼續道，“這就是我說為什么你也要去。”
達芙琳拿起一塊餅干，嘴角卻忍不住輕揚了一下，“如果你們堅持這個條件……布冰行省總督已經在急詔返回的途中，我倒是可以離開布冰城一小段時間。”
“我們預定的開鑿時間是在——”凱莎琳找到計劃單，遞給達芙琳，卻發現這位公主明明在談如此重要的事情，她卻又在掰手里的餅干。
凱莎琳嘆了口氣，“紐曼看起來狀態挺好的，何況還有白骨列車這個大玩具。”她道，“我看到的時候他拿著工具，在那像個頑童一樣跟栗鸮拌嘴。”
達芙琳手中的餅干瞬間化為齏粉，絲絲魔力逸散而出。
“……我說，栗鸮的醋不用吃的吧？”
“抱歉。”達芙琳雙手捂臉揉了揉，“莎莎以后別這樣，趁我心神不寧談這些。”
“結果有區別嗎？”凱莎琳輕笑道，“我對你已經是放了海量的水了。”
達芙琳拍去手上的碎屑起身，“我先告辭，需要立即聯絡王都，盡快敲定鐵冠禁衛出擊的事。我還要做些前期部署，到時候好以巡視領地的名義前往隧道開挖點。”
“路上慢走！”
凱莎琳送別達芙琳，突然覺得有點餓。她伸手去拿餅干，卻發現盤子里已經全是碎末。
你要餅干，合著是用來掰的啊！她腹誹道。
凱莎琳叫來女仆長，“下次達芙琳再來，用法棍招待。”
“……好的，大人。”女仆長恭敬地應道。
瓦莊鎮，牲畜交易行。
寒風卷起地面零星的干草，牲棚內冷清異常。
冬日牲畜移動不易，這個時節歷來是淡季。尤其現在是冬至節令期間，欄里空空如也，只有角落里幾頭騎乘獸無精打采地咀嚼著飼料。
請：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