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天師默默地嘆了口氣,對周樂安說道:“人死不能復生,你想開點。”
他與風雷雨電雨電幾人都不知道周樂安與李偵的關系,只知道是李偵帶著周樂安幾人來到的姜家,于是以為李偵和周樂安兄妹有特殊的關系。
但他在這時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要說生死的話,其實他已經見慣了。
當初跟隨他一起下山的弟子有大幾十人,走南闖北后,至今只剩下四人。
只是見到周樂安孤零零地站在尸首前,他心中仍然有些觸動。
雨干巴巴地安慰道:“人死如燈滅,不要太傷心了,你還有妹妹和弟弟需要照顧。”
“我們都欠他的,以后你要是遇到麻煩的話,我們都會幫你。”
周樂安失神問道:“像他那么強的人,也會死嗎?”
沉默了片刻,雨說道:“世道不對勁,天下大亂馬上就會到來,如今各種妖魔鬼怪肆意橫行,殺人無數。”
“福康縣這邊還算好的,你沒有見過,有的鎮幾千人全都被僵尸給殺干凈了。”
“我們一起從茅山下來的那么多人,現在也就我師父,和我們師兄弟四人活著。”
“他是很厲害,但是也有更加厲害的妖魔鬼怪存在,就像突然出現的這只僵尸……唉,你們福康縣都應該感謝他,要不是他,今天過后,你們福康縣恐怕不會有一個人活著。”
周樂安抹了幾下眼睛,把自己的外衣拖了下來,擺在地上,然后也不顧忌沾了滿手的血液,把李偵的殘尸拖到了自己的衣服上。
在拖開李偵的身體的時候,他看到李偵的身下壓著一塊破破爛爛的肉塊,肉塊上黏連著一些黑色的短毛。
等他把這肉塊也放到自己的衣服上后,才發現這不是什么肉塊,而是一只蝙蝠。
奇怪的是,這只蝙蝠即使被打成了這樣,似乎還沒死。
周樂安能夠看到蝙蝠身上黏連在一起的肉塊在跳動,尤其是那顆裸露在外的心臟的跳動最為明顯。
這讓周樂安有些吃驚。
他之前就見過赤眼蝙蝠,自然知道這是李偵養的東西。
找來一根小木條,周樂安從黏連在一起的肉塊中找出了腦袋。
赤眼蝙蝠的雙眼已經失去了色澤,變得黯淡了下去,但嘴里卻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吱吱聲。
電驚奇道:“這東西的生命力可真頑強,被打成了這樣居然還沒死。”
計天師看了一眼吃鹽蝙蝠身上的鮮血,皺眉道:“這東西是嗜血邪物,身上沾了不少主人的鮮血,而他的鮮血有些特殊,因此才勉強保住了性命,能不能恢復,我也不知道。”
周樂安把他的話給記在了心中,給赤眼蝙蝠調整了一個合適的位置后,拖著李偵殘缺不全的尸體與奄奄一息的赤眼蝙蝠向尸氣之外走去。
雨見周樂安走得艱難,想要幫一把,卻被計天師拉住。
等到周樂安離開后,計天師才說道:“讓他自己做吧,有些事他可能想自己親手去做。”
雨沒有多說什么。
計天師轉身看向姜家:“這里的尸氣和邪氣太濃郁了,以免生變,必須盡快處理掉那些可能尸變的厲害的僵尸。”
“這個方向似乎有幾處存在尸氣匯聚的跡象,你們拿著火折子過去,一旦發現有不對勁的僵尸,就直接燒了。”
雨和電應了一聲,直接向那邊跑去。
看著兩人的背影,計天師略有不放心地催促了一句:“快去快回。”
好在沒有發生什么意外,雨和電兩人在手中的符箓有一半化成褐色之后就跑了回來。
把情況和計天師交代了一遍,三人匆匆向尸氣之外跑去。
一離開尸氣和毒氣籠罩的范圍,三人看到天色已經大亮,但是尸氣與邪氣依然沒有潰散的模樣。
“師父,姜家這情況,不處理掉的話,遲早會生出邪異,到時候又會有麻煩出現。”雨擔憂道。
計天師點了點頭:“是要盡快處理掉。等太陽出來后,看一看這些尸氣會不會潰散,要是不能的話,那就準備東西,在姜家周圍設置一個大陣……”
他的話戛然而止,定定地看著周樂安的身旁。
雨和電也奇怪地看了過去,便看到了周樂安的身旁站著一個神情有些妖異的女子。
看到這女人的剎那,雨和電的目光就像被什么黏住了一樣,牢牢地釘在了那女人的身上。
計天師左右看了看,在兩人的頭頂上一邊敲了一下:“平日里教導你們靜心打坐,你們沒一個聽進去。”
雨和電羞愧地低下了頭。
電說道:“師父,這好像是跟著那人來的。現在人都死了,這……這人不就是個寡婦?我是可憐她,才多看了一眼。”
之前女妖一直擋著臉,現在蓋在她身上的黑袍產生了破損,才露出了臉。
雨和電根據身形,還是認出了這就是跟在李偵身后的人。
計天師恨鐵不成鋼地冷哼了一聲:“什么寡婦,這是個邪物,你沒看出來嗎?不好好修煉,你們啊……咳……到時候死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雨和電同時大吃一驚。
雨下意識地反問道:“這也是邪物?”
電符合道:“沒見過這樣的。一只僵尸,一個邪物,那人……那人的身邊沒有一個正常人?這邪物看起來人畜無害啊,師父,我們怎么辦?”
計天師沉吟道:“先觀察觀察,要是這東西會傷人的話,就不能讓她呆在人堆里面。”
“這些以后再說,現在……姜家是一處風水寶地,這座建筑現在看來,其實就是一座苦心建造的陰宅,你們去看看哪里適合臟人的,就把他葬在這里吧,總不能讓那么一個小孩拖著一具殘尸回縣城。”
雨和電應了一聲。
姜家是姜姓一家的陰宅,就算沒有籠罩在尸氣之中,也不適合做墓地。
兩人去旁邊轉悠了一圈,在南邊的一處丘陵上發現了一處好地方,于是就在那里選擇了一個好地方。
回到原地,兩人把事情和周樂安說了,周樂安沒有反對。
他年紀不大,其實沒有多少主見,看大家都那么說,自然沒有反對的道理,只是提出了一個要求,希望把自己的大哥也葬在附近。
計天師等人詢問了是怎么回事后,才知道周樂安三人的大哥早已死在了飛僵的手下,對周樂安更加憐憫,便去幫周樂安搬來了他大哥的殘尸,都葬在了雨和電所找到的地方。
那個位置很寬闊,足以葬下兩人。
下葬的方式也非常的簡單,就是挖兩個坑,把兩具殘缺不全的尸體埋進去,再填上土就完成儀式。
周樂安帶著弟弟和妹妹在自己大哥的墳前叩了三個響頭。
想了想,他又去李偵那邊叩了幾個頭。
其實說起來,他也不欠李偵的。
這幾個頭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叩,總之就是叩了。
做完這些,周樂安提起裝著赤眼蝙蝠的破衣服向福康縣走去。
過了不長的時間,赤眼蝙蝠的身體似乎恢復了一些,讓周樂安得到了一些安慰,至少救活了一個東西。
他對這只蝙蝠沒有多少惡感,反而因對李偵的印象不錯的原因,對這只蝙蝠也有好感。
把這只蝙蝠帶回去之后,他準備想辦法找一些血液喂養蝙蝠,把它養活了再放它離開。
要是它不愿意離開,一直跟在它身邊,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讓周樂安無奈的是,那個突然出現的女人也一聲不吭地跟在了他的身邊。
他之前與李偵一起逃出福康縣的時候就見過女妖的面目。
之前女妖突然出現的時候讓他有些吃驚。
但他很快就接受了這個現實。
他嘗試和女妖說話,只是不管說什么,女妖都只是微微一笑,一句話都不回,看起來像是個只會笑,不會說話的傻子。
把這“女人”帶回去讓他有些憂愁。
雖然剛才讓他稱呼為姐姐的珊珊送給了他一些首飾和銀錢,讓他在一段時間不愁吃穿。
可是這“女人”太漂亮,太吸引眼球,帶回縣城的話會是一個很大的麻煩。
周樂安又不想拋棄那么一個沒有謀生能力的女人,于是和李偵一樣,找來衣服,讓珊珊幫忙遮住了女妖的臉,才帶著女妖向縣城走去。
雨和電的狀態最好,兩人去砍了一些木棍,做了幾個簡易的擔架,把計天師三人拖在了身后,一起向福康縣趕去。
計天師三人的傷勢太重,需要去福康縣找個地方休息,調理幾天身體,否則等到傷勢惡化的話,后果就嚴重了。
走進小樹林,周樂安回頭,遠遠地看了一眼籠罩在姜家上的霧氣,心情有些惆悵。
雨和電對視了一眼,在中途休息的時候,找了個機會,把女妖是邪物的事情告知了周樂安。
周樂安大吃一驚。
這已經超出了他的見識。
盯著女妖看了好一陣子,他才接受了這個現實。
雨提醒他,要小心女妖和赤眼蝙蝠。
周樂安點了點頭,卻沒說要把兩者都拋開。
他對于自己家以及周邊鄰居的被燒毀程度有所猜測,但是等他看到了現場后,還是吃了一驚。
他家以及周圍的十多戶都被燒得片瓦不留,現場只剩下一片漆黑的殘跡。
原本李偵說要進行賠償,但現在李偵都被葬在了姜家附近,賠償自然就成了不可能的事。
周樂安躲在一旁鬼鬼祟祟地觀察了一陣,也不敢靠近自家的屋子,生怕被抓住。
回到計天師等人面前,他帶著計天師等人租了一個寬闊的院子住,暫時和計天師等人擠在了一起。
一安頓下來,雨便帶著計天師所寫的藥方去抓藥,留電在院落內照顧計天師等人。
珊珊說要去看看自己的家人,便離開了這里。
整個院子除了周樂安三人外,就只剩下了電一個可以活動的大人。
周樂安去買了些早餐回來,與電,以及自己的弟弟妹妹一起吃了后,就回到了房間中。
昨夜沒有時間休息,他年紀又小,早已經累的不行,后背一沾到床就差點睡著,即使床板非常堅硬,還沒有鋪上被子。
躺在他旁邊的妹妹周樂靜忽然說道:“哥,大哥沒了,以后我們該怎么辦?”
周樂安睜開眼,怔怔地看著黑糊糊的天花板,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躺在這里后,他的心中變得更為空虛。
到了現在,他才開始接受,他大哥永遠不會再回來的現實。
“有我在,不用擔心。”他含糊地說了一句,又閉上了雙眼。
迷迷糊糊之間,他聽到有人在叫他,聲音似乎有點熟悉。
猛然從床上坐起,周樂安擦了擦眼睛,看向了房間內留下的那一張臟兮兮的書桌,心頭一跳。
在那書桌前竟然坐著一個人影。
周樂安想要大叫,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一樣,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想要跑出屋子,又發現自己的腿不受自己的控制。
那人影緩緩后傾,把后背露在了微弱的光芒下,然后一點點地把腦袋扭向了后面,露出了一張殘缺不全的臉龐。
看見那張臉的剎那,周樂安臉上一呆。
即使這張臉與差別巨大,他仍在瞬間就認出了那是李偵的臉。
“是你?!”
李偵殘缺的臉向上拉起,露出了一個猙獰的微笑。
這笑雖然有點可怕,但周樂安卻找到了更多的熟悉感。
他大著膽子道:“我……我把你的尸體埋下了,在姜老爺家旁邊,和我大哥葬在一起。”
“你要是……要是有什么沒有完成的事情,想要我去做,你就告訴我。”
“明天我就去把紙錢補上,那只蝙蝠,還有那個……那個都好好的,就在屋子里面,蝙蝠沒有死……”
對面的李偵說道:“我是有些事情要讓你幫我去做,記住我接下來說的話,我的時間不多……”
周樂安一邊聽著,一邊連連點頭。
好像只過了瞬間,又好像已經過了很久的時間,李偵忽然說道:“你該醒了。”
周樂安還沒反應過來視線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隨即,他用盡全力,猛然把自己的雙眼睜開,卻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而剛才聽到的,見到的好像是一個夢。
他從床上坐起,扭頭一看。
那張書桌前什么東西都沒有。
真的只是一個夢嗎?
他從床上爬起,跑到書桌前,在那張椅子上看到了兩個用血跡所寫出來的字——
周樂安揉了揉眼睛,恍然想到,原來真的不是簡單的夢。
他開始回想,剛才聽到的那些血腥至極的儀式……
一個陰森潮濕的洞穴中。
吸血僵尸仰躺在地上,渾身不斷地抽搐著。
要是李偵在的話,就能看到吸血僵尸的雙眼在不斷地變幻,偶爾兇戾,偶爾會出現一絲從未在它的雙眼中見到過的掙扎。
一只老鼠從它的身旁爬過。
它忽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那只老鼠,把老鼠送進了自己的嘴里。
在老鼠的慘叫聲中,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回蕩在山洞之中。
吃完老鼠后,吸血僵尸身上的抽搐幅度減小了一些。
它從嘴里呼出一口尸氣,把山洞變得更為陰冷。
一些蛇蟲鼠蟻紛紛從山洞深處驚恐地向外爬。
某條偏僻的小路上。
一個和劉家輝有七八分相似的光頭帶著一大一小兩個徒弟正在趕路。
忽然,那光頭在原地站住,伸出右手掐了掐,疑惑道:“奇怪……師兄怎么把自己藏得那么好?之前還能感知到師兄的氣息,現在一點都感受不到了。那邊肯定發生了一件大事,你們快點。”
他身后的那個小徒弟氣喘吁吁道:“師父,你不是說師伯一定會上山來找我們的嗎?怎么師伯不上山,反而向南走?”
那光頭皺眉道:“這也是我擔心的地方,必須盡快找到師兄,以免師兄造下太大的殺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