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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1章 國體初論之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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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人?”

  徐叔禮的政治敏銳性不強,不明白蘇澤這份奏疏的意思。

  但是他看到李一元臉色難看,也知道這件事非同小可。

  中書門下,簡稱中書,習稱政事堂、都堂、政府、東府,是中國古代的一個官署名,是唐、五代、宋時期宰相及副相處理政事的場所。

  中書門下五房,這是唐宋的宰相配套設計。

  這項制度始于唐代名相張說,張說在中書門下設置五房,設置“吏、樞機、兵、戶、刑”五房,這些官吏都是政事堂的署官,也就是宰相的署官。

  他們日常負責政事堂和各衙門的對接工作,協助宰相處理政務。

  在大明,這項制度演變為中書科,變成了協助內閣處理政務的秘書機關。

  大明內閣本身就名不正言不順,本是作為皇帝的秘書設置,中書科又是皇帝秘書的秘書,職權上就是處理文書的官吏,地位不高。

  但是唐宋的中書五房就不一樣了。

  唐宋是真宰相,中書五房就是“宰屬”,也就是宰相的屬官。

  漢代開始,丞相掾雖然是丞相的屬官,卻是朝堂中舉足輕重的大員。

  古語云:

  “三公,天子之肱骨,掾屬,三公之喉舌。”

  宋神宗元豐改制后,王安石變法的一個重要領導機關,就是中書五房,而中書五房的領導者,為“檢正中書五房”,也被稱之為“中書檢正官”。

  中書檢正官協調宰相和外朝,協助宰相處理各種專業事務,還有督辦各衙門的職權,可以說是非常關鍵的職位。

  如果說蘇澤之前借助天花疫情,將“七品以下官員任免,六部九卿衙門庶務”歸于內閣,還算是打擦邊球。

  那請求設置“中書門下五房”,那就是真的要將內閣抬成政事堂了!

  涉及到如此重大的改革,如果真的給內閣設置中書門下五房,那內閣就徹底奠定了對外朝機構的領導地位。

  那閣臣就是真宰相了!

  李一元稍微一想,就知道這要面對如何巨大的壓力!

  首先廢除中書省,這是太祖朱元璋的決定。

  為了廢除相權,朱元璋還專門叮囑子孫,不得重設中書省。

  你蘇澤提議再設中書五房,那不是給中書科招魂?

  這在祖制上,就會有很多守舊官員反對。

  其次設置中書五房,明確設置內閣的輔佐機關,那就意味著確立了內閣對六部九卿衙門的絕對領導地位。

  六部九卿衙門就一定甘心?

  如今閣權大,但是不代表部權派就能乖乖就范。

  李一元放下奏疏,長嘆道:

  “蘇子霖是嫌棄我們通政司不夠忙嗎?”

  緊接著,李一元將自己剛剛裱糊起來的“今日無事”徹底撕掉,對著徐叔禮說道:

  “蘇子霖一再挑釁外朝,這幾日就等著彈劾文書堆滿通政司吧。”

  果不其然,蘇澤這份奏疏送到內閣后,四位閣臣的腦袋都是嗡嗡的。

  張居正、趙貞吉和殷士儋,都死死的盯著內閣首輔高拱。

  高拱是頂尖政治家了,他臉色沒有變化,但心中也全是茫然!

  他明白同僚的想法。

  蘇澤是自己的門生,這是滿朝皆知的事情。

  身為弟子的門生,上書請求給內閣擴權,這到底是誰的指使?

  張居正是最了解高拱的,畢竟最了解你的永遠是你的對手。

  張居正覺得這不是高拱的手段,更像是蘇澤的,獨走?

  但是蘇澤上書,是不是高拱點頭的?如果高拱默許,那是不是也能代表高拱的心意?

  是不是高拱默許,這事情的性質就不一樣了。

  以高拱的政治能量和政治聲望,加上他曾經掌管吏部多年,說不定還真的能夠推動成功這件事。

  而且擴充內閣權力,這也是張居正想要的。

  原因也很簡單,高拱比張居正大十二歲。

  現在張居正已經是內閣次輔,就算是不能斗倒高拱,他也是有機會擔任首輔的。

  現在支持高拱給內閣擴權,日后就是為了方便自己執政。

  在這一點上,無論是四位閣臣原本是什么立場,這時候都是一致的。

  如果高拱真的是要鐵了心推動這件事,那張居正也不介意在這個時候和他聯合。

  趙貞吉也死死的盯著高拱,他也很了解蘇澤,也和張居正一樣,猜測高拱到底知不知情。

  趙貞吉未原本不想要摻和這件事,但是他想要進行軍事改革,卻在兵部屢屢受挫。

  原因也很簡單,大明的內閣在制度上僅僅是咨詢機構,閣臣沒有僚屬,很多事情都要自己推動。

  趙貞吉又不是只有兵部的事情,他在兵部的時候,兵部自然不敢公然違抗他。

  但是他不在兵部的時候,兵部不會按照他的心意運行了。

  趙貞吉甚至都沒有得力人手來督辦兵部的事務,每次自己提出什么,兵部都會支持,然后就執行不下去了。

  這就是明代閣臣的困境。

  明代閣臣沒有唐宋宰相的班底,又不可能萬事親力親為,事情最后還是要六部九卿衙門去具體操辦。

  下面陽奉陰違,或者懶政,你閣老實際上沒什么辦法。

  當然,閣臣可以讓讓言官彈劾不作為的官員,或者結黨來讓六部九卿衙門聽從自己,或者利用自己的威望強行推動。

  但無論如此,這都是盤外的招數。

  唐宋宰相就不一樣了,中書門下五房,直接可以前往各官署衙門督辦,甚至可以直接懲罰辦事不利的官員。

  中書門下的意志得到貫徹,就能實現對朝堂的控制。

  趙貞吉也在考慮支持蘇澤的奏疏,但是他也知道這是對皇權的試探,所以他也在看高拱的態度。

  高拱的腦海中也閃過無數的念頭,子霖真是害苦了我!

  高拱明白,自己無論如何怎么向百官解釋,百官都不會相信,大家都會認為蘇澤上書是自己指使的。

  恐怕明天的時候,彈劾自己的奏疏就會堆滿通政司了。

  但是仔細思考,高拱又不得不承認,蘇澤的時機把握的很好。

  現在確實是加強內閣權力的好時機,甚至可以說是千載難逢的時機。

  皇帝失語,太子年幼,也有放權的想法。

  內閣又是大明數一數二的強勢時期,六部九卿俯首帖耳,沒有太多有分量的大臣會出來反對。

  考成法控制六科,都察院還有海瑞坐鎮。

  想到這里,高拱決定認下來,給蘇澤背書。

  他說道:

  “蘇子霖此議,是把我們內閣架在火上烤啊。”

  “本官愿意承擔責任,向陛下上辭表。”

  聽到這里,在場的三人都明白了高拱的意圖。

  閣臣被彈劾上辭表也是正常操作,高拱帶頭上表請辭,是要讓內閣一同請辭。

  內閣全部請辭,中樞癱瘓,那皇帝就要承擔巨大的壓力。

  這等于是高拱要用內閣集體辭職,來向皇帝施壓來通過蘇澤的奏疏!

  但是前提是內閣必須要集體辭職。

  高拱看向張居正。

  張居正毫不猶豫的說道:

  “閣揆請辭,本官也沒有臉面賴在內閣。”

  張居正果然在這件事上選擇了和高拱暫時結盟。

  兩人又看向趙貞吉。

  趙貞吉糾結了片刻,也點頭說道:

  “本官也不是戀棧權位之人,本官也會上書請辭!”

  說完,三人就看向殷士儋。

  殷士儋看向三人怒道:

  “你們這是逼宮!”

  高拱和張居正面色平和,趙貞吉也沉默。

  但是殷士儋怒氣上來之后,很快又低下頭。

  蘇澤上書,是因為自己辭讓的奏疏。

  外朝肯定認為,這是自己和蘇澤商議好的,是和蘇澤一唱一和。

  明明自己什么都沒做,就被蘇澤綁上了賊船。

  殷士儋滿腔的憤怒過后,冷靜下來也發現自己別無選擇。

  在場四位閣臣,只有他是必須要請辭的。

  殷士儋拂袖道:

  “此事過后,老夫就要歸鄉!”

  作為和皇帝私人感情深厚的尊皇派,殷士儋的道德讓他覺得這是落井下石,趁著皇帝重病逼迫皇權。

  此時他已經堅定了去意。

  高拱倒是無所謂,反正殷士儋去職,再讓人填補就是了。

  只要這一次內閣能共同進退,說不定蘇澤這件事還真的能辦成了。

  但是高拱心中還有一個憂慮——海瑞。

  海瑞是什么態度?

  都察院掌管言路,海瑞在都察院不到半年,威望就鎮壓住了都察院。

  如果海瑞強烈反對,這件事怕是無法推動下去。

  高拱又想到,海瑞也被認為是“蘇黨”,雖然高拱不相信海瑞這種人會結黨,但是他和蘇澤有舊是肯定的。

  就看蘇澤如何說服海瑞了。

  都察院內。

  海瑞的公房大門敞開,這是他進入都察院后的規矩,“事無不可對人言”,海瑞和客人談話的時候都是敞開大門的,不畏懼被任何人聽去。

  今日來到海瑞公房求見的,就是蘇澤。

  “見過海公。”

  海瑞提倡去處政壇仿古之風,禁止朝廷官員再用古稱來互相稱呼,取得了不錯的效果。

  蘇澤也不敢稱“大司憲”,但是副都御史又太難叫,干脆就直接稱呼海公。

  海瑞看向蘇澤問道:

  “蘇通議是為了你的奏疏而來的吧?”

  蘇澤拱手稱是。

  海瑞看向蘇澤問道:

  “設中書五房公事,明內閣職權,這件事本官并不反對。”

  聽到這里,蘇澤微微松了一口氣。

  海瑞是明白大義的,內閣權責不等,無法對六部九卿衙門進行有效管理,這也是大明長期的問題了。

  有識之士早就提出要進行內閣制度改革了,只是沒有合適的時機。

  閣部之爭,在大明已經進行過多次了。

  原時空,萬歷年間就爆發了最激烈的一次閣部之爭,加劇了朝局的對立,內閣裱糊到最后,徹底無法控制朝局。

  大明已經邁入了工業化的門檻,即將面對更多的新問題新挑戰,加強中樞權力是勢在必行的事情。

  海瑞看向蘇澤說道:

  “內閣諸公的人品,海某也是知道的,有他們在朝執掌內閣,必然政令通達。”

  “可是蘇通議,你有沒有想過,若是在內閣的是嚴嵩,又要如何?”

  蘇澤問道:

  “海公的意思,是擔心閣權無人制約?”

  海瑞點頭說道:

  “嚴嵩專權,先帝有用人失察的問題,但是最后也能幡然醒悟,罷黜嚴黨。”

  “但如果閣權日重,再有嚴嵩在閣,門生故吏遍布朝堂,誰還能驅逐嚴黨?”

  蘇澤明白了海瑞的政治主張了。

  別看海瑞上《治安疏》罵皇帝,實際上海瑞罵皇帝是痛惜,是希望嘉靖能重新恢復到剛繼位時候的英明狀態,打個不恰當的說法,他是對皇帝“愛之深責之切”。

  嘉靖駕崩之后,海瑞哀慟不已,甚至都哭得吐血。

  海瑞是文臣士大夫中典型的忠君派。

  他希望能規勸皇帝,讓皇帝成為明君圣君,從而達成天下大治。

  如果別人這么想,蘇澤大概會覺得幼稚,這其實和很多百姓的“青天論”想法一樣。

  百姓都希望主政一方的官員是青天大老爺,青天來了好日子就有了。

  民間戲劇中傳唱的青天故事,各種攔轎訴冤的橋段,就是這種思想的體現。

  但海瑞偏偏自己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是歷史上罕見的道德無暇的青天。

  他用自己的要求,來要求皇帝,這似乎也合理?

  隆慶皇帝在位干得確實不錯,所以海瑞才提出自己的疑問。

  如果內閣爛透了,那誰來限制內閣?

  海瑞這個問題,蘇澤也有些迷茫。

  民權?

  這在大明太虛無縹緲了,再說了原時空那些民選鬧劇,民權就真的可靠?

  貴族院元老院就不說了,這在中華這片土地上早就掃進歷史垃圾堆了。

  至于相信官員之間的制衡,那就更可笑了,王朝末期都伴隨著嚴重的黨爭。

  蘇澤自己也無法給海瑞一個完美的未來。

  但是他明白現在想那些還太遠了。

  要進行更深刻的改革,必須要強化內閣權力。

  這不是選擇題,而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至于以后國體要如何設計,就連身為穿越者的蘇澤,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蘇澤說道:

  “天子權威至高無上,設置中書五房只是為了內閣更好的行政,無傷國體。”

  海瑞聽明白了蘇澤的意思,強化內閣職權是現在必須的選擇,未來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而如果只是設置中書五房,其實也在海瑞的容忍范圍之內,給內閣增設秘書機關,讓內閣更好的行政罷了。

  海瑞真正擔憂的,是內閣無限制擴權,凌駕于皇權之上。

  但是目前大明的整體思潮和官場結構,內閣距離這一步還太遙遠了。

  海瑞罕見的露出笑容:

  “竟然也有蘇子霖看不透的未來。”

  海瑞接著說道:

  “閣老們本官信得過,但是其他人出任中書檢正官,本官信不過。”

  “本官會上奏朝廷,請蘇通議出任中書檢正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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