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快!?”
蘇澤給安南軍設計了那么多的新裝備,加上這些年來一直以來的軍改,如果安南軍連一個名字都聽說過的西南三土司叛亂都打不過,那大明還是亡了算了。
但是蘇澤也沒想到,三土司之亂的平定竟然這么快。
蘇澤站起身來,如果要獲得更詳細的情報,就要去兵部。
羅萬化也跟著蘇澤站起來,他身為《樂府新報》的主編,自然也要第一時間確認西南戰況。
等兩人來到兵部的時候,兵部已經非常熱鬧了。
門口站著京師其他報紙的采風使,他們自然是沒有資格進入兵部的,只能在兵部門口等著只言片語的消息。
這時候就體現出官報的優勢了。
《樂府新報》是掛在內閣下的機關,第一任總裁官是前任首輔李春芳,因此報館也形成慣例,這一任的總裁官就是現任首輔高拱。
這樣的級別,也讓《樂府新報》擁有了第一時間就獲得朝廷重要信息的權力。
在場的采風使,自然沒有不認識羅萬化的,看著《樂府新報》再一次捷足先登,眾人發出沮喪的哀嘆聲。
官報在這類報道上占據先天的優勢,這也是其他報紙所不能比的。
見到羅萬化進了兵部,《新樂府報》的何素心看了一眼兵部衙門,決定還是放棄在兵部門前等待新聞。
何素心回到報館,見到了總編何心隱還在慢條斯理的寫稿子,走上前去問道:
“何師,這西南戰事的新聞實在是搶不到。”
何心隱倒是十分的淡定,他說道:
“西南的消息京師本來就少,戰場捷報都是加急送來的,我們打探不到也是正常的,轉載《樂府新報》的新聞就是了。”
何素心焦慮的說道:
“何師,咱們已經好幾次落后官報了,您怎么一點不著急啊!”
何心隱淡定的說道:
“官報比我們消息靈通,搶先不是正常的嗎?”
“若是這點優勢都守不住,蘇子霖又怎么會讓羅萬化當主編?”
這段時間以來,何心隱已經逐漸將報社事務都交給何素心,自己則退居幕后,專心寫文章。
而何素心接手報社不久,正是想要做出一番成績證明自己的時候,所以十分的焦慮。
何心隱看著這個沉不住氣的弟子,說道:
“西南大捷是正常的,朝廷投入這么多,還打不過那些西南土司,那大明也該完蛋了。”
如果是別的讀書人,何心隱這番話算是大逆不道的狂言了。
但是在他們這一派看來,這也不過是無數“大逆不道”言論中最輕的那種了。
何心隱繼續說道:
“西南大捷有什么好報道的?京師的讀者,會在意西南是什么樣子?會在乎造反的土司嗎?他們估計連土司是什么都不知道。”
“再說大捷,這些年來,連戰連捷,你覺得京師百姓還會為此激動嗎?”
“西北大捷,是因為俺達汗真的能殺到京師城下,西南的土司叛亂,還能殺到京師城下嗎?”
“所以這場捷報本身,根本就不重要。”
何素心冷靜下來,師父說的沒錯,京師百姓,其實根本不在乎西南。
遠在千里之外的西南大捷,誰在乎?
“那何師以為,西南大捷只要跟風轉載就行了?”
何心隱卻搖頭說道:
“不,西南大捷本身不重要的,但是西南大捷以后的事情很重要。”
“此番西南大捷之后,朝廷要如何對待西南土司,政策要如何變化,這些才是一家有深度的報紙,應該要討論的事情。”
何素心能接手報紙,自然是有一定的政治敏銳性的。
他很快說道:
“朝廷要推動改土歸流了?”
何心隱點頭。
改土歸流,就是將世襲的土官,變成朝廷任免的流官。
明初的時候,是改土歸流推進最迅速的時候。
原因也很簡單,明初的時候大明軍隊太能打了。
元末的時候,盤踞在云南的割據勢力主要有故元梁王和土酋段氏。
梁王以昆明為其統治中心,仍奉元朝正朔,服從退據蒙古沙漠地區的元朝殘余勢力的命令。
土酋段氏則控制著大理一帶,雖然直屬北元政府管轄,但處于半獨立狀態,與梁王政權之間不時發生武裝沖突。
這個段氏,就是從宋代一直傳承下來的大理段氏,在西南有很大的影響力。
元梁王也有很強的戰斗力,手握元軍在西南地區最后的精銳力量。
而結果呢?
結果是,洪武十四年九月發兵,洪武十五年二月,明軍就攻破了大理,徹底控制了西南。
而大理段氏這個家族,就徹底在西南消失了。
這個時候明軍戰斗力太強,很多土官都主動改土歸流,放棄世襲土官,更愿意做大明的官。
但是隨著明初武德不在,西南地區的土司又開始失控。
比如這一次的三土司之亂,這一次造反的并非是什么大部落,但是三土司叛亂之后,整個西南都不安寧。
這個時期的改土歸流也出現了問題。
土官世襲出現混亂,而大明官府則因為腐敗等問題,逐漸失去了仲裁能力。
而一些本來應該掌握在官府手里的流官職位,也形成了官場的政治慣例,長期把持在一些家族手里。
流官不流,這是大明在西南的新問題。
土司吸取漢人流民,逐漸壯大勢力,則是更大的問題。
為什么漢人百姓要放棄漢人的身份,甘愿到山里去做土人呢?
那自然還是因為苛政的緣故,地方的橫征暴斂和無盡徭役,造成大量的漢人百姓逃亡,這些人口進一步加強了土司部落的力量。
何素心問道:
“何師,您的意思是?我們要抓改土歸流這個熱點?”
何心隱點點頭,何素心立刻搓手激動起來。
如果接下來的熱點是改土歸流問題,那《新樂府報》能提前寫出幾份有深度的文章來,也能占據熱點。
可是有深度的文章?
何素心思考了一下,又覺得沒什么好的點可寫。
改土歸流,一直都是大明的國策,只能說近些年執行歪了,本身沒什么問題。
將土官逐步變成流官,這是華夏自古以來同化異族的基本操作,老祖宗已經用這招幾千年了,才有如今大明的版圖。
政策本身沒什么好些的,那討論什么?
討論什么,才能引起京師讀者的興趣?
何素心只能看向何心隱,面對弟子期待的目光,何心隱掏出一份文章遞給他說道:
“下一期就用這篇文章吧。”
何素心接過了文章,看完之后更是兩眼放光,雙手激動!
有了這篇文章,《新樂府報》的銷量一定能增長!
與此同時,《新君子報》編輯部內,也在發生著類似的爭論。
陳于陛頭疼的看著編輯們。
《新君子報》這段時間在輿論場上很下風。
《新君子報》在上一次吳淞鐵路之議上慫了一次,被江南士人抵制,聽說每天編輯部都會接到謾罵的長信。
陳于陛急了,直接開始刊登江南讀書人的“奇聞軼事”。
這個板塊意外爆火。
可《新君子報》原來的基本盤是江南的士紳,現在得罪了基本盤會后,和另外三大報紙的競爭就落入劣勢。
而且總刊登這些“風流韻事”,也會降低報紙的格調。
陳于陛放棄自己的功名來辦報,可不是要將《新君子報》搞成三流小報的。
所以陳于陛一直以來,都想要寫出一份有分量的報道,給《新君子報》找一塊新的基本盤。
江南士人已經放棄《新君子報》了,聽說他們已經到處挖人,準備在南方成立自己的報紙。
這一次西南大捷,陳于陛看到了機會。
陳于陛給《新君子報》的新定位,“重繼漢唐舊統”!
陳于陛這文章犀利,直接批評邊境地區的官府:
“大明之恥,堂堂華夏子民,竟背棄祖宗衣冠,遁入深山洞寨,反為他族爪牙,刀兵相向!此非邊民之罪,實乃官府失德、綱紀弛廢、未能守土安民所致!”
緊接著陳于陛開始吹噓明初武德:
“明初改土歸流,雷霆萬鈞,太祖武德煌煌,萬里邊鄙莫不俯首!”
“流官不流,世為掣肘;土司坐大,反噬中土!”
然后陳于陛就講述什么叫做“漢唐舊統”。
“以漢民為本,以漢禮為綱!”
《新君子報》又提出,“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為漢土”。
反對明代中期以來,對邊疆地區的姑息政策,更反對保留這些土司治權,養虎為患的政策。
《新君子報》提出,要在西南全面推動改土歸流,如果那些拒絕改土歸流的土司,正好趁此機會全部殲滅。
取消土司的各種優惠待遇,給當地漢民減稅,恢復“皇漢”時代的漢人開拓精神。
陳于陛寫完,《新君子報》的編輯們卻紛紛表示不同的意見。
沒辦法,《新君子報》原本是江南格調的偏文學的報紙,陳于陛這么一搞,辦報方向來了一個大轉向,編輯們自然是受不了。
但是陳于陛卻我行我素,堅持要在報紙上刊登這篇文章。
陳于陛急于給《新君子報》一個新的基本盤,甚至當場批準了好幾個資深編輯辭職,最終才確定將這篇文章當做社論,刊登在安南大捷的消息后。
兵部。
安南軍平定三土司之亂的過程十分的簡單。
陳璘派遣朱時坤從防城港進入廣西之后,朱時坤迅速打探清楚了三土司之亂的情況。
三土司之中,白馬峒的實力最強,趙權利用自己漢人身份,給白馬峒編戶齊民,網羅了一批逃荒的漢人流民,加上原本部落中善戰的土人,編練成了一支軍隊。
剛開始的時候,白馬部落勢如破竹,從山上殺下來,一度攻破了縣城,還搞到了一堆火銃作為武器。
而在四月末的時候,陳璘在得到了足夠的情報后,和廣州的兩千狼兵會和,陳璘在廣州都沒有休整,果斷放棄了路上進軍的計劃,而是選擇從廣州登船,也跟著偵查總團的路線,從防城港進入廣西。
這時候,白馬峒的首領趙權,還在全力攻打府城,準備想要依靠府城的武器,和大明的官軍周旋。
趙權也是讀過一些書的,他知道大明官軍應該從廣東方向殺過來,所以在自己軍隊的東面設防。
可府城的抵抗超過了他的意料,而大明官軍不按照常理出牌,從他部落的南方殺了過來,直接將趙權殺得大敗。
趙權這才冷靜下來,明白了和明軍的巨大差距之后,他帶領部眾再次逃回山中。
西南地區的叛亂就是這樣,一旦叛軍躲入山中,就會陷入到漫長的山地作戰中,官軍很快就會被熟悉山地的叛軍拖垮。
這時候叛軍利用自己對山區的熟悉,可以繞后襲擊官軍的補給線,或者繞過官軍襲擊空虛的城市,最終靠著給官府造成巨大的損失,來逼迫官府求和。
這樣一來,趙權就可以通過戰爭獲得合法性,坐穩自己土司的地位。
可是這一次,趙權失算了。
安南軍似乎要比土人的軍隊還適應在山林中作戰,而且他們還有大量能在山林中作戰的武器。
無論是威力巨大的手榴彈,還是恐怖的山地炮,木質的山寨防御在這些武器面前不堪一擊。
而噴火器和各類鋒利的火器,又讓明軍能在迅速越過荊棘和雨林,比土人軍隊更加靈活。
不到半個月的時間,白馬峒的山寨就被攻克,跟隨趙權作亂的兩個土司投降。
趙權還準備向更西南的邊境跑,卻被手下出賣,腦袋送到了陳璘的帥案上。
三土司之亂迅速平定。
在外人看來,大明這些年來連戰連捷,這并不是一場多么重要的勝利,畢竟西南距離京師太遠了。
但是兵部的官員們卻是懂行的。
以往大明在西南地區作戰,都需要依賴招募本地軍隊。
但是這樣有很大的弊端,這些經過訓練的本地人,很容易成為下一場叛亂的兵源。
狼兵就發生過幾次這樣的事情,所以大明朝廷在使用狼兵上十分的謹慎。
這不僅僅是一場捷報,更是驗證了經過專門訓練的士兵,是可以在西南山區作戰的,甚至是可以打出輝煌大捷的。
這樣一來,西南地區的問題,主動權就回到了朝廷手里。
請:m.badaog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