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林神仙把拂塵一掃,正捻指微笑,想著怎么回答呢,弘皙卻又問道:“準噶爾將來會不會入京?”
但這時……
弘皙身邊的首領太監杜偉就疾步跑了來:“王爺,御前侍衛來宣旨來了!”
弘皙把臉一沉。
這林神仙聽后,也收住了笑容。
陪在弘皙身邊的王廷成,因而立刻替弘皙問道:“可是為什么事?”
杜偉搖頭。
王廷成和林神仙因此都看向了弘皙。
弘皙擺手:“先開中門迎旨。”
“嗻!”
沒一會兒后,弘皙就接到了弘歷下旨要帶走林神仙的旨意。
這讓弘皙一下子臉黑如鍋底,跪在原地半晌后,才口稱領旨。
弘皙只得把林神仙交了出來。
他自然不敢拒絕,也不能否認有林神仙,乃至先滅林神仙的口。
畢竟,弘歷既然已經下旨要拿了這林神仙,他弘皙也只能老老實實地交出來。
而林神仙在被御前侍衛帶走時,自然也無比惶恐,而朝弘皙大喊道:“王爺!”
弘皙沒有理會他。
只在這林神仙被帶走后,弘皙才捏緊著拳頭,對身邊的王廷成說:“如果我也要被帶走,記得查清楚,是誰讓弘歷知道了林神仙的存在。”
“嗻!”
弘皙接著就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弘升這里也收到了他被圈禁在府的旨令。
這讓弘升露出了一臉惶恐,而退后了幾步,喃喃道:“怎么會這樣?”
“主子,林神仙已被拿去宗人府。”
勤政親賢殿。
陳福也在林神仙被拿后,向弘歷匯報了一句。
弘歷聽后點了點頭:“讓宗人府連夜審問此人。”
“嗻!”
接著,弘歷自己也嘆了一口氣,而雙手背在后面,看向了殿外。
殿外,云卷云舒,天色蔚藍。
值此秋高氣爽之際,他很想帶著宗室貴族們出去游獵,尤其是去熱河的大圍場。
那里水草豐美,天高地闊。
但康熙朝九龍奪嫡的余波還在,甚至與此有關的爭權奪利,還在雍正朝得變得更加嚴峻!
再加上,當歲入八千萬帝國的主子,的確是夠有誘惑。
所以,要想宗室貴族們皆臣服于他們四房,沒那么容易。
連他弘歷自己,也還不得不受此影響,繼續收拾一些宗室。
而他也不能不收拾。
因為,他非常清楚的是,弘春提到的這個被弘皙請入府中的道士,八成就是要問他何時駕崩,而表達想自己盡快駕崩的事。
弘升操縱禮部,不想讓他用乾隆年號,更是對他威嚴的嚴重挑釁。
他如果真的放縱,那只會被認為是好欺,坐在這個位置上,在原則問題上,是不能有婦人之仁的!
但弘歷也知道,他不放縱,繼續嚴厲追究一些宗室的過錯,又會讓天下人產生別的反應,即認為他會跟雍正一樣,繼續對內行嚴政,實現高壓政策。
而這種反應,又會帶來另外的副作用。
弘歷圈禁弘升抓了弘皙府上妖道的事,很快,的確在朝野間不脛而走。
這讓許多王公大臣更加確認,弘歷還是要延續雍正的嚴政風格。
所以,在賽爾圖彈劾弘升,弘春舉報弘皙接觸妖道后,許多王公大臣也跟著互相攻訐舉報。
乃至,有小人繼續按照討好雍正的方式討好弘歷,即以追補多少虧空,墾荒多少田畝,抓捕多少抗稅刁民劣紳來標榜自己的忠誠精干。
正紅旗漢軍都統李禧也給自己同黨河東總督王士俊在信中說:“今上依舊遵循太上皇之政,不必改變舊策,一切以嚴追狠抓為上,方能簡在帝心!”
王士俊收到此信后,也就信以為然。
因為,他自己也同時收到了來自京城的其他消息。
所以,在代替田文鏡,被雍正任命新的河東總督的他,而一貫在河南、山東一代延續田文鏡在任期間政策,把墾荒田畝數額以少報多后,就繼續這樣做。
他依舊對報墾荒田畝少的州縣官予以申飭,給報墾荒田畝多的州縣官予超遷。
這也就導致河南、山東一帶被變相增加了稅賦。
畢竟,你既然墾荒增加如此多,那朝廷收的田稅自然也跟著得增加。
但實際上,又沒有墾荒增加多少畝田。
所以,那整個河南、山東的士民也就被變相增加了稅賦。
而為了不讓朝廷知道這里面的真相,地方官自然還得勾結有話語權,有力量讓朝廷知道真相的地方士紳一起隱瞞。
而要讓地方士紳愿意一起隱瞞,地方官自然還得給士紳免稅賦,給他們好處。
這樣一來,增加的稅賦就只加到了百姓身上。
甚至,原本的稅賦也變成了只由百姓承擔。
這讓更多百姓流離失所,被迫賣田,反而加劇了兼并。
這樣一來,就讓鼓勵墾荒的政策,在如此過度執行后成為了累民苛政。
事實上,雍正朝的改革,等到后期,在很多方面都存在著這個現象。
比如,以改土歸流為主要目的的苗事也是這樣。
因為執行此政策的云貴地方文武官員,故意過度執行,對不歸順的進行血腥屠戮,對歸順的又故意加重盤剝,致使改土歸流進行的非常不順利。
雍正時期推行的鼓勵清丈與鼓勵墾荒政策也是如此。
本意是為減輕民眾負擔,抑制兼并,結果卻成為了官府跟士紳勾結起來,進一步盤剝百姓的機會。
督撫級官員則只顧著讓自己賬面上的成績好看,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甚至如之前就因為隱瞞災情嚴重程度,還夸自己治理河南、山東境內災情自救沒有問題而被革職的田文鏡,還主動幫著底下官員撒謊。
可以說,讓雍正朝中后期的改革真的出現了符合黃宗羲定律的情況。
“辛有谷,你家經清丈有七十五畝田,新墾荒的田畝有二十五畝,攤丁入畝后,合計稅銀需繳一兩五錢銀。”
“你是繳銅元、還是繳銀元?”
山東兗州。
征收秋糧的時候。
稅差白德財就下鄉來到了一名辛有谷的一家農戶,向這家農戶提到了他家應該繳納的稅賦額度。
這辛有谷聽后大驚失色,而苦著臉辯稱道:“差爺,小民哪里有七十五畝田啊,總歸就只有十六畝,墾荒的那點田也連一畝都不到啊!”
“白紙黑字已經寫明,你自己也畫了押,老父母也發了票,豈容你狡辯?”
“你不承認,當初為何要畫押?”
這稅差白德財聽后,一臉不滿地問起這辛有谷來。
辛有谷非常悲憤道:“我又不識字!是你們官府的人念給我說,上面是領救濟糧七十五合米,我才畫押的,誰知道你們官府是騙我的!”
“胡說,我們騙你們作甚!”
“你今日要么繳,要么就拿了你兒子去班房,等你自己拿錢來贖。”
“但我可把丑話說在前頭,你兒子要是去了班房,能不能好胳膊好腿的出來,那可就不一定了。”
這稅差白德財說著就讓跟來的壯班差役拿了辛有谷的兒子。
他的兒子嚇得面色慘白。
辛有谷見此只得跪下:“差爺息怒,可我實在是拿不出來呀。”
“那就借!”
“這是城里的大戶孔老爺家奴孔進利老爺,他帶了銀子來,只要你肯拿田做抵押,就能當場給你借錢,讓你繳上秋糧。”
這稅差白德財說著,就介紹起身旁一肥胖腆肚的中年人來。
這中年人孔進利,就讓跟著自己來的人搖了搖錢袋,且拿出筆墨紙硯和印盒來,接著就笑了笑:“看在鄉里鄉親的份上,利息我可以給你比九出十三歸少算一半。”
辛有谷面露躊躇之色,同時,看向了自己那已經被拿住的兒子。
這孔進利見他半天沒有搭理,就也不耐煩道:
“要借就趕緊借!等你去城里借,可就不是這個利息了。”
“帶走!”
這稅差白德財見狀也對自己的人喊了一聲。
“爹!”
于是,辛有谷的兒子因被兩差役強行拿鐵鏈拷上了,也就忙喊了一聲。
辛有谷見此只得含淚道:“我借!”
這孔進利和稅差白德財因而皆相視一笑。
“罷了!”
白德財為此揮了揮手,就讓自己身邊的差役放了辛有谷的兒子。
“罷了!”
勤政親賢殿內。
弘歷也擺了擺手,在軍機大臣們奏稱順天府報京師又增加多少流民時。
“朕不想再聽京師增加多少流民,只想知道,地方上既然一直在增加墾荒田畝的數額,一直清丈抑兼并,為何京師能增加這么多流民?”
“是昔日鼓勵清丈鼓勵墾荒的新政錯了,還是說,地方上的官僚士紳在合起伙來,故意用瞞報虛報的方式壞朝廷的大政,損朕的圣德?”
他還因此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年輕力壯的他自然比晚年的雍正更加有精力,不會因為身體上的羸弱,對很多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允禮也看出來自己這位侄子的敏銳果敢,便道:“這里倒是有一道奏折,提到了關于河東總督王士俊將報墾荒田數目作為本省考績標準,以逼勒地方官虛報墾荒田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