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年九月,弘歷外書房的柿子已紅如燈籠。
但在外書房聽用的曹霑,已沒再像往年一樣,等柿子一紅,就急切地去采摘柿子。
這段時間的他,非常賣力地在完成著弘歷交給他的任務。
他甚至主動加班,在深夜里根據紅黑冊的素材寫話本。
而弘歷沒有阻止他,更沒有壓制他的創作,還給他加了月錢。
他很樂意看見,這位文學巨匠為他做一些別人估計做起來很難的事。
曹霑自己也很高興,他覺得給弘歷當包衣,比以前在織造府當少爺要愉快的得多。
畢竟,他以前在織造府,是需要時刻被家長管束逼著考科舉,諂媚權貴的。
“這是奴才新寫好的十篇短文帖子,還有一話本。”
“請主子過目!”
這一天,弘歷剛請晚安回來,曹霑就精神奕奕地跑來,向弘歷捧來一大沓文稿。
弘歷先翻了翻短文,看后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
因為曹霑現在才十八歲,正是少年意氣的時候。
所以,弘歷看后就發現,曹霑在文中對士紳的挖苦很不客氣,批判的也很凌厲,沒有年紀大了后的那種包容與豁達。
但弘歷現在,就需要這種攻擊力很強的文章。
畢竟,漢人士紳中在揭帖中,對他也很有攻擊力。
弘歷現在,正巴不得利用曹霑那傲世古今的天賦,為他打好這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接著,弘歷也看了他寫的話本,只見話本名是《螃蟹橫行記》。
弘歷略微看了看,發現曹霑的話本風格也依舊把士紳豪強挖苦的很露骨,不像歷史上他寫《紅樓夢》時的那種委婉含蓄的風格。
但的確很有感染力和代入感。
弘歷看后,還專門讓曹霑把話本給粗通文墨的伊通阿,讓伊通阿也看看。
伊通阿也忍不住笑著對曹霑說:“你這么小就能寫話本了?也不怕在太子爺面前丟臉!”
“寫話本不是有手就行嗎?”
曹霑聳肩道。
伊通阿微微一愣,但他也沒有跟年齡比自己小的曹霑計較,只看起曹霑的話本來,準備挑一兩個錯處,打壓一下曹霑的氣焰。
但伊通阿越看越沉默,時不時的還齜牙咧嘴,進而又噗呲一笑。
曹霑見狀不得不主動問他:“怎樣?”
伊通阿沒理會。
曹霑再推了一下:“到底怎樣,我好給主子回話!”
“好的很,好的我想把妹子嫁給你!”
伊通阿回道。
“那可不是你能說了算的。”
曹霑說著就去見了弘歷。
弘歷得知伊通阿一粗通文墨的滿人都覺得好的很,自然也就更加相信曹霑在寫作方面的感染力。
但在曹霑見他后不久,松壽和劉統勛又來見了他。
“稟太子爺,盛鳴坤來信說,又有誹謗您的帖子出現,而且用句更加大逆不道,竟言您好男風!”
松壽在見到弘歷后就稟報了起來,且把帖子給了他。
弘歷聽后不禁捏了捏額頭,心說,整得這么八卦離奇,下一步自己是不是要是不配合,干脆要說自己的兒女其實都不是自己的種了?
劉統勛這里更是面帶怒色道:“臣請太子直接讓河南地方官嚴查此事!實在不行,先停其鄉試、院試乃至州縣考試,或者推行紅黑冊制度!”
“因為他們這分明就是針對太子爺來的,也是針對太子爺欲推廣新注音發來的!”
弘歷擺了擺手,旋即微微一笑,接著就雙手撐著椅子扶手站起身來,而說道:“這樣沒用!”
“因為,這次與之前岳鐘琪長孫失蹤的事不同,岳鐘琪長孫失蹤,我們是知道自己要向地方一些反對朝廷的士紳豪族要什么人的。”
“可這次,我們不清楚幕后寫揭帖的人是誰,又不能直接就斷言整個河南歸德府里能寫字的都有罪,再說,你也不能排除不是外鄉人寫的揭帖。”
“所以,即便這樣做,也只能逼地方官僚交出幾個替罪羊以了結此事而已。”
弘歷把手背在了身后,而長嘆一聲,接著就道:“所以,給他盛鳴坤回文,讓他替本太子好好申辯告誡一番,勿要讓小人亂了天下,天下大亂了,對誰都沒好處!”
“給河南巡撫尹繼善也去本太子手諭,讓他會同河南學政俞鴻圖,勸諭當各學校士子,好生研治經學,以備報效朝廷,對于發現誹謗朝廷、詈罵君父和本太子的揭帖要及時上報銷毀,以正風氣!”
“嗻!”
雍正十年十月,河南地界也下起了雪,四野皆白。
百姓大多窩冬不出,以省下棉衣給必須要出門的人。
士紳也都戴起了暖帽,揣起了手爐。
盛鳴坤更是連耳朵都包裹了起來,在進入俞鴻圖的書房暖閣后,才把一頂厚實的狐皮氈帽取了下來,笑著向俞鴻圖見了禮后說道:“太子爺回文了。”
說著。
盛鳴坤就把回文給了俞鴻圖。
俞鴻圖看后冷笑了一聲:“太子爺是明白人,知道誰都怕天下大亂!但我們士人也正是怕亂了天下,才這樣提醒他呀!”
“沒錯!”
“這推廣新注音法就和禁纏足一樣會亂天下!庶人輕輕松松就認識許多字,就能看文讀報,那就更加不好管,就會更加刁頑游惰。”
“唯有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才能不負圣人之教!”
俞鴻圖點了點頭。
“讀書識字是要代圣人言的,靠投機取巧就讀書識字的人,能代圣人言嗎?”
接著,他就自己也這么問了起來。
“不能!”
隨即,他便又回答了自己的問題。
“中丞請老爺過去。”
但這時,俞鴻圖的幕僚來匯報了尹繼善要見他的消息。
“知道了!”
俞鴻圖回了一句后,就看向了盛鳴坤,笑道:“看來,太子爺也給中丞施壓了!”
盛鳴坤也笑了笑說:“這說明太子爺真的急了!”
俞鴻圖則站起了身:“急了好啊!就怕太子爺不在乎這些民間議論,那可就真拿他沒辦法了,就像前明神宗皇帝那樣。”
因田文鏡被革職,不再兼任河南巡撫,尹繼善也就在丁憂結束后不久,被任命為了河南巡撫。
而尹繼善在收到弘歷的太子手諭后,就立即派人來請俞鴻圖。
之所以是請,這是因為按照清朝官制,巡撫和學政不屬于上下級,皆是直接向皇帝負責的京官,只是分管的內容不同。
但在權力上,巡撫的權力要比學政大得多。
所以,尹繼善請他去,他也還是要去,且主動先給尹繼善見了禮。
尹繼善在回禮后就說明了他的目的,和弘歷的意思。
“太子爺的意思,想必公也明白,就是要本省士子都能安分點。”
尹繼善回道。
俞鴻圖道:“某自然明白,也有意主動勸本省士子都安分點,畢竟之前攤丁入畝和一體當差納糧的事殷鑒不遠,但常言說,解鈴還須系鈴人,太子爺是英明之主,想來也明白,光是勸本省士子安分可能用處不大。”
“那也要去做!至少不能讓太子覺得我們沒盡心!”
尹繼善沉聲道。
俞鴻圖點頭:“我明日就去府學和各州縣學校勸諭。”
尹繼善頷首:“我往西,你往南,如何。”
“可以!”
清朝河南巡撫駐地在開封府,而開封府位于河南府偏東北的位置,所以兩人也就決定一個向西,一個向南。
尹繼善則在離開開封府去勸諭士子之前,給弘歷去了一道文。
“河南巡撫尹繼善奏告說,他已經說服俞鴻圖一起去勸諭士子,但他又說,估計作用有限,表示也只能為太子爺盡這點力了。”
當月月底。
松壽在毓慶宮外書房向弘歷稟報了尹繼善的回奏,弘歷聽后點了點頭:“無妨,囑咐他務必以社稷蒼生為念,做官要公正,要及時為民除害,向朝廷反饋地方實情!”
弘歷說了一番看似很沒有價值的套話。
但他相信,河南現在發生的事,會讓尹繼善明白他這話的深意的。
河南開封,因俞鴻圖要往南去各府州縣勸諭士子,他便跟盛鳴坤一起回了歸德府。
可兩人剛到歸德府城,就見歸德府城的城墻上貼了許多揭帖。
有城外的士民,還正對盛鳴坤指指點點。
盛鳴坤感到不解,在讓人去看了后,才知道,這揭帖登載了他的內容,是在說他奸殺自己姑母的事。
盛鳴坤因此呆立在原地。
“誰寫的這揭帖?”
“快去扯掉!”
俞鴻圖都因此大為震驚,先問起盛家的家奴來,隨即就對護衛自己的兵丁喝道。
不多時,兵丁扯來了揭帖。
俞鴻圖雖然很想為自己好友直接撕掉這揭帖,但也因為好奇心太強烈,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
這一看,他就沒有停下來。
因為這揭帖短文的文筆實在是太好了,竟讓他有種不想撕的想法。
盛鳴坤倒是沒有理會俞鴻圖,而是直接徒步進了城,然后他就看見,城內許多地方都張有紅色揭帖,宛若一夜之間,整個歸德府城梅花盛開一般。
他豁然就看見,自己面前一民墻上也有揭帖,而標題里就有刺眼的一個“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