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郎阿看著袁應星這神態,也對這件事的真偽猜著了個幾分,而不禁暗嘆,四爺這“紅黑冊”制,是真的厲害!
當然,這讓查郎阿也不得不承認,四爺是真把天下士紳當賊子整。
他甚至隱隱覺得,這監國天下的四爺,其實不是無意消滅士紳,只是現在還消滅不了而已,所以才逮著機會,就先消滅幾個罪大惡極的。
這讓他都有些可憐起這些漢人士紳來,覺得這些漢人士紳在大清建立后,的確是日子越來越不好過。
而也因此……
查郎阿也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八旗貴族的日子。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八旗貴族的日子,在大清入關后,也是越來越不好過。
很多原本只屬于八旗貴族的重要官位,開始被漢人所據不說。
關鍵是,當今主子說的,整肅朝廷是要讓旗人日子越來越好,其實也主要是對中下層旗人越來越好,讓許多中下層旗人不用仰八旗貴族鼻息過日子而已。
八旗貴族想靠壓榨底層旗人而維持優渥生活的難度,反而是越來越大。
許多底層旗人即便見了旗主也只需表面客氣一番,不用擔心餉銀被旗主克扣,更不用擔心被旗主隨意役使。
總之,查郎阿和很多八旗貴族一樣,深刻感受到,自己八旗貴族自入關后,權勢是一朝不如一朝。
他依舊記得,他祖父查爾海當家時,還敢只認自己鑲白旗的旗主為主子,不用把皇帝放心上。
而那時,他們納喇氏這樣的滿洲老姓,覺得愛新覺羅家只是一個更富足更有地位的親戚而已。
他們也只是各自效忠愛新覺羅這一家的個別人而已。
甚至,這個人都可以不是皇帝的直系子孫!
但等到他父親時,就突然成了某個皇子的奴才,而因為皇帝是皇子父親的緣故,也就不得不跟著孝敬這個主子的爹。
待到他現在當家立戶的時候,由于愛新覺羅家的宗室被削爵的削爵,圈禁的圈禁,八旗都統衙門徹底代替各旗旗主。
所以,他的旗主已經徹底沒有管他的權利,而他的主子只有雍正一人。
所以,他也有種大清白入關了的感覺。
仿佛一入關,天下就都漸漸是皇帝一人的天下了。
不過,查郎阿不好問袁應星,問他,你們漢人士紳是不是也覺得白讓大清入了關?
查郎阿只是放下了自己作為八旗貴族的高傲,而帶著一絲同情與和氣,說道:
“但人家岳家長孫說了,是你們袁家的老爺要見他,才被人送到了那里來。”
袁應星越發憋屈起來,而再次叩首道:“制臺容稟,我袁家真的冤枉啊!我們哪敢做這等得罪欽定大將軍的事啊!”
“冤枉不冤枉,你們去刑部說吧。”
查郎阿這么說后,就起身離開了這里,且在離開時,不由得搖頭一嘆。
他越發不明白,怎么,自己這些八旗貴族和袁家這些漢人士紳都跟待宰魚肉一樣。
先帝宣揚的滿漢一體,是一體做皇帝一人的奴才?
既如此,自己祖宗和袁家的祖宗當年為大清打江山到底為的是什么?
但他不明白歸不明白,還不能問,還得如實上奏此事。
于是。
在一個月后的京師毓慶宮里。
領班軍機大臣馬爾賽就對弘歷奏道:“川陜總督查郎阿六百里急遞奏稱,岳浚已經找到,于致仕兵憲袁應星袁家老宅找到,乃因士紳武以康揭發,使得官兵能夠在袁家老宅發現岳浚。”
“但據查郎阿說,袁應星一直聲稱自己冤枉;還揭發說武家與山賊勾結,真正可能綁架岳浚的,該是武家才是。”
馬爾賽說后,弘歷便淡淡一笑說:“看來,這紅黑冊起作用了。”
“那就把兩家九族都查抄,再根據實情治罪,由都察院派御史與試御史去調查!”
“朝廷自不會冤枉一位鄉賢,也不會放過一位惡貫滿盈的劣紳。”
弘歷說到這里,就掃視了這些軍機大臣一眼。
他發現,這些軍機大臣的興致都不是很高。
不過,弘歷對他們這種反應,心里透亮的很,知道這些人有了物傷其類之感。
皇帝既然可以用這種方式對付四川的漢人士紳,那也就可以用這種方式來對付他們。
當然!
弘歷知道,他們只是興致不高,倒不敢有不滿。
原因無他,從大明滅亡、大清入主中原開始,就注定了皇權會無限加強。
除皇帝以外,沒有一人會活得有安全感,甚至會全都變得麻木不仁,進而萬馬齊喑。
至于為何這樣?
個中緣由,難以論述!
另外,至于滿洲軍事貴族、漢人中大官僚大地主以及蒙古王公們,有沒有后悔讓大清入主中原。
弘歷心想,后悔肯定是有的。
畢竟,什么好處全都讓皇帝一人占了,其他人都跟奴才一樣,換誰都會后悔。
只怕,旗人自己都恨不得想推翻了大清,都不想再有皇帝出現。
“四爺可謂嚴明仁厚!”
“天下士紳若知道,必然歡欣鼓舞,知道自己身逢盛世,只要奉公守法、樂善好施,就能夠得到朝廷公正且有禮的對待。”
馬爾賽這時就立刻奉承了弘歷一番。
弘歷只是笑著頷首:“去辦吧。”
馬爾賽對此垂首:“嗻!”
弘歷接著道:“今日召你們來,是為準噶爾求和的事,你們對此怎么看?”
沒錯!
噶爾丹策零在雍正八年三月的確派了使者特磊來,奉表陳奏,說已欲將清廷一直索要的逆犯羅卜藏丹津解送天朝,因聞進兵之信,故暫行中止。
而噶爾丹策零在陳奏中表示,若大清俯念其愚昧,赦其已往,即愿意將羅卜藏丹津解送大清,意思是,希望大清停止對準噶爾進兵征討。
弘歷根據自己的認知,其實清楚噶爾丹策零這是緩兵之計,而不是真的想跟大清和睦相處。
因為,歷史上,雍正就是信了噶爾丹策零的緩兵之計,而下令兩路大軍暫停進討,還把大將傅爾丹、岳鐘琪召回京師商議,結果給了噶爾丹策零又一次可趁之機。
而讓噶爾丹策零趁著兩路大軍主帥不再,又襲擊了科舍圖這個大清后勤基地,獲取戰馬駱駝無數。
而噶爾丹策零也因此直呼:“雍正又中計也!”
雍正的臉也再一次被打得啪啪響。
弘歷現在監國,自然不會再上這樣的當。
但為表現出他無意專斷,弘歷也就還是象征性的問一下軍機大臣們的意見。
馬爾賽再次回頭看了張廷玉一眼。
鄂爾泰卻在這時果斷搶先言道:“以奴才愚見,當不理會,因為恐是緩兵之計,獻逆賊羅卜藏丹津給天朝是其應有之舉,而不是用來要挾朝廷不彰天討的條件,此等行徑,依舊有輕視我天朝的狼子野心!”
張廷玉看了鄂爾泰一眼,接著跟著道:“臣以為甚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決定天討,就不能朝令夕改,而損天威!”
蔣廷錫見此瞥了傅爾丹一眼,且特地等了一下,見傅爾丹沒有說話,才出列言道:
“但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既然他欲求和,我們也不能不有所理會,不如將特使遣回,并差大員至準噶爾,諭以受封定界,令其將逃匿送出,而暫停進兵一年,觀其后效?”
傅爾丹則道:“他違抗天朝已失道義,不用觀其后效,既欲進討,便當進討到底!”
弘歷為此不禁暗想,這一世幸好軍機大臣有了鄂爾泰、傅爾丹這些鷹派新角色。
否則,軍機大臣里,就真的只張廷玉一人支持繼續進討,而馬爾賽只是皇帝應聲筒,那樣自己即便贊成繼續進討,只怕雍正知道后也會改變主意。
所以,弘歷見軍機大臣中有三人都支持繼續進討,也就立即一錘定音道:“沒錯!他準噶爾匿藏逆犯在先,進犯天朝在后,沒有討價還價的地方,要么自縛進京請罪,要么就等著大彰天討!”
“四爺英明!”
馬爾賽這時立刻大拜在地毯上,一點也沒有因為鄂爾泰等搶在他這個領班軍機大臣前面發言而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