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
華燈璀璨,絲竹奏響。
文武百官,有序入席。
作為拓邊功臣,兼文淵閣大學士,江昭無疑是慶賀的核心人物之一。
為此,卻是被安排在了右列首席,僅次于大相公韓章。
索粉、水飯、羊肉、魚肉、蓮子豬肉羹、炙雞、爆肉、胡餅、棗糕,盛于九盞小碗。
除此以外,還有鮮果、蜜餞、醪糟釀。
手持竹筷,拈了幾筷子,江昭連連點頭。
相比起先帝,官家的確是要大方不少。
最起碼,已經湊足了三尺木幾的一小半位置,不再寒酸。
“江卿。”
丹陛之上,趙策英抬了抬杯子。
“敬陛下。”
放下竹筷,江昭舉杯一敬。
“哈哈!”趙策英朗聲大笑,一飲而盡。
自九月以來,歐陽修、呂公著二人連連上奏,試圖脅迫君王,可著實是給他憋了一肚子氣。
好在,江昭沒有辜負他的信任。
不但肅清疆域,更是拓土五州。
拓土功績,史書留名。
付出有了回報,趙策英自是一等一的高興。
一杯入肚,趙策英添上一杯:“大相公,英國公老將軍。”
“陛下,請。”
韓章、張輔二人連忙抬盞,君臣對飲。
兩杯入肚,又添一杯。
根據流程,起碼得有一杯是與百官對飲。
趙策英抬了抬杯子,向下望去:“眾位愛卿。”
一年之中,凡元日、元宵、寒食、中元、重陽、清明、冬至、臘日、夏至九大節日,都有宮廷御宴賜下,朝臣自是不會陌生于御宴的流程。
“敬陛下。”文武百官,齊齊舉杯。
一連三杯入肚,興致上頭,趙策英長呼一口氣。
其后,依次望向顧廷燁、王韶、張鼎、鄭曉等拓邊武將,君臣對飲。
約莫十杯入肚,趙策英面上微醺,繼續提杯。
“江卿。”
江昭點頭,添酒抬盞。
籌光交錯,酒過三巡。
“陛下,吐蕃首領董氈,希望入席獻舞一曲。”司禮掌印太監上前通報道。
霎時,大殿為之一寂。
僅是一剎,百官相視,探討不休。
莫非,今日還能重演太宗文皇帝的名場面?
“好!”
恰是微醺,趙策英興致勃勃的掃向百官,笑道:“久聞吐蕃舞熱烈奔放,難得王師凱旋,不妨就讓董氈獻舞一曲,讓我等領略一番西域風情。”
“陛下圣明。”江昭持手一禮,附和道。
既然官家有了興致,那就沒必要掃興。
更何況,這是效仿千古一帝,那就更應該附和支持。
陛下,你就是千古一帝之姿!
“陛下圣明。”
文武百官,齊齊附和。
文武大臣,不時舉目掃視正門,面有期待。
就連幾位內閣大學士,也不能為之幸免。
說真的,誰又不想一觀吐蕃首領的舞姿呢?
日后致仕還鄉,就算是吹牛,那也有得吹。
不少人望向江昭,暗自驚奇。
就大周的武德,若非掌兵之人乃是文淵閣大學士江昭,恐怕誰也不敢相信吐蕃王竟然能被生擒。
約莫三十息,董氈進殿。
大殿上下,霎時一寂。
三四百人,齊齊聚焦過去。
氈冠、紅抹額、灰紫窄袍、披灰黃大蟲皮,典型的吐蕃服飾。
可惜,蠻夷就是蠻夷。
即便是首領,也沒有半分仁者氣度。
三四百人注視,董氈不禁身形一滯。
一時間,心頭涌動,騰起一股無法言喻的難受。
誰承想,統轄三州之地、百十萬子民的吐蕃王,竟是淪為了階下囚呢!
為了茍且偷生,甚至得效仿頡利可汗,于眾目睽睽之下獻舞。
頡利可汗心中之苦,終是感同身受。
短暫遲疑,董氈長嘆一聲,面上掛起笑容,大步走進。
“董氈,你要獻舞?”
趙策英精神大振,一身酒氣盡去。
太宗文皇帝有頡利可汗獻武,朕亦有吐蕃王獻舞!
董氈下拜,重重一叩:“相傳,頡利可汗敬重唐太宗,由此為唐太宗獻舞。”
“小臣一生,最是敬重皇帝陛下,不知皇帝陛下可否允準,讓小臣效仿頡利可汗,為皇帝陛下獻舞?”
喲呵,挺會說話啊!
江昭瞥了一眼,不禁抬眉。
這話,可不就是說“皇帝陛下就是小臣心中的唐太宗”嗎?
果然。
丹陛之上,趙策英撫膝端坐,嘴角不自主的上揚。
甚至,就連緊閉著嘴巴,也根本掩飾不住嘴角的上揚跡象。
“準!”趙策英滿意點頭,大笑道。
董氈,的確是識時務者。
大殿之上,鐘磬齊鳴,董氈踏節而舞 一角,幾位史官輪流書之,筆耕不輟。
御書房。
除了太監、宮女以外,唯有趙策英、江昭二人。
“官家。”
一道半銅制虎符掏出,江昭雙手捧過,呈遞上去。
百官慶賀,從午時賀到了戌時正(二十點),足足持續了三四個時辰之久。
慶賀結束,百官退場,顧廷燁、王韶、張鼎、鄭曉等人相繼告別,都出了皇宮。
作為主帥,江昭卻是得單獨留下歸還兵符。
“哈哈。”
趙策英爽朗一笑,隨手取過虎符,丟在木幾一角。
“董氈此人,不愧是吐蕃首領,舞姿實為朕生平僅見。”趙策英撫掌大笑道。
慶賀不久,董氈就主動獻舞,約莫跳了兩炷香。
其實,這會兒距離董氈跳舞已有三個時辰之久。
但是吧,余韻挺足,回味悠長。
直到此刻,趙策英回想起來也還是充滿興奮。
江昭淡淡一笑,不做言語。
約莫十息,趙策英咳嗽一聲,笑意微斂。
“董氈此人,的確是識時務者。”
“既然董氈伏低做小,也不好殺了他祭太廟。”
“古時,頡利可汗為唐太宗獻舞,太宗文皇帝大喜,并未處死他,而是封以官職,囚于長安。”
“朕不若就效仿唐太宗,封董氈為忠勇將軍,長居汴京。”趙策英徐徐道。
“陛下圣明。”江昭附和道。
西寧、湟、廓三州已經納入大周版圖,董氈一生囚禁于汴京,也不妨事。
“可惜,董氈僅是吐蕃小邦首領,難與頡利可汗相媲美。”
趙策英眺望遠方,目光微凝道:“有朝一日,要是讓遼國皇帝為朕獻舞,方為千.”
“方不辜負先帝之厚望,朕也有顏面見太祖皇帝,列祖列宗。”
自從生擒了董氈,他一下子就找到了自己與千古一帝的共通之處,頗為興奮。
說著,趙策英望向江昭,目光灼灼,盡是期許。
一旦拓土遼國,覆滅西夏,實現大一統。
作為實現政權大一統的君王,他就是妥妥的千古一帝,世宗文皇帝!
“開疆拓土,實現大一統。”
輕念了一聲,江昭瞇著眼睛眺望遠方,面有向往之色。
半響,徐徐道:“以官家的圣明,定是會有這一天的。”
“本該如此!”
“而今,吐蕃退避,西夏頹敗。”
趙策英大手一揮,口吐酒氣:“一旦滅了遼國,定然就能實現大一統。”
說著,趙策英目光炯炯:“子川,自太祖皇帝創立基業以來,百年國祚歷經了太宗、真宗、高宗三位先帝,及至于朕,已然是四世之余烈。”
“這百年國祚,莫說是大一統,便是開疆拓土都是聞所未聞。”
“一直延續到嘉佑四年,子川橫空出世,力挽狂瀾,開疆拓土,建功立業。”
“朕一登基,更是拓土五州,陣斬國主,生擒董氈。”
“這說明,一切都有轉機。”
趙策英大手一揮,頗有大魄力的說道:“先人不能開疆拓土,那只能說明先人不行。先人不能實現大一統,不代表朕不行!”
“自唐朝以來,已然有一百六十余年未有大一統政權。”
“子川,這就是千古流芳的機會。”
“一旦實現了大一統,你我君臣皆可千古流芳,萬世傳頌。”
“以子川之才,朕之韜略。”趙策英注視著江昭,熱忱道:“你我君臣攜手,何愁不能干下一番大事業?”
一句話,你有本事,朕有魄力。
兩者結合,無敵!
江昭默默持禮。
這,還給他畫上餅了?
“陛下醉了。”江昭平靜道。
“朕沒醉,朕清醒得很。”
吐了口酒氣,趙策英拍著胸脯保證道:“朕若是唐太宗,子川便是房謀杜斷;朕若是漢高祖,子川便是張良、韓信、蕭何!”
“以子川之才,合該是勝過諸葛孔明、張子房、蕭何的千古一相。”
“子川。”趙策英牽起江昭的手,灼灼望去:“大丈夫生于天地,豈能郁郁久久無名?”
“一旦大一統,千古一相啊!”
說著,就連趙策英自己,都血脈沸騰。
自熙河歷練以來,千古一帝的念頭時刻讓他受到鼓舞。
一舉一動,更是立志效仿千古一帝。
關鍵就在于,千古一帝的美夢,還真有可能實現。
打得廢西夏、吐蕃,就打得廢遼國。
千古一帝,如囊中之物!
“若真如此,臣也唯有效死命!”
江昭持手一禮,鄭重道。
趙策英絕對是醉了。
但問題不大,肯定會有太監宮女給他回憶今晚上的事情。
一個想要成為千古一帝的皇帝給臣子畫千古一相的餅,這是好事!
“你我君臣,注定名留青史!”趙策英繼續道。
江昭默默聽著。
約莫一炷香,江昭喊來司禮掌印太監,旋即持禮告退。
江府。
爐煙裊裊,案幾潔凈。
丈許香案擺于正堂,盛華蘭沐浴更衣,命服熏香,焚香跪拜。
內侍手持帛書,唱道:
“門下,制曰:
坤德含弘,貴乎賢良之范;女儀端肅,尤重懿德之彰。
江妻盛氏,行彰淑慎,貞靜含章。今特頒恩渥,賜命服,授趙國夫人,歲祿同公爵,賜九翚四鳳冠。
於戲!
宜懷敬慎,垂范后昆,勿墜賢明之譽。
欽哉!”
國夫人?
盛華蘭心頭一驚,來不及細想,連忙下拜道:
“臣婦,叩謝天恩!”
誥命文書入手,自有丫鬟給內侍塞上金子。
金子入手,內侍面上不免平添些許笑意。
“趙國夫人,告辭。”
說著,內侍持手一禮,轉身退去。
內官一走,盛華蘭連忙拆開誥命文書,一字一句的觀讀。
觀望了好一會兒的盛淑蘭,亦是連忙湊上前去。
果然,趙國夫人!
“這,國夫人?”
盛華蘭小口微張,輕吐道:“何德何能啊!”
國夫人、郡夫人、淑人、恭人、宜人、安人、孺人。
國夫人,位同一品,見官不拜,享公爵俸祿。
這是誥命夫人中品階最高的存在。
即便是權貴遍布的汴京,國夫人也絕對不足兩手之數。
若非是老牌勛貴的正妻,亦或是幾位大學士的正妻,絕不可能有人受封國夫人誥命。
就算是有例外,也都是死后追封,而非活著就封國夫人。
盛華蘭一怔。
內閣大學士正妻?
“官人,官人呢?”盛華蘭心頭一驚,連忙問道。
盛淑蘭輕聲道:“官家為拓疆功臣洗塵,料來官人尚在宮廷.”
話未說完,一道沉穩厚重的聲音傳來:“你官人在這呢!”
“官人?”
盛華蘭回首一望。
十余步外,江昭負手徐行,面有淡笑。
“官人。”兩女齊齊一呼。
盛華蘭欣喜的迎了上去,小手挽著丈夫。
盛淑蘭則是萬福一禮。
“這就是國夫人的誥命文書?”軟玉溫香,江昭拾起文書,望了兩眼。
盛華蘭點點頭。
這可是國夫人!
就盛氏門第而言,有一位國夫人,可謂是妥妥的門楣煥彩。
甚至,祖墳冒青煙!
遲疑了幾息,秀眉微動,盛華蘭試探性的問道:“官人,入閣了?”
婦人誥命,幾乎是徹底掛鉤于丈夫的仕途。
封建時代,等級森嚴。
誥命,本身就是“等級”的具象化之一。
丈夫官階與妻子誥命,幾乎不會有差距。
當然,也不排除丈夫功績太高,朝廷拔高妻子的誥命等級,以示榮寵。
可問題就在于,官人已經是正二品。
此次,更是開疆拓土,凱旋而歸,大學士王堯臣更是“恰好”致仕還鄉。
其中細則,不免讓人胡思亂想。
“嗯。”
江昭平和點頭。
恰好,盛淑蘭走了過來。
江昭面色平靜,文書傳回去,一手牽起華蘭,一手牽起淑蘭。
“啊?”
兩女齊齊一驚。
“官人入閣了?”
即便兩女不懂為官之道,卻也知曉三十歲的內閣大學士究竟是什么概念。
畢竟,朝中幾位大學士,可都是五六十歲的老頭子。
“入不入閣,都是華兒的丈夫。”
江昭平和道:“所以,夫人打算怎么回報江某?”
“啊?”
盛華蘭一懵。
“就這誥命,單是夫人一人,怕是不夠吧!”
積英巷,盛府。
壽安堂。
“入閣?”
盛老太太端著茶盞,面上一驚。
沉默了幾息,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三十歲的內閣大學士,可謂古今罕見。
“我女婿是閣老?”
王若弗一驚,緊握錦帕,不禁激動含笑道:“華兒真是個有福氣的孩子。”
盛纮望了一眼妻子,無奈一笑。
反正,躺贏就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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