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已過,天氣逐漸轉涼,掠過的微風帶著一絲涼意。
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韓蕾依然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見她醒轉,羅敏給她做了一系列思想工作后也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只時不時的過來看看她。
這三天里,她幾乎望著天花板沒怎么合過眼,因為一閉上,眼腦海中就會浮現出趙樽的身影,還有兩個孩子在嗷嗷直哭……
三天后,她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煎熬,強撐著起身吃了些東西,獨自辦理了部隊醫院的出院手續。
她拎著包走出部隊醫院大門,重新融入車水馬龍的繁華街巷。
看著街上穿著時尚秋冬裝的女孩們,手里拿著奶茶有說有笑走過斑馬線,她只覺得頭痛欲裂,幾乎要失控。
這座紙醉金迷、熱鬧繁華的城市,是真實的。
而那些遼闊蒼茫的景象,似乎真的只存在于夢境中。
她漫無目的不知閑逛了多久,拎著包茫然穿過跳廣場舞的人群,又在音樂喧鬧的節奏中,坐到街邊的石凳上。
路燈漸次亮起,昏黃的燈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手指無意識地在大理石的凳面上摳劃,指甲劃過一道道令人牙酸的聲音。
霓虹閃爍,街市喧鬧。
這是她在大景朝時,夢中時常懷念的城市煙火。
可此刻她就坐在這里,卻覺得心里空了一塊。
不,是整個人都被掏空了。
失去了靈魂的空蕩。
她抬頭望著路燈桿上那顆星星般的燈光,低聲呢喃:“樽哥,你真的不存在嗎?我不信。你若在草原,我能去草原尋你。在山崖底,我便去崖底找你;可如今你只出現在我的夢里,我又該去何處尋你?我試過了,安眠藥沒能把我帶到你的身邊……”
“不,就算是夢,我也要找到你。”
在路人異樣的目光中,她猛地起身沖了出去。
回到隊里,她對戰友們關切的詢問視若無睹,只發瘋般沖進自己的宿舍里。
羅敏不在屋里,她打開筆記本電腦連接電源,在搜索框輸入:穿越時空。
出現在屏幕上的不是滿屏的穿越小說和電視劇,就是各種晦澀難懂的理論解釋。
她又輸入:大景朝 她在網上瘋狂搜尋,甚至查詢了黑洞、馬航、海底金字塔等未解之謎,卻一無所獲。
不過一番查找下來,她發現,天地玄黃,宇宙浩瀚,確實存在著許多科學無法解釋的奇聞異事。
以前的她,認為那些都是“玄、學”,不過當做娛樂看看就罷了,可現在,她希望這世間真的存在玄、學。
外面傳來戰友慶祝她蘇醒的歡笑聲,而深深的無力感卻將她淹沒。
她走到床邊躺下,試圖再次沉入那個似真似幻的夢境,卻無濟于事。即便勉強入睡夢見些什么,醒來依然身處現代宿舍。
她反復重復著記憶中陷入夢境時的動作和話語……可無論怎樣嘗試,她仍然坐在宿舍里,什么都沒有改變。
只要隊里沒有任務,她就可以一整天一整天的不出宿舍。每日待在電腦前搜索各種資料文獻。
她甚至開始研究道教,從網上的教學視頻里學著畫符,希望那些充滿玄、學的東西能再一次帶她穿越到大景……
韓蕾變了。
隊里戰友們都在議論,說她蘇醒后像換了個人。
變得神神叨叨,變得沉默寡言,變得魂不守舍。她經常對著電腦出神,叫她也常常沒有反應。
韓蕾也知道自己的狀態令人擔憂。
她也想改變,卻做不到,無論如何都放不下那些記憶,甚至那些畫面還越來越清晰,那種發自內心的思念和牽掛也越來越揪心。
這樣的狀態,自然已經無法再勝任特戰隊軍醫的工作。
盡管部隊沒有要求她離開,但在蘇醒的第十天,她還是主動提交了退役申請,即便她很不舍。而出于對她健康狀況的考慮,領導很快也批復了。
收拾好簡單的行李,她搬出了特戰隊宿舍。領導和戰友們都來送她,也囑咐她要好好休息。
站在營區門口,她悲哀地發現,在這座大城市里,自己既沒有安身之所,也不知該去往何處。工作這些年的積蓄足夠維持幾年生活,卻給不了她真正的安全感。
沒有趙樽的地方,一切都沒有意義。
她又不愿回老家找父母,只想留在這座城市里一面工作,一面繼續尋找穿越的契機。
午后的陽光帶著幾分慵懶,透過稀疏的梧桐樹葉,在老舊社區的宣傳欄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韓蕾拖著唯一的一個行李箱,站在宣傳欄前,目光快速掃過那些層層疊疊、新舊不一的招貼廣告。
尋寵啟事、家電維修、輔導班招生……她的視線最終停留在角落里一張手寫的租房小廣告上。
小廣告字跡有些潦草,但關鍵信息清晰:“市中心學苑小區,單間配套,拎包入住,價格面議。聯系電話……”
“學苑小區……”韓蕾低聲念道,這個地方她有點印象,位于市中心,周圍生活便利,配套設施齊全。
她拿出手機,按照上面的號碼撥了過去。
電話很快接通,一個煙嗓的男聲傳來:“喂,哪位?”
“您好,王先生嗎?我看到您貼的租房廣告,想看看房子。”韓蕾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沉穩。
“哦,看房啊。現在方便嗎?我就在小區。”
“方便的,我也在附近,馬上過來。”
電話那頭簡單交代了樓棟和單元號。韓蕾記下,拖著行李箱,按照指示走進了不遠處的學苑小區。
小區有些年頭了,樓體外觀略顯陳舊,但綠樹成蔭,環境還算安靜。
房東王先生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微胖,看起來還算面善。他帶著韓蕾上了三樓,打開了一扇漆色有些剝落的防盜門。
“就是這里了,你看看。”王先生側身讓開。
房間不大,是一室一廳的格局,家具簡單,但基本的床、衣柜、桌椅都有,帶著一個小陽臺。衛生間和廚房是獨立的,雖然裝修風格停留在十年前,但收拾得還算干凈。
“這里熱水器、空調、冰箱都是好的,網線也通了。押一付三,你看能行不?”王先生介紹道。
韓蕾里外看了看,重點檢查了門窗和水電。她現在對住宿要求不高,干凈、安全、方便就行。這里雖然舊點,但符合她的基本需求,而且價格在市中心算是比較實惠的了。
“行,就這里吧。”韓蕾點了點頭,沒有過多猶豫。
辦理了簡單的租賃手續,交完錢,送走房東,韓蕾看著這個暫時屬于自己的小空間,長長地吁了口氣。
她打開行李箱,開始歸置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
其實也沒多少東西,因為以前幾乎都穿軍裝,就只有幾件換洗衣物,一些日常用品,還有幾本關于歷史、民俗和神秘學的書籍——這些都是她最近瘋狂查閱資料后留下的“后遺癥”。
收拾完行李,她又找出抹布和掃把,仔細地打掃了一遍房間衛生。
等一切忙完,窗外的天色已經染上了黃昏的暖色調,肚子也開始咕咕叫了起來。已是晚飯時分。
鎖好門,韓蕾走出小區,來到外面的街道上。
華燈初上,街道兩旁店鋪林立,餐館里飄出陣陣飯菜的香氣,她沒什么心情也沒什么特別想吃的。
信步走著,最后在一家寫著“老陳記面館”的小店前停了下來。
店面不大,但這會兒正是上客高峰,里面已坐了不少食客,看起來生意不錯。
韓蕾走進去,找了個靠墻的空位坐下,點了一碗招牌牛肉面。
面很快端了上來,熱氣騰騰,湯色紅亮,還撒著翠綠的蔥花,令人食指大動。她拿起筷子正吃著,身旁一桌客人的談話聲,不經意地飄進了她的耳朵。
那桌坐著三個男人,看衣著打扮像是做些小生意或者跑腿活計的,桌上放著幾瓶啤酒和幾碟小菜。其中一個嗓門略大的正說得起勁。
“咱們待會兒到鬼市上去看看,張姐的鋪子剛到了一批核桃,聽說品相好,是從北邊一個老宅子里收來的。里頭有好幾個,紋路深,個頭大,隱約已經長出點三棱了!”
旁邊一個瘦削些的男人接口道:“三棱?真的假的?張姐那婆娘,眼毒得很,有好東西能輕易露出來?要價不低吧?”
大嗓門嘿嘿一笑,壓低了聲音,但在相對安靜的小面館里,依然清晰可聞:“她要三萬!待會兒咱們過去,給她殺殺價,最多六千,看她賣不賣。”
第三個一直沒怎么說話,看起來更謹慎些的男人皺了皺眉,灌了口啤酒道:“六千?大劉,你是不是喝多了?六千塊買個破核桃?萬一開不出來呢?那不是打水漂了?我看懸乎。”
被叫做大劉的男人不以為然:“你這人就是膽子小!上次倒騰那塊漢代玉佩,開始不也覺得貴?后來轉手賺了多少?這玩意兒,玩的就是個心跳和眼力!要是真開出個品相好的三棱,那價值,翻十倍都是少的!比上次那玉佩還賺!六千,我覺得都算保守了!”
“就是,”瘦削男人也附和道,“張姐雖然精,但咱們仨一起去,跟她磨一磨,也不是沒可能。再說了,當場開!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真要開出來了,現場就能找下家!”
幾個人興致勃勃地討論著待會兒去鬼市“開核桃”的計劃,卻不知這些話語,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韓蕾的心里激起了層層漣漪。
“玉佩……鬼市……”這兩個詞像是一道閃電,驟然劈開了她腦海中混沌多日的迷霧!
她停下了夾面的動作,筷子僵在半空,腦子卻在飛快的旋轉。
玉佩!趙樽給她的那枚玉佩!
這些日子,她像沒頭蒼蠅一樣,把所有穿越的可能性都寄托在什么墜崖、深度睡眠、時空裂縫這些虛無縹緲、難以復現的概念上,一次次嘗試,一次次失敗,搞得她身心俱疲,反而忽略了趙樽送她的那塊玉佩。
現在仔細回想,在大景朝紡織廠店鋪里的那一幕,弩箭破空而來,不偏不倚,正射中她胸前懸掛的玉佩!
當時情況危急,她只來得及感到一陣巨大的沖擊力和驚嚇,再接著,便是天旋地轉,回到了現代。
那一箭之力何其猛,她敢肯定,玉佩已經碎了。
可為什么弩箭偏偏射中了玉佩?為什么玉佩一碎,她就回來了?
難道……上一次穿越就是那枚玉佩在起作用?是它帶著自己去了那個遙遠的時代?而玉佩的碎裂,則切斷了這種聯系,或者說耗盡了能量,所以才導致自己回歸現代?
對!一定是這樣!
韓蕾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仿佛在無盡的黑暗中終于看到了一線曙光。
之前,也許是她想錯了方向,鉆了牛角尖!關鍵不是環境,不是狀態,而是那枚具有特殊力量的玉佩!
“趙樽……寶寶……等著我。”她無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筷子,指節微微發白,喃喃的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卻蘊含著無比的決心和重新燃起的希望,“我一定能夠找到玉佩!一定能讓玉佩再次帶我去找你們!”
既然她因為玉佩碎裂而回歸,那么,那枚碎裂的玉佩,是否也一同回到了現代?只是不知道流落到了何方。
它可能變成了碎片,散落在某個角落;也可能因為其本身的古物特質,被人撿到,流入了……古玩市場?
想到這里,韓蕾的心跳驟然加速。
她快速扒拉了幾口面,幾乎沒嘗出什么味道,便匆匆結賬離開了面館。
身旁那桌客人還在熱烈地討論著,而韓蕾的目標已經明確——鬼市!
她也要去那個魚龍混雜、充滿各種可能性的地方碰碰運氣。
那里是古董文玩、稀奇古怪之物的集散地,說不定就能淘到關于玉佩的線索,甚至……她萬一能夠找到那枚玉佩本身呢?
盡管知道希望渺茫,但這是她現在能抓住的最具體、最有可能的方向了。
其實,所謂的“鬼市”,并非真的鬼怪聚集之地,而是本地一個頗具特色的古玩舊貨夜市。
它通常在夜晚開市,凌晨散場,燈光昏暗,人影綽綽,交易的東西來路各異,真假難辨,充滿了神秘感和撿漏的可能,故而得名。
晚上八點多,韓蕾按照打聽來的地址,來到了位于城市老區的一條僻靜街道。與周圍已然安靜下來的區域不同,這里此刻正是人聲鼎沸之時。
街道入口處掛著兩盞昏黃的氣死風燈,映照著“鬼市”兩個模糊的大字。
一走進鬼市,仿佛瞬間踏入了另一個世界。
狹窄的街道兩旁,密密麻麻地擺滿了地攤,攤主們大多沉默寡言,或坐在小馬扎上抽煙,或借著攤位上懸掛的節能燈擦拭著手中的物件。
攤位上陳列的東西也五花八門:泛黃的字畫、生銹的銅錢、缺口的瓷碗、造型古怪的木雕、老舊的鐘表、各種玉石掛件……琳瑯滿目,令人眼花繚亂。
空氣中彌漫著舊物特有的、混合著塵土、霉味和一絲若有若無檀香的氣息。
逛街的顧客們摩肩接踵,低聲交談,討價還價的聲音此起彼伏。
手電筒的光柱在黑暗中交錯晃動,人們借著那微弱的光線,仔細甄別著手中的寶貝。他們臉上表情各異,或凝重,或欣喜,或懷疑。整個市場籠罩在一種光怪陸離、真假難辨的氛圍中。
韓蕾深吸一口氣,融入了涌動的人流。
她的目的很明確,重點是那些售賣玉器、佩飾的攤位。
她努力回憶著那枚玉佩的每一個細節:鳳鳥的紋樣、玉質的溫潤感、大小、厚度……尤其是那獨特的觸感。
她在一個個攤位前駐足,彎下腰,仔細地審視著那些或真或假的玉器。
她看到過顏色過于鮮艷的“翡翠”,看到過雕刻粗糙的仿古玉佩,也看到過一些看起來有些年頭、但紋樣完全不對的雜玉……每一次滿懷希望地看過去,但換來的都是失望。
在市場的中段,一個相對寬敞的拐角處,有一個用簡易木板搭成的攤位,上面掛著一盞明亮的充電燈,照得攤位上各式各樣的文玩核桃、菩提子、橄欖核雕等物件清晰可見。
攤位后面,一個穿著利落、約莫四十歲上下、眼神精明的女人正抱著手臂站著,面館里見到的那三個男人正在與那女人說話。
攤位前頗為熱鬧,圍了不少人。
韓蕾也湊了過去,正好看到那叫大劉的男人手里拿著一個青皮核桃,唾沫橫飛地跟張姐討價還價。
“張姐,咱們也是老主顧了,你就給個實在價!六千!六千我們哥幾個就開了!”大劉指著那個核桃說道。
張姐嗤笑一聲,聲音帶著幾分市井的潑辣:“大劉,你做夢呢?六千?你當我這貨是路邊撿的?看看這品相大小,少不了40,這三棱都長出來了!三萬,少一個子兒都不行!想要撿漏,去別家攤子碰運氣去!”
“哎喲,張姐,話不能這么說啊。”瘦削男人幫腔道,“這核桃好是好,但畢竟沒開,誰知道里頭怎么樣?萬一有陰皮、有蟲眼呢?風險還是我們擔著啊!”
“就是,”謹慎的老王也小聲補充,“三萬太貴了,張姐您再讓讓。”
張姐絲毫不為所動,指著攤位上的其他核桃:“風險?玩這個不就是賭個運氣?那邊有便宜的,幾十塊錢一個,隨便你們開。但這個,就這個價!實話告訴你們,后面還有人等著看呢!”
周圍看熱鬧的人也議論紛紛,有說張姐心黑的,也有說這核桃確實看起來不錯的。
僵持了一會兒,大劉似乎一咬牙,從懷里掏出一沓錢:“一萬二!張姐,我身上就帶這么多!行就行,不行我們就走了!”
張姐瞥了一眼那沓錢,又看了看大劉臉上肉痛的表情,眼珠轉了轉,似乎在權衡。
最終,她嘆了口氣,一副虧大了的樣子:“算了算了,看你們誠心要,又是老熟人,一萬二就一萬二!下次有好貨可記得照顧我生意!”
“一定一定!”大劉頓時喜笑顏開,趕緊把錢塞給張姐,仿佛怕她反悔似的。
錢貨兩清,重頭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