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馬車到了眼前,韓信看到了妻小,趕著馬車的還是當初那位給妻子接生的婆婆。
見到對方,韓信行禮,道:“多謝婆婆。”
這位婆婆笑呵呵道:“我去武威郡也有要事,順路的。”
這四下已見不到秦軍了,因接下來的一段時日,北方就要面對嚴冬了。
北方已下過幾場大雪,寒冬就要來了。
韓信騎著棗紅馬,領著馬車一路前往河西走廊。
這也是第一次去河西走廊,韓信以前從未來過這么遠的地方,當繞過烏鞘嶺,當正是進入河西走廊,入眼的是一片繁忙與熱鬧。
這里好像是集市,人口與牲畜被一起送去河西走廊各地,俘獲而來的人口就是極其好的勞動力與生產力。
韓信拿出了自己的令牌,在此地的士伍帶路下,前往武威縣。
有了軍中校尉的身份,韓信在武威縣做任何事都方便,甚至在武威縣的城里分得一個院子。
韓信正在哄著兒子,就見到勤勞的妻子已在收拾家里。
現在離開了草原上,來到城中生活,她的臉上也多了笑容,說來也是……都習慣了住在房子里,夫妻倆本就不習慣住在牛皮帳篷中。
等妻子累了,韓信將孩子交給她,而后自己去房頂也修補一番。
一天忙碌下來,原來有些破敗的小院子,已有了嶄新的感覺。
今天夜里,武威縣又下起凍雨,韓信幾次確認了屋頂沒有漏雨,他對妻子道:“我遇到了一個人,他不會種田……”
用飯時,韓信說著他在戰場上的事。
這場凍雨下了一夜,第二天,天剛亮,韓信早早睡醒,見凍雨已停了,但地面上結了一些薄薄的冰。
以前沒來過河西走廊,可但從這兩天的天氣來看,河西走廊的生活并不比上郡好到哪兒去。
自小生活在淮陰的夫妻兩人好不容易適應了上郡的氣候,就怕又不適應這里。
說實話,韓信覺得河西走廊的風,太干燥了。
正在院子里放松著筋骨,就聽到院門被人敲響。
這是在草原上聽不到的聲音,這種家門忽然被人敲響的感覺好懷念。
草原上只有牛皮帳篷,哪里會有人敲門。
韓信打開院門,見到了昨天領自己而來的士伍。
士伍行禮道:“韓校尉,大將軍要見你。”
“好。”韓信應了一聲,隨后從馬廄中牽起自己的棗紅馬,與屋內的妻子交代了兩句,便跟著去了武威縣的屯軍營。
經過一夜的凍雨,城中也有不少地方結著冰。
士伍一邊道:“韓校尉,如今還是深秋,等到真的入冬之后,這里會更冷的。”
韓信嘆道:“我在草原上挨凍兩年有余,不算什么的。”
士伍笑著頷首,就領著人走入屯軍營中。
韓信來到大營的中的將軍府,章邯大將軍就在這里,而且還有陳平,涉間,以及幾個他不認識的人。
只是一走入正堂內,韓信就注意到有不少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李由道:“陳平,你也沒想到吧,捉拿冒頓的首功,被韓信分了一半。”
陳平沒有言語。
涉間道:“李都護說笑了,末將也是看到韓校尉的隊伍,這才察覺冒頓的動向。”
說話間,又站出來一人,此人遞上一卷文書道:“丞相府令。”
韓信當即行禮。
拿著丞相府令的正是武威縣的縣令婁敬,他念道:“賀蘭山大營校尉韓信,日夜奔襲兩千里,捉拿冒頓取其首級,為將悍勇,封太仆丞,掌河西走廊馬政,賜關中沃田千畝,賞萬錢。”
聽罷,韓信雙手接過這道文書。
言外之意,韓信還是要養馬,在河西走廊養馬,不過太仆丞是一個很高的官職,在九卿之中屬于二把手,太仆令是公子扶蘇,那么韓信就是公子扶蘇的左右手。
但韓信自覺他從未見過公子扶蘇。
婁敬請著韓信道:“太仆丞請上座。”
是呀,現在的韓信官職比婁敬這個縣令高太多了,那是能出入丞相府的官吏。
公子扶蘇還是開了先河,在邊疆封了一個太仆丞。
此次封賞來得很快,捉到冒頓的當天章邯就將軍報送去了丞相府,也就過了五天,丞相府就像封賞的文書下來的,其效率之高令人咋舌。
這是正常的,現在的公子扶蘇就是一個極其看重效率之人。
任何事若不及時處置,但凡有擱置之嫌,都會引得公子扶蘇不快,所以丞相府的官吏并不好當。
歷來九卿官吏都是在丞相府任職的,韓信是第一個在邊疆任職的太仆丞。
韓信坐在只比章邯大將軍更低一些的位置,覺得頗不自在,看了看身側的位置。
涉間他是認識的,不過涉間穿著一件十分漂亮的新甲胄,看來他在軍中的地位應該也很高,高到什么地步呢。
韓信看了看座次,應該與自己齊平,在這里只比章邯大將軍低。
兩人軍職不同,涉間依舊是軍職。
而韓信自覺是通過考試選吏入仕,早年間就是太仆令的御官,既然是文職就一直是文職,如今的太仆丞依舊是文職。
接下來,眾人還在商談著戰后的事。
婁敬正在說著關中送來的消息,有人說蒙恬大將軍與章邯大將軍對匈奴人的戰爭太過慘絕人寰,但這就是秦人的作戰之風,對敵人仁慈,就是在往自己身上捅刀子。
陳平也道:“公子該將這些人送去漠北和匈奴人睡一窩。”
涉間重重點頭道:“對,就該如此。”
韓信正襟危坐,一言不發,但對陳平與涉間的言語是贊同的。
當談話結束,章邯將軍先離開了,韓信發現涉間又嚼著牛肉干,問道:“這位是……”
涉間嚼著肉干,回道:“這是丞相的兒子,我們的護軍都尉李由。”
韓信暗暗點頭。
涉間又道:“你在賀蘭山大營見過蒙恬大將軍麾下的將士嗎?”
韓信點頭道:“見過。”
涉間帶著韓信走出大將軍府,一邊道:“我們西軍章邯大將軍麾下,個個都是人才,奇謀無雙的陳平,主持通商的縣令婁敬,還有從來不會讓將士們餓肚子的李都尉,缺一不可。”
說著話,涉間提了提腰帶,又道:“還有我!我現在是副將軍了,嗯……還有你。”
韓信又是尷尬一笑。
回到自己的家中,韓信獨坐在院子里,看著妻子在家中晾曬著換洗衣裳,正在思量著涉都尉說過的話。
涉都尉的話,該都是對的,章邯大將軍麾下都是人才。
但這又如何呢?
韓信覺得像他這種不善與人交談之輩,斷然是融不進西軍將領們這個集體,再者說他韓信是個文職官吏,又不是將軍。
“果然,我還是應該養馬。”
言罷,韓信又找回了自己的人生目標,這個目標就是繼續養馬,快意地過完這一生。
在河西走廊住了半月之后,正如來時所料,河西走廊也進入嚴冬時節。
這些年養馬的經驗,讓韓信對天時與水土極其在意,養好戰馬,這是他這個牧馬官吏最重要的特長。
將馬匹放出去之后,馬兒們會悠閑地吃草散步,而他自己則可以躺在草地上看書。這是韓信在一天之中最愜意的時光。
從當年離開淮陰之后,韓信先去了三川郡,在三川郡最愛做的事就是看書,入潼關之后,又看了一年的書。
在北方草原上的兩年多,也一直都在看書,直到現在……韓信依舊喜看書,又是自己還會寫一些養馬的記錄,說不定他現在所寫的養馬方略會被以后的人看見。
每每想到此,韓信總能自得其樂。
河西走廊的戰馬亦不少,比之北方也差不了太多。
今天,韓信穿著一身黑灰色的官服,坐在雪山下,鋪開一張紙張,書寫著養馬的經驗。
而身邊則是妻小,正在準備著飯食。
身為太仆丞,記錄養馬之事也是應該的。
但到了新地方,總要記錄這個地方的氣候與水土,在不遠處有一片羊群,正有幾個西戎牧民趕著羊回羊圈,他們見到了韓信一家,也是笑著打招呼。
韓信也是微笑與他們道好。
如今的河西走廊絕大部分都是秦人與秦軍,西戎人依舊有,章邯大將軍保留了大部分的牧場,并且挑選西戎最好的牧民來放牧。
韓信看著不遠處的祁連雪山,雪山上的積雪蓋住了近乎一半的山體,像是給山蓋上了一塊雪白的白布。
忽然想起來很久沒見到烏倮了,烏倮雖說是個馬販子,但他也確實是個牧馬的高手。
他這樣的人,能從戰馬群中一眼就挑選出最好的戰馬。
但一想到涉間的話,涉間說阿爾泰山以西的地方有吃不完的葡萄,有一眼看不到頭的瓜果田,看不盡西域美人,其實……在那里應該還有挑不完的戰馬。
烏倮的戰馬,多數都是阿爾泰山下的部落中換來的,也難怪陳平這樣的人會對那片地界念念不忘。
這天,陳平也穿上了黑色的官袍,他用他自己的方式,實現了自己的理想,得到了丞相府的封賞,他陳平成了秦廷的御史。
打理好自己的官服之后,陳平推開了屋門,望著遠處的雪山。
他這半生從一無所有走到現在,他要回報張負,當年只有張負看得起他這個一無所有的陳平。
也要“回報”那位瞧不上他陳平的妻子。
而現在,他陳平要一展抱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