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春快入夏,正是曬梅干菜最好的時節。
田安的梅干菜用料十分考究,用的是蜀中的竹筍曬成筍干,而菜的選擇就多了,田安挑選的也都是小公子們愛吃的芥菜。
這些梅干菜曬得黃中泛黑是最好的,給小公子們的梅干菜送出去之后,田安就將余下的梅干菜收起來,等到秋冬時間吃。
等忙完這些,公子的午時小憩也結束了,田安便收拾了一番,將圍裙摘了,再將衣裳上的細碎梅干菜全部摘干凈。
兩位小公子不在家的時候,公子與夫人的飲食很簡單,平時起居也很安靜。
在公子去丞相府之前,田安將燉好的銀耳羹端給夫人與公子。
扶蘇喝著銀耳羹道:“這銀耳給父皇送去了嗎?”
田安道:“送去了,此物在關中難得,用棗與枸杞燉過加一些蜜水,最是養人。”
見夫人又遞來一迭衣服,田安伸手接過。
“今年時就說過夏衣穿不下了,這是今年新做的,給那兩個孩子送去。”田安頷首就去吩咐。
扶蘇將碗中的羹湯喝完,又道:“過些天該去祭拜老將軍了。”
王棠兒道:“嗯,也好,我來安排。”
扶蘇頷首。
田安面帶笑容站在一旁,現如今王家的一切都是由夫人說了算的。
王家想要與公子扶蘇休戚與共,王家全族必須效忠公子扶蘇,田安暗嘆這是王翦過世之后,留給夫人的最大依仗。
扶蘇帶上了來時的文書,就去了丞相府。
午時剛過,天邊又有了烏云,當公子扶蘇走入丞相府,天空雷聲作響,就下起了大雨。
程邈正在吃著田安帶來的餅,今天丞相與公子要主持兵馬調度之事。
張蒼低聲道:“王太尉呢?”
程邈回道:“很久沒來。”
丞相府外雨聲正是最大的時候,兩人的交談倒是被雨聲遮蓋住了。
程邈又狐疑地看了看張蒼,王太尉為何不在這里,別人不知道,他張蒼還不知道嗎?近來,張蒼一直跟著王太尉廝混。
程邈回過神,見有文吏遞來幾卷文書,便開始批復。
即便是有了考試來選用官吏,但丞相府的人依舊不夠用,學士府依舊是空置的,太尉府也沒有人。
這么多年過去了,這里依舊是老樣子。
而近來通過考試的諸多官吏,都發往了關中各縣。
公子確實該這么做,放在以往各縣的官吏都是從王翦回來之后,任用至今的老官吏。
而這些人多數都是老秦人,而這些官吏只會聽公子扶蘇的號令。
現如今通過考試,各縣的縣令有了增補替換。
程邈覺得在五年前,各縣官吏早已不全,有些縣甚至只有一兩個縣吏,更不要說年老的老縣令了。
如果公子不將近年來選用的官吏放在關中各縣,恐怕各縣的官吏空缺很難再補充上。
畢竟,對公子而言,關中的各縣就是一架老舊的織機。
而這里是秦的根基,勢必要治理好。
為此,公子需要增補官吏,也是為了收六國舊地庶民之心,請六國之人來關中為官吏。
而為吏的人就需要通過嚴格的考試。
去年考試之后,關中又增補了兩百官吏。
程邈看著眼前的文書,公子覺得現如今的官吏數量還是不夠用的,尤其是咸陽城內以及關中各地,更別說隴西與河西走廊。
見丞相站起來,程邈提起精神,看來今天兵馬調度的事安排好了。
外面的雨勢也減弱了不少,李斯帶著兩道文書腳步匆匆離開,看來是去咸陽北郊的離宮稟報給皇帝。
丞相離開之后,今天的政事也就結束了,等公子扶蘇與多數人都離開這里之后,程邈將這里的文書都整理好,也打算回去了。
外面還濕漉漉的,程邈又見到了一卷文書,文書所寫的是渭南郡敬業縣調糧一事。
涉及敬業縣的事,平時都是張蒼在管。
程邈看了眼張蒼的位置,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就走了。
前幾年,張蒼為了建設咸陽橋三縣,渭南郡,以及渭北各縣忙得焦頭爛額,這兩年倒是清閑下來了。
程邈只好拿起文書,腳步匆匆走出丞相府,一路朝著敬業縣而去。
在城外備了馬車,現在已是傍晚,到了敬業縣也是夜里,看來明天天不亮就要早早醒來,來咸陽復命。
時間緊迫,公事不能耽誤,程邈心中數落了一番張蒼之后,讓人趕著馬車去了敬業縣。
敬業縣的夜里很安靜,偶爾還能看到有秦軍在巡視。
此地很重要,不僅僅涉及造紙的秘方,還有兩位小公子。
程邈到了縣里,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敬業縣沒有縣令,但敬業縣的諸多事都是叔孫通在處置,這么多年一直都是如此,沒有變過。
原本,程邈是要將調糧的事告知叔孫通就好。
推開叔孫通的木門,沒見到這位老夫子,就見到了兩位小公子與章敬。
程邈也經常來這里,對兩位小公子與章敬自然是相熟的。
“老夫子可在?”
章敬嘴里正在嚼著面條,回道:“去潼關了。”
見程邈還拿著文書,章敬又道:“是為了調糧一事吧,老夫子走前與我交代過。”
聞言,程邈就知道這事好辦,就將文書遞給了章敬。
章敬拿了老夫子的印信蓋下。
程邈滿意地看著文書上的印信,這件事就算辦成了。
又與兩位小公子行禮之后,程邈就離開了。
在書舍邊還有一間客舍,這里是給來往的官吏所住的,有時來了此地就會在這里過夜。
能來這里住的人不多,因此客舍只有王太尉,張蒼或者是司馬欣能住。
這間客舍內有很多書籍,都是當年公子扶蘇留下的。
程邈剛點燃了油燈,正要坐下來,就見門被推開,走入門中的正是小公子禮。
他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面,道:“這是兄長讓我送來的。”
見一碗面端到面前,程邈也想起來了他來時并沒有用飯。
端起小公子遞來的碗,吃著面。
禮問道:“程御史,為何老夫子總是說,秦缺少一個聞名天下的學者?”
程邈道;“當年有一個傳聞。”
“什么傳聞?”
“有人說秦國有勇猛的將士,有勤勞的農戶,還有務實的官吏,但唯獨缺少一個天下矚目的學者。”
“我的父親不是嗎?”
禮會說了一句話,讓程邈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話。
支教夫子們最早所用的一批書籍,確實是公子扶蘇所寫。
程邈解釋道:“公子所著之書都是諸子百家之言論,公子說過他只是將諸子百家的言論都整理了起來,教給天下人。”
禮道:“諸子百家不在了。”
程邈道:“確實不在了,可以后還會有很多這樣的人出現不是嗎?”
見程邈已將碗中的面吃完了,禮又十分懂事拿過空碗與筷子,向程邈行禮之后,走到屋外,轉身又將門關上。
他還有些矮小,因此關上門時,先將與他的臉一樣大的碗放下,將筷子放下之后,才墊腳給客舍的門關上。
程邈坐在屋內,還在想著他與小公子說過的話。
屋外又下起了雨,雨水落在屋頂上的響動,在屋外格外清晰。
當年諸子百家的時代早就不在了,荀子過世之后,其實諸子百家已不在了。
如果真要說當年諸子留存至今的弟子中,恐怕也只有李斯與毛亨了。
李斯該是留存至今的最后的一個法家了。
公子雖說是李斯的弟子,但公子從未說過他是法家弟子。
而公子所施行的理念,反倒多有墨家的影子。
用過面之后,睡意正濃,程邈這才去休息。
昨晚下了雨,天邊剛有些泛白,程邈已走出了客舍,深吸一口新鮮的空氣,就翻身上馬急匆匆去了咸陽。
一路上,馬車趕得很急。
馬車到了咸陽城的門口已是午時,程邈就下了車急匆匆去宮門。
廷議剛結束,程邈到了丞相府時公子扶蘇并不在,丞相也不在這里。
程邈來到自己的座位上,將自己的文書交給了張蒼,問道:“丞相與公子呢?”
張蒼看著文書道:“去北郊了。”
不過看著文書,張蒼長出一口氣,道:“本來這應該是我去了,多謝了。”
程邈道:“無妨。”
平時,程邈就是這樣一個人,他總會將丞相府的事都辦完之后,確認沒有疏漏才離開。
這里若沒程邈,多半會有很多人被丞相李斯一紙令下,送去北方修長城了。
昨天兵馬調度的文書由丞相與公子送去了北郊,見了皇帝之后,文書就得到皇帝允許送去了北方。
扶蘇與老師一起走在林光宮,看著戰馬正走在草地上,嚼著草。
李斯道:“冒頓近來頻頻西進,蒙恬以為不是好事,冒頓恐有圖謀。”
扶蘇頷首道:“冒頓的部族多是當年頭曼單于兵敗之后的大部落,白羊部已滅了,余下的幾部都在冒頓麾下,北伐大戰才過去六年,匈奴人與秦軍的仇,可不會在這短短幾年間消弭。”
大戰又要來了,這是李斯的想法。
蒙恬與章邯屯兵日久,滅冒頓的一戰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