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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一十章 奧古斯……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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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蓮娜小姐忽然說她要到漢堡去,繼續自己的學業,完成自己的學位。

  攝影系研究生的核心課程去年基本上就已經完成了。

  只剩下了畢業設計要做。

  這些天來,安娜經常在漢堡附近的河面上,劃著一只小船,帶著一只黑色的尼康相機,她告訴自己的秘書,她希望能夠去散散心。

  河面就像是沙漠。

  一個人,一只船,漂蕩在寬闊的河面之上,正如一個旅人行在沙漠之間,坐在寬闊的沙丘之上,明明她就身處在城市的中心,繁華的現代文明社會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一時之間又覺得天地寥闊,萬事萬物都變得離你很遠。

  她會被一種奇怪的縹緲感所淹沒。

  她會覺得這個世界僅僅只有她自己,她把自己從所有的課程,所有的工作,所有的人際交往之間完全的抽離而開。

  像是一尊遺世而獨立的女神。

  安娜從來不否認自己內心自戀氣質的存在,就像她并不否認她內心之中的自我毀滅氣質的存在。伊蓮娜小姐知道自己有多么美,她知道自己的魅力多么的無可阻擋,而這種氣質——身為一個喜歡拜倫的人——這樣的氣質就是她靈魂里的詩性,是她心中自身美的根源。

  是她自以為是的“希臘性”。

  她是野獸,她是玫瑰,她是水仙花,她是古希臘神話傳說里的人物,能夠配置出神秘的魔藥,讓整個特洛伊的人為她神魂顛倒。

  奧勒在向伊蓮娜小姐求婚的時候。

  伊蓮娜小姐念了段《埃及艷后》里的電影臺詞,諷刺對方像是把自己的渾身上下裹滿了金粉向自己求歡。

  她把自己比作了愷撒。

  伊蓮娜小姐何止把自己當作了蓋烏斯·尤里烏斯·愷撒,愷撒再如何是杰出的帝王,天才的軍事家,他也終究只是一個凡人。

  而她,她把自己當成了奧林匹斯山之上的神明,可以用自己的意志呼喚雷霆。

  至于虛偽。

  虛偽、貪婪、放蕩,奢靡……這些難道不都是奧林匹斯圣山之上的諸神本色么?

  一個人只能有一個命運,這是所有希臘神話里最華美的精髓。

  何止一個人只能有一個命運。

  那些勇敢的戰士,睿智的英雄,絕色的公主,人間的帝王,乃至駕馭著太陽戰車燃燒著駛過天空的神明。

  從漁夫到日月星辰。

  一切都只有一個既定好的命運。

  命運,神話里最為強大的法則。戰斗,掙扎,縱酒狂歡,嚎啕大哭全都無所謂,你可以拿起長矛在特洛伊城外贏下一場場戰斗,你必定會用戰車拖著特洛伊的王子的尸體在城外飛奔,正如你必定會被云端飛來的一發冷箭射中腳踝。

  命運是纏繞著你的蛛網。

  在希臘神話里,當蝴蝶第一次享受振翅飛翔的樂趣的時候,遠方,在一百株大樹和一百個晝夜交替之外,那只懸空的蛛網就已經織好了。

  她是安娜,她是伊蓮娜女伯爵。

  她可以批評布朗爵士批評的絲毫不留情面,她在讀日記的時候,因為卡拉的事情悲傷的不能自已。

  可當事情真的發生在她身上的時候,她表現的沒有好到哪里去。

  這就像是命運。

  可……為什么不能就沉淪在那些命運所寫好的歡宴里呢?為什么不能成為冷酷無情的神明,或者為什么不能被那種自我毀滅的氣息占住心靈,為什么她沒有跳進河里去,為什么那天,從貨輪上掉到大海里之后,安娜最后還是選擇了掙扎。

  為什么答案是“No”?

  飄蕩在船上的時候,喧囂很遠,天地很近,總是一個思考人生問題的好時機。

  飄蕩在船上的時候。

  安娜·伊蓮娜總是忍不住想起顧為經的那些畫作。

  “就像是水彩一樣。”

  畫展開幕的前幾天,伊蓮娜小姐在阿布扎比盧浮宮里,見到了顧為經重畫的那些作品,這是她在心中所冒出來的評價。

  “知道么?”

  伊蓮娜小姐看著展觀里的作品,心里想。

  “G先生,這是梵·高的畫作所得到過的評價。”

  梵·高有過大量的水彩速寫的創作經歷,他的老師曾評價梵高的水彩作品“就像是水彩一樣”。

  這是一種詼諧的調侃。

  梵高是純野路子出身,水彩又很講究畫面的流動性,他學畫的時候怎么畫都畫不好,在經過了大量大量的練習,最終大家說——

  “哦,畫得像是水彩一樣。”

  謝天謝地。

  終于能讓大家看出,這畫的到底是什么玩意了。

  色彩在流動的水波里舒展,就像是水彩一樣。

  情緒在流動的水波里舒展,也就像是水彩一樣。

  有些情況下,油畫家會覺得被人夸獎像是水彩,當作一種批評。

  顧為經不會這么想。

  起碼伊蓮娜小姐忍不住想——大概漢堡美術學院的塞繆爾·柯岑斯先生一定會極為喜歡這些作品的色調。

  伊蓮娜小姐知道,她終究無法像是薩拉那樣,只給出一句話的簡單評價。

  她能給很多作品一句話的簡單評價。

  “失敗、失敗、還是失敗。”

  “啊。”

  但這些畫展上的作品不行。

  它所包含著的情緒太過復雜,伊蓮娜小姐心中對于這場畫展所蘊含的態度也太過復雜。

  換成她在薩拉的位置上,要不然她就板著臉,一句話都不說。就像她成為了“偵探貓”的經紀人之后,在《油畫》期間對待偵探貓的作品的態度一樣。

  要不然。

  她就會忍不住長篇大論。

  事實上。

  哪怕到現在,在這條漢堡河面飄蕩的小船之上,安娜·伊蓮娜都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去怎么長篇大論,有些事情,你不真的在那種情況下,在一種強烈的欲望的驅動之下,在紙面上沙沙的動筆,她就是不知道自己會寫出什么樣的文章。

  寫藝術評論像是一場祭祀。

  在這個神廟里,臺下的穿著祭祀長袍,束帶系發,赤足跪在儀軌旁邊的神官是安娜·伊蓮娜,臺上那個衣袖飄飄,凝望著滿天星河的繆斯女神也是伊蓮娜小姐自己。

  甚至。

  祭臺上的祭品還是伊蓮娜小姐自己。

  伊蓮娜小姐自己都不知道,祭祀之后——把她與顧為經的畫展擺在舞臺上——所得到的回應會是什么。

  也許會有繽紛的花葉從空中落下。

  也許臺上的女神會忽得抽出燃燒著的寶劍,把這一切都通通砍成碎片,同時在嘴巴里怨憤的銳評著。

  “你怎么不給自己來上一槍呢?”

  “我判決你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伊蓮娜小姐不知道。

  但安娜知道,熱烈如火亦或是冷漠如冰,對這幅畫長篇大論的加以夸獎還是嘲諷作品的小家子氣。她大概永遠都不可能如老太太薩拉一樣,給予一個這么簡單而干脆的評論。

  她也永遠無法冷靜而客觀的評價起這場畫展。

  這是顧為經人生里所舉辦的第一場個人畫展。

  這同樣也是安娜·伊蓮娜小姐在她的人生里所舉辦的第一場個人畫展。

  這場畫展在外界引發了巨大的觀眾,在畫展持續的兩個月時間里,有數以萬計的觀眾在阿布扎比盧浮宮馬仕畫廊的藝術空間之前駐足。心有所感或意興闌珊,大受震撼者有者,不明所以者有之,滿腔不屑者有之。

  沒關系。

  這都正常。

  沒有對與錯,畫展就是這樣,一場畫展對于有些人來說可能牢記一生,對于有些人來說則平平無奇,轉頭買個阿拉伯豪華卷餅的功夫,就把自己剛剛看到了什么忘得一個二凈。

  這很常見。

  每個人都有喜歡一場展覽的理由,每個人也都有討厭一場展覽的理由。

  只能說它對于一些到場的觀眾足夠好,對于另外一些到場的觀眾還不夠好。

  而在展館以外,有數以百萬的人們看過了一些展覽的相關報道,有數以億萬的人們看過了一些八卦相關的報道。

  各有所需,各取所需。

  在展覽開幕的第一個月,媒體傳來了消息,馬仕畫廊和一位來自比利時的私人收藏家達成了交易,以87萬歐元,大約(101萬英鎊)價格的成交價賣出了《夜色狂想》。

  這大幅刷新了一位新人畫家的交易紀錄。

  對馬仕三世來說,這一定是一個足夠成功的畫展,足夠畫廊上上下下放假三天,開Party好好的慶祝一番。

  甚至對戴克·安倫來說,這也是一場成功的畫展,藝術的超人,拉開窗簾,再一次照到了年少時的陽光。

  對于安娜·伊蓮娜,或者顧為經來說,30萬歐元也好,101萬英鎊也罷,恐怕這都不是一場足夠完美的畫展。

  在盛宴已至的時候,那只裝著零錢的儲蓄罐,依舊放在牧場的鋼琴旁,安靜的等待著人打開,沒有被換成法棍,阿拉伯卷餅,或者豪華大餐。

  在本該舉杯慶賀的時候。

  藝術家和他的經紀人,策展人和她的藝術家。

  兩個人天各一方。

  可既然兩個人的痛苦和喜樂,種種情緒,全部都映在了一場畫展里,纏的亂七八糟,他們代理的合約還沒有結束,那么未來的事情,誰又說的清楚呢。

  哦,對了。

  值得一提的事情是,在兩個人天各一方的時候。

  纏的亂七八糟的還不止只有一場畫展而已。

  顧為經從沙丘上走了下來。

  做在帳篷里,默默的畫起了畫,他隨身便攜帶著畫板和油畫棒。當然,從市場反饋的角度來說,未來的一段時間,顧為經不需要再“貢獻”出新的作品了。

  物以稀為貴。

  市場需要接下來慢慢的消化,震蕩,最后給出收藏家對于顧為經“行情”的定位。

  站在畫廊的立場,要是一位畫家才剛剛賣了筆大的,轉回頭來,就有掏出了兩百張作品拍在了市場上,那么什么收藏家也收不了這個。

  相當于股市砸盤了。

  但是畫畫并不是為了錢,甚至不止是為了開展覽。藝術工作可以娛人,更重要的,也可以娛己。

  顧為經拉中提琴一直沒什么天賦可言,他還是拉起來很歡喜。

  老楊心中在迪拜的沙漠里,開著酷酷地越野車,酷酷地沖著沙是很好的放松心情的方式,有些時候,你可以什么都不想,只是很“MAN”的踩下油門。

  畫畫也是顧為經很好的在疲憊過后,放松自己心情的方式。

  你可以什么都不想。

  只是畫畫。

  既然那頭可愛的荷蘭大奶牛不在身邊。

  那么也就只好畫畫了。

  漢堡郊外。

  牧場。

  一陣有力的音樂聲在夜晚的空氣里繚繞,仔細聽,那是來自貝多芬《命運交響曲》里的鋼琴選段。

  鋼琴的音色本來輕脆,此時被演繹而出的時候,卻發出金鐵交擊般的聲音。那輝煌而燦爛的C大調,壓過了所有的不安與猶疑。

  真是大師級的演奏水準。

  不光是人類,連整座牧場里的動物們,仿佛都沉浸在了這動人的音樂聲之中,在忍不住的側耳的細聽。那些綿羊,那些小鴨……一只黑色的貓頭鷹落在了樹枝上,腦袋180的旋轉看向牧場一層窗戶,一動也不動。

  它似被無形的音樂里的激情所射中,中了撼人的魔咒,

  一時呆了。

  只有一頭臥在廄里的荷蘭大奶牛,它似乎聽到了音樂聲,大眼皮微微動了動,然后又迅速的歸于平靜。

  它充耳不聞。

  它不動如山。

  它安然酣睡。

  “就這,就這,就這?彈的什么玩意呀這是——一點力量都沒有。瞧不起誰。”

  “根本不夠勁兒,爺要刺激的。”

  伊蓮娜小姐在牧場的大廳里彈著琴,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來牧場里,鋼琴上落了一層灰。

  劃船結束之后。

  她就命人驅車來到這里,琴板都沒有擦,靜靜的彈起了琴。比起劃船,靜靜的彈琴反而更能讓伊蓮娜小姐感受到內心的平靜。

  彈琴對她來說,不光是為了獲得別人的贊許。

  它可以娛己。

  女人可以什么都不想,僅僅只是用指尖按響玉質般冰亮的琴鍵。

  伊蓮娜小姐又絕非沒有聽眾,在場的動物們,比荷蘭大奶牛更有音樂欣賞能力的明顯大有人在——

  一只貓一一只狗,便相伴著從二層探出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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