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書頁

第九百九十七章 顧為經的展(中)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鶴樓文學

  “梵·高死于自殺的差不多一百年以后,達利被西班牙國王封為了‘普波爾侯爵閣下’,這是整個歐洲藝術史上,藝術名家所得到的最高等級的貴族頭銜之一。這兩者通常會被人們放在一起比較。”

  顧為經詢問老楊。

  這樣經典的反差對比,難道不能當成性格決定命運的明證么?

  那個充滿了自我懷疑,多愁善感的人死了。

  那個認為自己是天下第一,是天底下最好的畫家,充滿了自信氣場的藝術家最后住進了大城堡,變成了侯爵閣下。

  人們說。

  梵·高是偉大的畫家,變革了藝術行業。達利也是偉大的畫家,同樣變革了藝術行業。

  兩個人的命運卻截然不同,而這便是由彼此個性所塑造的結果。

  老楊想了想,告訴顧為經,性格決定命運這件事情取決于你想怎么去看待。

  性格影響命運么?

  毫無疑問,性格當然會影響命運。

  但是一個人的性格往往是非常非常復雜的,不要說旁觀者,他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性格到底呈現出何種面貌。

  性格很難像是電極那樣,被直接粗暴的分割成“陰”與“陽”這樣彼此對立的兩個面,說一個人的性格陽光普照,另外一個人的性格陰雨連綿。

  梵高當然是多愁善感的人,他當然經常充滿了自我懷疑。

  但是。

  梵高認為,一個人熱愛繪畫,就應該像是熱愛讀書或者熱愛倫勃朗那樣的神圣,他認為自己有這樣的神圣性,認為自己就是天生就要從事這個行業的人,認為他同樣也有堅定不移的精神。

  梵高對自己的堅定,未必就比達利對自己的熱愛,來的少了。

  達利也有自我懷疑的時候。

  他甚至有強烈的原生家庭的陰影。

  達利整天對別人說“能夠成為達利,是天底下最為幸運的事情”,但早在達利出生那一刻,他就籠罩在對于自身存在的猶疑之中。他的哥哥是一個極為優秀的孩子,卻在達利出生之前因病離世,達利的名字就來源于他的哥哥。

  達利一生都活在自己是個“替代品”的陰影之中。

  他懷疑父母不愛他,愛的是那個死去哥哥的影子。

  “我也讀過達利的信,達利認為自己擁有雙重身份,他必須要先殺死哥哥,才能在這個世界上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他說,“顧老弟,你看,這就像是一個命運的詛咒,不是么?”

  楊德康是顧為經所認識的人里面,絕無僅有的兩個能夠顧為經隨口提起一個什么名字,對方就如數家珍的立刻給出各種他所不知道的小細節的人。

  另外一個是伊蓮娜小姐。

  甚至曹老爺子也做不到,畢竟真的年紀大了,很多東西,一時間記不起來也很正常。

  坦白說,楊德康甚至比伊蓮娜小姐還厲害。

  曹軒總是給他“一本書”似的回答,曹軒不會一下子給出非常精確的答案,老太爺更像是給他一個書名。

  你要自己多讀,多思,多憶。

  開卷有益。

  伊蓮娜小姐也許能夠精確的給出某個段落,她也許也會告訴他達利和他哥哥的故事,她會描述給顧為經她心中一位藝術家的人生畫像。

  唯有老楊。

  他酷酷的一昂頭,從希臘的傳說到現代藝術史里不為人知的故事,再到保時捷小跑車的發動機機油保養更換說明書——無論是什么,他好像連標點符號都能給你背出來。

  而老楊說的很對。

  這真的很像是自出生起就背負的詛咒,達利在藝術行業證明了自己的成就,卻沒有辦法向自己的父母證明自己的成就。

  他對著別人說自己是天下第一。

  父母卻覺得,他是哥哥的轉生,是哥哥的影子,是哥哥的……下位替代品。

  他做的再怎么好,而你的父親母親忍不住會覺得,要是哥哥在……他大概會做的更好的吧。

  你怎么能夠殺死在你出生前就已經死去的人。一個不完美的,活生生的人,又怎么能夠戰勝別人心中那個完美的影子?

  “達利一生之中,都有著某種自毀傾向。他會從樓梯上跳下來把自己摔的鼻青臉腫,博取別人的注意,他會活生生的撕咬一只蝙蝠,他們家甚至有某種家族自殺的遺傳史,長輩患有抑郁癥和強烈的妄想癥。他的祖父蓋爾·達利36歲就從樓上跳了下來。”

  “相反。梵高和達利有很多的相似性,他的出生當天,哥哥也去世了,但梵高和他的兄弟提奧·梵高的關系非常非常的好。對方帶給了他大量的支持以及幸福的時光,兩兄弟最后連墓碑都挨在了一起。”

  “想想看?”

  老楊反問道:“如果是從這個角度講的,你覺得他們兩個人的人生會不會顛倒過來,才更對一點。”

  “那么,一個人的個性如何,其實是沒有意義的么?”顧為經說道,“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我也不是這么認為的。”

  老楊說道。

  顧為經今天跑過來找老楊,問什么樣的性格,才能成為世俗意義上的成功藝術家。他想要的是一個斬釘截鐵般的回答。

  這個回答里包括梵·高就是會自殺,達利就是會成為侯爺。

  梵·高就是賣不出畫去,達利就是能住進大莊園。

  強烈的自信氣場就是好的。

  自我懷疑就是壞的。

  梵高是失敗的藝術家,達利是成功的藝術家。

  當然,顧為經想要的答案也可以是反過來,梵高是成功的,達利是失敗的。他想知道,一切與命運有關,又或者,一切都與命運無關。

  藝術家的藝術之心,又是什么。

  抱歉。

  楊老哥是個很油的人,他只能給他一個油乎乎的回答。

  大概吧。

  大概是,大概不是,他不清楚。

  一個人的性格是由非常非常多的面貌組成的,一個人的命運大約也是。搞不好達利上小學的時候,決定從樓梯上跳下來的時候沒擺好姿勢,直接就把脖子摔斷了。要是梵·高給自己來上一槍的那刻,提奧一家正好也在身邊。

  這個故事可能就大不一樣。

  藝術家的必然性格不存在,就像成功者的必然性格可能也不存在一樣。

  楊德康認為,如果世界上有“成功者的必然性格”存在,那么他難道不酷么?他難道霸氣么?

  他這樣的邪魅狂狷的霸道總裁,為什么還沒有開著保時捷918去地中海的帆船上曬太陽?

  既然他還沒有去曬太陽,還在這里和不聽話的金剛鸚鵡戰斗。

  很明顯。

  這樣的“必然性格”根本就不存在。

  但又絕非說,一個人對于自己的自我認識就不重要。達利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人,是他在20歲的一場藝術聚會上,認識的他的妻子加拉。

  加拉讓達利找到了自己。

  他人生中的所有人全都加起來,也許都不如加拉對他的影響大,那是他的精神錨點。

  達利在作品上不使用本名。

  他的個人簽名通常是——“加LS拉瓦多·達利。”

  薩拉瓦多是他家庭的名字,是他父母把他死去哥哥的名字給了他,而加拉才是他尋找的名字。

  達利人生后期的作品上,無數幅都寫著。

  知心大哥哥老樣訓斥顧為經小朋友,說他說了蠢話,因為他問了一個楊德康沒有辦法回答,也很難找到正確答案的問題。

  什么答案看上去都是對的。

  什么答案也看上去都是錯的。

  他想問一個人如何變得超級成功,如何變得超級富有,不應該問老楊。

  但如果問——

  一個如何變得不迷茫,也許可以問問老楊。

  “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人,認識你自己。”

  梵·高超級希望能夠得到大家的認可,超級希望得到評論界的肯定,但有一天,假如梵高過上了達利的人生,他也未必有多么快樂。

  相反。

  成為普波爾候爵,真的是達利人生里最重要的榮譽么?普波爾古堡是達利所購買的送給妻子加利的宅邸,也是妻子死后墳墓所在的地方。

  他把“普波爾候爵”這個尊號當成了自我神話的延續。

  重要的不是普波爾侯爵。

  重要的依然是加拉。

  “藝術創作的過程,就是一個認識你自己的過程。”

  楊德康說。

  “他在這個行業里見到了太多太多的人,成功的不少,失敗的更多。想象與現實,心中對于自我的投射和真實自我之間的差異,往往是造成迷茫的原因。這與你到底是成功還是失敗,到底是不是侯爵,沒有太大的關聯。”

  有些人就是不夠硬,也不夠酷。沒有足夠的勇氣,去認識真實的自己。

  “對了,你那個畫展,阿布扎比盧浮宮的VIP票,記得多給我兩張哈!”

  楊德康又說。

  畫廊這邊的拿的套票包五星級酒店呢。

  又能為將來的保時捷918省下來一次大保養的機油錢了。

  “痛苦是催生藝術的養料。”

  ——薩拉瓦多·達利。

  “情義被喚起之處,生命得以重生。”

  ——文森特·梵·高——

  認識你自己的動力,就是你的藝術之心。

  幾個月的時間匆匆流逝。

  畫室里。

  顧為經在讀著一頁一頁的讀著藝術家的來往書信。一張張看著他們和友人之前的往來書信。他認真的思考著達利與梵高,看著他們對于生活的痛苦和掙扎。

  遠方。

  伊蓮娜小姐在讀著卡夫卡。

  她看著卡夫卡的筆下那群孤獨的人的互相嘶咬,互相的傷害,看著那些人們生活之中,彼此之間,所有無法被言語所表達的、冷峻的痛苦。

  兩個人在紙張與紙張之間,勾勒著自己的影子。

  而在座她所買下的牧場里。

  一切都靜悄悄的,就像沒有什么人一樣。

  大多數情況下,就是沒有什么人嘛!

  萬歲,萬歲。

  阿旺是這里的王!

  阿旺和奧古斯特追逐著跑的喂食機之前。

  姜黃色貍花貓坐在原地,搖了搖尾巴。旁邊黑白花的大狗子撇了它一眼,似乎有猶豫,它是一只受過專業訓練的狗子,有吃飯的規矩的!

  猶豫了半天。

  奧古斯特偷偷半立起身,用大爪子拍打了一下上方的喂料按鈕。

  新的肉粉餅干嘩啦啦的從出料口里傾斜了下來。

  這破機器,還能攔的住它們!

  一貓一狗上叼起加餐,又溜溜噠噠的消失在了走廊空當的拐角處。

  牧場里的工作人員會定期定時來照看它們,艾略特特別囑咐了要精心照料。所以每次只要發現投喂機的飼料空了,就立刻會填加新的寵物糧進來。

  那位大叔只是有些奇怪。

  這投喂機的飼料消耗速度,比他原本所設想的,要多上好多呢!

  直到今日。

  戴克·安倫走進了盧浮宮的展廳。

  阿布扎比盧浮宮占地面積極為龐大,算得上是整個阿聯酋最為重要的一座現代化美術館,三分之二的建筑被海水環繞,行成了四周一半海一半沙的奇特視覺奇觀。

  與整座巨大的現代化美術館形成鮮明對照的,就是整座博物館占地規模數萬平方米的建筑里,如今總共只有600件永久館藏。

  它們中一半的藏品來自博物館的自身館藏,剩下的一半則來自與阿布扎比盧浮宮達成戰略合作的13家法國大型博物館。為了這些藏品,阿聯酋在2007年的時候,和巴黎方面達成了10億歐元的租借合同。

  租借期為30年,光是為了這30年期間,使用“盧浮宮”這一品牌名稱,阿聯酋方面就支付了超過4億歐元的巨款。

  達芬奇、梵·高、畢加索、莫奈……你能在這里找到大量近當代歷史上所有最富盛名,最有影響力藝術大師的展品真跡。

  戴克·安倫的眼角余光掃過剛剛經過的一座巨大的青銅頭像。

  那是公元2世紀的一位羅馬皇帝的青銅頭像,介紹上說,這是一位異常短命的帝王。隨著羅馬帝國內部激烈的權力斗爭,帝位在幾年之前便頻繁的交替,禁衛軍推翻了皇帝。而他的死敵在登上了帝位以后,便立刻下令清楚了舊代君主的所有痕跡。

  這只巨大的雕塑,如今只剩下了殘破的痕跡,他的那個短命王朝早已被人們遺忘了個干凈。

  《油畫》雜志社——伊蓮娜女士,薩拉女士。

  馬仕畫廊——顧為經,戴克·安倫。

  真像是隱喻啊。

  不過,他們爭的,卻是誰的作品、誰的頭顱有資格拜訪在這里,亙古千年如一日的凝視所有人。

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鶴樓文學
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