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康拉德了。
他正在按照計劃行事，父親：履行屬于他的那份責任。
是么，那還真是難得。
我的兒子里居然會有聽話的：我現在想把我的位置傳給他了。
你最好別這么做：我可不想在以后對著自己的兒子鞠躬。
人類之主甚至愣神了片刻，才明白他女兒的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笑了起來：不知道是在笑蜘蛛女皇對于自己未來的認賭服輸，還是在笑他的大女兒和小兒子間奇妙的倫理關系。
我覺得康拉德并不會反駁這一點。
帝皇放下了他手頭上的計劃書。
你對他來說，就像是基里曼和他的那位養母一樣：對了，那位可敬的凡人女士叫什么來著？
尤頓。
啊，尤頓夫人。
不，是尤頓女士：她沒有結婚。
這不重要。
人類之主的目光眺望著遠方。
他注視著，視線仿佛能夠穿透足以橫亙數個王國的偉大山脈，在那由血與火所鍛造的黃金大門的另一側，銀河系自一萬年來最重要的戰爭，正在尸堆上起舞，歌頌著兩個垂死種族的互相撕咬。
那是一場看似沒有盡頭的戰爭。
自從第一名阿斯塔特戰士踏上了科摩羅充滿污穢的土地上后，這場由純粹的貪欲所驅使的掠奪戰爭，就從來沒有在真正意義上地停止過：即便雙頭鷹旗下的鋼鐵洪流暫時延緩了他們的推進，戰線的最前方依舊會被槍炮聲與喊殺聲所籠罩。
數以千計的阿斯塔特精銳，與黑暗靈族的真生子們，在那些裝甲載具無法抵達的塔樓和迷宮中作戰，用剔骨尖刀和等離子收割對方的靈魂，每一處街壘與廣場都要在浸透了鮮血后，才會宣告易手 蜘蛛女皇面前的戰略地圖會忠實地記錄下這些不起眼的微型沖突，他們被標注為武裝偵查、小規模與佯攻：即便雙方在這些沖突中所投入的兵力，能夠在現實宇宙中輕而易的掃蕩一個星區，但是在這里，它們甚至算不上真正的戰斗。
它們唯一的意義所在，就是在帝皇與蜘蛛女皇的視野盡頭，描繪出一道永遠散發著燃燒與硫磺味道的天際線。
它提醒著人類之主：他距離自己規劃千年的宏圖偉業，到底有多么地接近。
再進一步，再進一小步，再付出微不足道的百萬條人命：也許成功就在等待著他。
每當帝皇眺望那條血火之線，摩根都能在他的瞳孔中，讀出幾乎完全相同的話語。
她無法評價，她的父親是否已經被這近在咫尺的勝利奪去了心智，枉顧帝國軍隊在科摩羅境內的危險處境，枉顧大遠征的遺產正在以驚人的速度分崩離析：一切都比不上那脫胎自帝皇的偉大構想，它是徘徊在金色迷霧彼岸的最后一絲希望。
但蜘蛛女皇很清楚：每當帝皇的視線戀戀不舍地從遠方收回的時候，他都會下達比前一次更加堅定的進軍命令。
他不厭其煩地要求那些已經疲憊不堪的軍隊再次走上戰場，無數在與黑暗靈族的絞殺羅場中僥幸求生的戰士，眨眼間就被扔進了更加殘酷的地獄中：而那些在大遠征最鼎盛的時代，也要思考一番的損失，在這里甚至不值得一次眼皮的抖動。
前進，前進，繼續前進。
冰冷的太陽下，只有一道命令。
即便阿斯塔特的浪潮，已經摧毀了一座又一座比世界更龐大的街區，即便死在他們手中的黑暗靈族，也許已經超過了自大隕落以來的總和，即便伴隨著戰火在這座網道的都城中不斷燃燒，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壓力自四面八方涌來，無數被惹怒了的古老勢力加入到對帝國的征伐中。
但帝皇的意志從未動搖過。
他愈加堅定，且冷酷。
事到如今，就連摩根，也不敢過于魯莽的反駁自己父親的命令了。
她曾在一次爭論中，直視了那雙屬于帝國創造者的眼睛：沒人知道阿瓦隆之主在那短暫的對視中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是在片刻的愣神后，原體下意識地后退一步，無比謙卑的低下頭，語氣恭敬，自此再也不敢反駁人類之主的任何一道命令。
她找到了自己曾經的位置，如同一枚不可取代的上好手搓零件，就這么靜靜的目睹著科摩羅上的鮮血橫流。
她清楚記錄著，自從現實宇宙最后一次與科摩羅取得了完整的聯系后，在這片土地上又發生了什么事情？
數以萬計的阿斯塔特已經消失了，他們的生命永遠留在了那條細細的紅線中：出于生理上的疲憊和心理上的逃避，摩根甚至沒有仔細的清點，這數以萬計的損失中又包含了多少破曉者，但她知道，具體數字肯定遠遠不如另外兩個軍團。
而即便沒有特別去關注，但蜘蛛女皇可以確定，科摩羅上的損失已經遠遠超過了大遠征的任何一場戰役，如今更是直逼不可復刻的冉丹狂潮：而考慮到與冉丹的戰爭持續了差不多兩代人的時間，這場網道中的屠殺無疑是更具有效率的。
就在十幾個小時前，摩根還與自己另外的兩位血親取得了最近的一次聯絡：就在那場談話中，他們談及到各自的損失。
安格隆和與伏爾甘同樣不清楚他們到底在這里失去了多少子嗣：但紅砂之主可以確定的是，他已經損失了至少六百名百夫長。
而這些百人小隊的統帥，大多是與他們的隊伍一同奔向毀滅的：由此也可以管中窺豹出第十二軍團的大致戰損。
另一邊的火蜥蜴也同樣不好受：伏爾甘已經失去了差不多三百三十名連長，他們率領的連隊平均有一百二十人，同樣也都是不會拋棄連長，獨自撤退的戰士。
除此之外，為了對應昔日在夜曲星上的七座大城而設立的七位領主護城官，已經有三人被確定在戰斗中陣亡，另外有兩人在激烈的前線征伐中被宣告失蹤：即便是沉默內斂的伏爾甘，也在談到這些損失的時候，他的沮喪神態也是肉眼可見的。
但即便如此，兩位基因原體對于帝皇繼續推進的命令都沒有意義。
這也許是對于大局的退讓。
又或者，已經流下了這么多鮮血，他們總歸要得到一個有些意義的結局。
就算是蜘蛛女皇自己，也不確定她到底是出于哪個理由，才會繼續站在這里的。
她已經學會了不在乎這些事情。
她只是注視帝皇，看著帝皇同樣在注視著遠方：人類之主將右手背在身后，五指緩緩的握緊，仿佛在互相撕咬。
半響之后，帝皇才暫時收回了視線。
他看向他的女兒。
讓火蜥蜴頂替吞世者的位置。
最多十個泰拉標準時內：我希望他們能夠掃蕩腳下的街區。
摩根點了點頭，代為傳遞。
而帝皇則是又看向了他的身后，那整場戰爭的核心正發出機械緩慢的鳴響聲，神甫與工程師們在更遠一些的地方，如同奔波的螞蟻般焦躁忙碌著，他們同樣在用自己的方式為這場戰爭貢獻著骨血，而且擁有著不輸于阿斯塔特們的陣亡率。
在科摩羅的土地上，帝國軍隊的一切目的都是為了追求效率：不僅僅是發生在前線的攻城略地，在后方，為了盡可能快地鋪設道路與搭建陣地，很多時候，有些必要的安全措施就被下去忽略了，而這么做的代價就是那些不幸被卷入其中的神甫們的性命。
僅僅是網道盾構機在數次實驗中的意外事故就已經殺死了數千名工程精英，但帝皇甚至沒有為此而皺下眉頭，因為在每一次血腥的實驗事故身后，他都能在新一輪的采樣中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事實上，網道盾構機已經采納了科摩羅中幾乎所有的樣本，它的吞吐和內在運轉為人類之主指出了一條清晰的道路。
帝皇已經知道了，他想要的東西，被埋藏在了哪個方向。
而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如果想要抵達那里，他們又要流下多少的鮮血？
數千萬，或者更多？
在將一個不幸陷入謎途的吞世者連隊隨手丟到了前線后，蜘蛛女皇的目光在自己面前的控制臺上略微停歇片刻。
她沒有看向那些經歷了數個世紀的設計和數個十年制造的無價珍寶，而是將目光移動到了一個活生生的人身上：在這個愈發焦灼且壓迫的環境里。唯一一個有膽量站在她與帝皇身旁的人。
那位帝皇贈送給她的寂靜修女。
她正在跟自己打招呼。
你叫什么來著？
原體不禁詢問道。
但對方并沒有回答原體，而是將自己手中的記錄板豎了起來，讓摩根能夠看清上面記錄的東西。
蜘蛛女皇的眉頭動了動。
謝謝。
她對這位小修女說道，然后轉過頭看向帝皇的方向。
父親，是時候了。
原體沖帝皇喊道。
請將你的注意力先收回來，我們是時候再關注一下現實中的事情了。
……嗯。
帝皇依舊盯著遠方，只是點了點頭。
交給你了。
在最近這些天里，人類之主最喜歡做的就是緊盯著遠方的那條天際線：死死的盯住那條時刻都在前進，但看起來又始終保持著原地不動的前線。
摩根自然知道原因所在。
早在很久之前，大約是現實宇宙中的兩個星期到一個月之前，帝國軍隊實際上就已經摸到了科摩羅的核心城區，相當于觸及到黑暗靈族皇宮的外墻：而帝皇心心念念的寶藏就在那王座間內。
一步之遙，百尺竿頭：莫不如此。
但緊接著，情況卻令人失望：這看似極為輕松的最后一步，卻著實扛住了三個阿斯塔特軍團，持續快一個月的輪流猛攻。
哪怕禁軍萬夫團，寂靜修女和泰坦軍團也全部投入了戰場，但依舊沒能在前線取得突破性的進展：一個月前，帝國軍隊大致前進到了什么地方，一個月后，他們本質上依舊在那里原地踏步。
這其中的原因是多樣的，既有伴隨著帝國軍隊踏入到科莫羅的核心城區，已經觸及到那些古老家族的利益，從而要面對更強挑戰的緣故：但最主要的原因，卻并非是人為因素所能決定的。
那就是：科摩羅實在是太大了。
在那些外圍的城區中，一個看似平平無奇的街道，也許就有一座大陸，甚至一個世界那么大：但即便如此，當阿斯塔特們步入到科摩羅核心的城區時，他們依舊為古靈族那驚人的空間技術所震撼。
這里的一個街區，它的寬廣程度也許超過了現實宇宙中的一個星系。
而用阿斯塔斯的腳步去丈量一個星系？
其中的難度可想而知。
即便在這一個月里，帝國軍隊保持著不眠不休的輪流攻勢，他們從未停留，也幾乎沒有遭遇過不可戰勝的敵人，但他們在現實宇宙中足以橫掃星區的攻略速度，放在這座不能用常理來解釋的城市里，也只是在地圖上前進了幾格而已。
而距離帝皇為他們規劃的目標，帝國軍隊還要前進至少幾十個格。
誰知道這個期間，又會有什么事發生？
也難怪人類之主，會如此的失態。
事實上，倘若不是帝皇本身的存在就維系著整場戰局的安危：他早就親自出擊了。
但帝皇不能這么做：他必須每時每刻維系自己的力量與構建的體系，才能保證帝國軍隊作為一個整體，能夠立足于科摩羅這片古老又危險的土地上，而不是被這座空間中原始的危險能量所反噬。
在此之前，人類之主也曾試圖過留下部分力量來維持體系，在摩根的幫助下，親自前往前線參戰。
成果是喜人的，帝國軍隊取得了自從踏進科摩羅以來最大規模的進展：如果不是后方的機械神甫隊伍在帝皇離開后，直接被科摩羅羅的坍塌吞噬了大量精銳，甚至干擾到了工程本身的進度的話。
自那之后，人類之主也只能老老實實地留在戰線的后方了。
他不敢賭，在自己離開后，下一次坍塌的地方會不會是網道盾構機的存在。
畢竟，作為黑暗靈族的故鄉，科摩羅對于人類帝國這個入侵者肯定是不受歡迎的。
有帝皇的支撐，這片土地也許還無法對帝國的軍隊做些什么，但若是帝皇將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其他地方，那么在這片土地上戰斗的阿斯塔特和禁軍們，也許就要在戰爭的過程中，承受更多冥冥之中的惡意了。
帝皇不是沒有嘗試過將自己的力量一部分的贈予給身旁的女兒，讓蜘蛛女皇能夠承擔起更多的責任：但事實證明了，即便是阿瓦隆之主，也是有極限的。
摩根要負責的事情已經夠多了。
她需要維系星區級別的戰線，需要時刻關注黑暗靈族在前線的威脅，需要協調好與帝皇之間的能量共鳴，還要輔佐人類之主去滿足網道盾構機的需求：這些還只是那些始終必須留有一部分精力的主線任務。
而除此之外，各種各樣的雜物，更是會時不時的讓吸引原體的注意力。
比如說，現在……
不知不覺，已經這么久了。
喃喃自語著，摩根拿起了她的權杖。
一件淡藍色的靈能光芒，旋即籠罩住原體的視野，將阿瓦隆之主的靈魂與感知投向了視線遠遠觸及不到的緯度上。
是時候將目光暫時離開科摩羅，重新看向現實宇宙。
在斷開了彼此的聯系后，摩根和帝皇必須知道，在他們離開的時候，現實宇宙中又在發生什么事情。
他們也許無法阻止正發生的事情。
但至少，他們可以做到早有防范。
就先從……羅格多恩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