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特蘭是第一個抵達王座廳的。
他總會是第一個。
無論是考斯韋恩,還是阿拉喬斯,他們從未在在這一點上勝過他。
每當雄獅有所召喚,他們的反應速度總是要比泰拉老兵慢上一些。
至少在最近幾十年來,的確如此。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值得驕傲的成績。
盡管它聽起來不值一提,但是在阿斯特蘭的眼中,這依舊值得驕傲。
考斯韋恩和阿拉喬斯,這兩位并非出生于神圣泰拉的暗黑天使,卻擁有著不下于任何一位泰拉老兵的能力和實力:哪怕是向來眼高于頂的阿斯特蘭也不得不承認,他們是強而有力的競爭對手,是必須全力以赴才有可能戰勝的偉大敵人。
擁有這樣的戰斗兄弟兼競爭對手是一種榮耀,也是一種負擔。
因此,哪怕是最微小的勝利,也值得去他去認真對待和保持。
即便這意味著,他要去面對那些并不會令人感到愉快的事情。
比如說:站在莊森的王座廳前,如同卑微的仆人般等待原體的召喚。
就像他現在正在做的這樣。
“嘶……呼……”
阿斯特蘭慢慢地深呼吸著,心不在焉地掐滅掉心中的最后一絲屈辱感。
在他前方不遠的地方,一堵樸素到幾乎沒有任何裝飾的黑鐵色大門,便是莊森王座廳的所在,也是不屈真理號上僅次于指揮甲板的核心部位:圍繞著此地的安保級別是理所當然的最高等級。
八名嚴陣以待的暗黑天使,每一個都是阿斯特蘭能夠說出名字的好手。
但泰拉老兵很清楚,和王座廳內部那名正端坐在石椅上的受保護者相比,這些保鏢的戰斗力是可以忽略不計的,他們最大的意義不過是在可能的戰斗過程中,不要給自己的基因原體找麻煩,又或者是用生命拖延出微不足道的一兩秒。
這就是一名將自己的武力磨練到極致的老兵對原體的全部價值。
毫無疑問,如此懸殊和不公平的待遇很難讓任何一位驕傲之人感到心甘情愿:阿斯特蘭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誠然,現在的泰拉老兵已經學會了服從原體的命令,他對于莊森也不再只有純粹的鄙夷或者敵視,但這并不說明,他會發自內心地尊重他的基因之父,他也不認為站在莊森的王座廳前等待召喚,是和在帝皇的帳下聽令同等重要的事情。
因此,每一次推門而入前,他都要花點時間去做好心理工作。
所幸,在王座廳前站崗的老伙計們對此早已熟視無睹:相同的事情,在過去的五十年里至少上演了數百次。
阿斯特蘭總會猶豫一段時間,而且,阿斯特蘭也總會是第一個到的。
至于原因,倒有些滑稽。
就比如說這一次。
在雄獅的要求下,他最信任的三位高級軍官分別將他的命令傳達下去:而三人的分工也非常明確。
阿斯特蘭負責泰拉老兵。
考斯韋恩負責卡利班人。
而既不是泰拉人,也不是卡利班人的阿拉喬斯,負責軍團中其他的部分。
于是,阿斯特蘭第一個完成任務。
因為在莊森的精耕細作下,暗黑天使中的泰拉老兵已經所剩不多了,在軍團人數中的占比是最小的:所以阿斯特蘭通知起來也格外的方便快捷。
每當想到此事,阿斯特蘭心中對莊森的少許好感就會如春雪般消融。
他搖了搖頭,將這些無關緊要的情緒暫時甩出腦外,然后向著身側那名一直在注視他的門衛點了點頭,后者自然心領神會的向原體通告了阿斯特蘭的到來,幾分鐘后,泰拉老兵得到了允許,推開大門,走進了屬于雄獅的私人空間。
盡管已經經歷過很多次了:但一切都在仿照卡利班風色的王座廳,還是讓剛剛踏步而入的阿斯特蘭,感到了刺骨的寒冷。
莊森這個人,仿佛這一輩子就沒有感受過太陽的存在。
阿斯特蘭在心中默默腹誹著,隨后便順勢看向了巖石王座的方向。
莊森正坐在那里沉思,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泰拉老兵的到來,而阿斯特蘭對于這種冷漠早已見怪不怪,他知道,莊森并非是在故意的無視他,當雄獅開始思考時,他會理所應當的屏蔽周圍的一切,很少有人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去打斷他。
或者說,唯一能這么做的人,在很久之前就已經脫離軍團了。
這可真是不幸。
向沉思中的原體微微彎腰,表達了最基礎的尊敬后,阿斯特蘭折身走向了寬闊房間中的一個角落,那里有他的辦公桌:他已經忘記了他們三個人究竟是在什么時候被允許遷入這里辦公的,在很多事情在不知不覺間就已經定下了慣例。
就像現在:他可以在自己的辦公桌上重溫并整理一些文件,等待考斯韋恩和阿拉喬斯處理好他們的事情,三人到齊后,原體也會從他的沉思中走出來,向他們下達新的命令或者展開新的討論。
幾十年來,向來如此。
這次應該也不會……
“阿斯特蘭。”
“你過來一下。”
王座上的聲音讓他不得不停下腳步。
該死。
泰拉老兵在心中暗罵了一聲。
他討厭意外情況。
但盡管如此,阿斯特蘭還是乖乖的調準了自己的步伐,站在了莊森的王座前。
“您叫我,大人?”
面對泰拉老兵的彎腰,卡利班的雄獅卻并未立刻給出答復,他依舊維持著那種沉思的狀態,就仿佛剛才出聲召喚阿斯特蘭前來的那個人并不是他:直到彎下腰來的泰拉老兵逐漸開始心生怒火,莊森才將他的目光投向了墻壁上的寶劍和旗幟。
他的聲音很輕,宛如自言自語。
“從很久之前開始,盧瑟就會在他的信件中跟我夸耀你的能力。”
“在我把你派回卡利班辦事的那幾次,你給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盡職盡責而已,大人。”
原體的這種語氣讓阿斯特蘭不太能夠確定他到底想干什么。
推心置腹?
還是拉攏人心?
這可不像莊森會干的事情。
更像是摩根閣下在背后支招。
想到這里,阿斯特蘭微微瞇起了眼睛。
而莊森對此毫不在意。
他只是繼續著他的思考,并以一種令人猝不及防的節奏向阿斯特提問。
“你對混沌了解多少,阿斯特蘭?”
“……什么?大人?”
泰拉老兵有些沒反應過來。
“我是說:我的父親跟你講述過多少有關于亞空間或者混沌諸神的事情?”
阿斯特蘭沉默了。
他從未想過莊森會跟他討論這種話題。
在猶豫了一會兒過后,泰拉老兵還是決定將真實情況告訴他的基因之父。
原因也很簡單。
無論他再怎么討厭莊森,有一件事情阿斯特蘭是不得不承認的。
以莊森的性格,他不可能倒向混沌。
那么既然如此,卡利班的雄獅自然會是對抗混沌諸神時的盟友。
盡管這會讓人感到很不舒服,但帝皇的宏圖大業比他的個人感受要更重要。
“講述過一部分,大人。”
“那你知道混沌四神么?”
“當然,大人。”
“嗯……”
雄獅點了點頭,他的目光轉動著,直視著王座下的泰拉老兵。
“阿斯特蘭。”
原體的聲音變得認真了些。
“我的父親曾跟我說過,你是他親手塑造的最早一批阿斯塔特。”
“在塑造你們的時候,他在你們大腦中加了更多的再保險裝置。”
“一種靈能屏障:它能夠保護你們幾乎不可能被混沌的能量所腐蝕。”
“就像禁軍那樣。”
阿斯特蘭的眼珠向上滾動,小心翼翼的查看著莊森此時的狀態。
“我想,我并不清楚人類之主施展在我們身上的全部偉力,大人。”
“我對此并不意外。”
莊森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
“你知道么,阿斯特蘭。”
“我曾很認真的考慮過如何安排你。”
“你與阿拉喬斯和考斯韋恩都不一樣。”
“阿考完全能夠令人放心,他可以被放置在任何一個崗位上。”
“阿拉喬斯缺少獨立領軍的能力,他更多是作為一名戰士,而非將軍。”
“但你不同。”
“你很有能力,阿斯特蘭,你在很多領域中的能力甚至超過了考斯韋恩。”
“但我并不放心讓你獨當一面。”
“我一直在想,與其將你放回到卡利班或者其他的戰線上,也許將你留在我的視野之內會是更安全的選擇。”
阿斯特蘭的呼吸粗重了些許。
但他明智地沒有說話。
因為從莊森的話語中,泰拉老兵敏銳的覺察到了一絲轉機:如果卡利班人依舊維持著他原本的想法的話,那他根本不會浪費時間和阿斯特蘭說這些話。
果然,當莊森再開口時,他的語氣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產生了變化。
“我原本是這么想的。”
“在昨天,我還因此而苦惱。”
“但就像我跟你們三個說的那樣。”
“在我選擇休息的時候,我的阿瓦隆姐妹來到了我的身邊:她告訴了我真相。”
“以及我們應盡的義務。”
莊森頓了頓。
“阿斯特蘭。”
“我在,大人。”
泰拉老兵本能地挺直了脊梁。
他已經聽出來了,當原體再次呼喚他的名字的時候:那是下達命令的聲音。
“在摩根的講述中,我已經明白了銀河現在的局勢和帝皇真正的意圖。”
“因此,我已經有了決斷。”
“我決定將暗黑天使軍團艦隊正式分為兩個部分,就像昨天說的那樣,由你和考斯韋恩率領軍團的主力,二十五萬人,經由狼之國度返回到卡利班,你們將負責協助盧瑟以及在未來的戰爭中支援泰拉,共同對抗現實宇宙與亞空間中的敵人。”
“支援泰拉?”
阿斯特蘭敏銳的抓住了這個詞。
“荷魯斯會是我們的敵人么?”
“帝皇擔心他可能被混沌腐化。”
“但他決定親自處理這件事情,所以在他回歸之前,你們最主要的任務就是維持在泰拉和荷魯斯間的中立態度,并為未來的大規模戰爭做好準備。”
“盧瑟和考斯韋恩會負責這件事情。”
“我準備讓盧瑟負責卡利班。”
“考斯韋恩則會在必要時刻率領暗黑天使軍團的部隊就支援泰拉。”
“至于你……”
莊森看向他最不順從的子嗣。
“帝皇跟我保證過你的純潔。”
“摩根向我保證過你的能力。”
“而我則親眼見證了這兩點。”
“所以,你的任務是最重的。”
“我決定將守衛恐懼之眼防線的指揮權全權交給你,阿斯特蘭。”
“在未來,我們在亞空間中的敵人極有可能從這個方向發動全面進攻。”
“你要負責擋住他們的腐蝕和攻勢。”
“我會頒布命令,你會從盧瑟和考斯韋恩那里得到充足的支援:但我也不希望你和你的部隊會后退哪怕一步。”
“卡迪亞不容有失:暗黑天使的旗幟絕不能在這片土地上降下去。”
“這,就是你的職責。”
阿斯特蘭花費了大約一分鐘的時間才將原體說的這些事情消化干凈。
“所以,我在這場戰爭中的所有職責,就是守衛一座恐懼之眼旁的要塞?”
“的確如此。”
莊森輕蔑地笑了一下。
他當然能聽出阿斯特蘭心中的不甘。
守衛一座要塞?
哪怕是全銀河中最重要的要塞,也不符合阿斯特蘭心中的抱負。
于是,雄獅又十分難得地多說了幾句。
“聽著,阿斯特蘭。”
“我知道長久以來你對我的態度。”
“我也知道,你并不信服我的指揮。”
“而現在,我只是允許你和我在同一個平臺上展開一場競技。”
這句話讓泰拉老兵原本維系極好的假面有了一絲松動。
機會。
一直以來:他所渴求的,還有他所抱怨的,不正是一個機會嗎?
莊森竟然會給他?
真是……不可思議。
阿斯特蘭看向他的原體。
但莊森卻沒有看向他。
他的目光飄忽著,在泰拉老兵的面前回憶著自己早年的時光。
“在當年,帝皇找到我的時候。”
“他只給了我三樣東西。”
“軍隊,目標和自由。”
“他給了我一支大軍,給予了我需要去執行的目標,以及在執行途中所有的自由。”
“而當我完成這個目標后,他對我接下來想做什么漠不關心。”
“現在,我也一樣。”
“我給予你軍隊、目標和自由。”
“你會擁有完全的指揮權,你會擁有一個十分清晰的目標。”
“同樣的,你也會擁有相對應的自由。”
“我不在乎你會為了目標做什么。”
“我也不在乎,在完成目標后,你會帶著你的軍團前往哪里。”
“只要恐懼之眼能夠守住,只要亞空間中的大軍不會威脅到銀河系。”
“只要你能確保這兩點。”
“那么在此之后,你想帶著你的大軍支援泰拉,站在銀河最中央:可以。”
“你想帶著他們揚帆遠航,去開始你心心念念的,真正的大遠征:可以。”
“只要不投靠荷魯斯,投靠混沌。”
“我不在乎你會做什么。”
“我只需要你完成我給你的目標。”
“而在那之后。”
“你可以享受你的野心,和你的夢想。”
“我不會阻止你。”
“你也不必再屈居于你的不甘。”
“會有更偉大的事情值得我們去操心。”
這一次,阿斯特蘭沉默的格外漫長。
而當他再次抬起頭來,毫無畏懼的與基因之父對視的時候,在泰拉老兵的嘴角上勾起了一抹近乎于挑釁的微笑。
“即便我想帶領他們,向銀河證明我是比您更優秀的指揮官,比您更配得上暗黑天使之主位置的那個人:也可以嗎?”
“如果你能做到的話。”
雄獅同樣回以一個微笑。
“我會欣然迎接你的挑戰,兒子。”
“去吧。”
“去證明你有這個資格。”
“當我們再次與銀河中相遇時。”
“讓我看看。”
“在你劍下流淌的叛徒之血,是否會比我的更多。”
“我會的。”
“我會完成您的命令。”
“我會保衛帝皇的帝國。”
“我會用我的生命發誓,沒有一個惡魔能夠活著踏出恐懼之眼的防線。”
“但我也會向你保證。”
“在完成了我應盡的義務后。”
“我絕對不會錯過整場大遠征中最輝煌也是最重要的時刻。”
“這是為了我,也是為了我們所有人。”
“您虧欠我們的這一刻,已經太久了。”
“現在,我會讓他們明白。”
“為什么我們才是第一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