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里曼認輸了?
這樣啊:比我最開始想的還要快上那么一點。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能和泰拉公開對峙到這種地步,已經很是難得了。
十三米寬的圓形會議桌取材自阿瓦隆最古老的一片森林:在草甸與矮丘中,種滿了起源于神圣泰拉的石化紅木,他們中的最尊貴者被原體的侍從選中,再歷經了一路的搬運、加工與打磨后,成為了蜘蛛女皇面前的潔凈無瑕。
摩根很喜歡這張桌子,她總是坐的距離它很近,這樣,當她卷起她的上嘴唇,從兩排貝齒間吐露出輕蔑的嘲弄時,光滑的桌案便會投射出原體眼角處的細節,就像是倒影拱頂上的吊燈一樣。
每到這個時候,原體就可以在她的倒影中,捕捉到與一百多年前相似的那一絲狡黠:它屬于那個尚且無情無義,能夠將任何人作為棋子般隨意拋棄的摩根,一個似乎再也回不來的人。
一段只屬于她的年輕過往。
摩根喜歡回憶這段歷史,就像任何一個步入老年的凡人喜歡回想自己的過去一樣:即便他的童年依舊平庸且乏味,但只要放在記憶的河水里泡上一會,并總會臆想出些不存在的慷慨激昂。
她大抵是老了吧?
在她的內心中,阿瓦隆的女王照例地自問自答:直到來自于銀河另一個的訊息將她喚醒。
有關于基里曼的信息,在阿瓦隆這里一直是最高等級的。
但在私下里,他也是被嘲笑的最狠的那一個。
上到摩根,下到遠東邊疆的任何一個凡人,他們在區區一代人的時間里,便發展出了有關于奧特拉瑪的海量地獄笑話:而在另一邊的五百世界,有關于阿瓦隆的玩笑同樣不怎么符合人道主義。
關鍵時刻,他這個戰爭之子還是挺名副其實的么。
希望下次不會再考驗一下他的復仇之子的名號吧。
當阿瓦隆的女王肆意評價一位兄弟的勝敗榮辱時,她近乎三米的修長體態將用石化紅木打造的王座占得滿滿當當,成摞的卷宗在這位原體的指尖飛舞或沉淀,講述著來自于銀河各地的秘密。
而圍繞在她的身旁,原體最得力的幾位子嗣,破曉者軍團中威望最高的諸多翹楚們,便是蜘蛛女皇在此時最忠誠的聽眾:他們將理解與傳達她的命令,無論那聽起來有多么的荒謬。
因為種種原因,今天在場的人數倒是算不上多:拉納一如既往地占據著他的位置,伯納德手中的文件看起來比摩根的還多,比原體本人還要高上那么一大截的赫克特則是最無辜的一個,他正竭盡全力的想要搞明白目前的話題。
但在他成功之前,他偉大的基因之母卻早已口鋒一轉。
不過:我原本還以為他會試探性地詢問一下我的意見呢,沒想到居然始終一言不發。
你覺得,這是因為基里曼對于我們的信任么,拉納?
原體看向她最器重的子嗣。
“不僅是信任,還有理智。”
禁衛總管向前一步。
“基里曼大人知道,在巴達布的危機告一段落前,他與您的任何通訊都會被打上嚴重的標簽:更不用說基里曼大人一直都是一個習慣于自己嚇自己的人物,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敢這么做了。”
“但從另一方面,基里曼大人也很確信,我們這次的袖手旁觀不會影響到五百世界和遠東邊疆一個世紀以來的友好關系:如果我推測的沒錯的話,馬庫拉格那邊很快就要派來重量級的代表團了。”
是已經在路上了。
原體壓了壓手中的外交知會。
很不錯嘛,拉納:你已經可以暫時替代我行事了。
“還差的遠呢,大人。”
拉納低下頭來,盡力遮掩住自己的臉龐上的笑容。
還是這么謙遜……
原體顯得心情很好,她依靠在自己的座位上,翹著腿,將目光移動到了下一張面容。
那么,巴達布那邊還有什么后續的發展么,伯納德?
“經過了多部門的核實,目前能夠確定的信息是:基里曼閣下依舊停留在巴達布主星,而掌印者大人已經趕回泰拉了,至于極限戰士軍團的艦隊,他們正在進行大漩渦區域最后的交接工作。”
基里曼還在巴達布?
“據說他正在與巴達布主星的高層們進行一次磋商,雖然具體的內容還不得而知,但我們有理由相信基里曼大人是希望通過一些辦法來彌補巴達布的損失,并保證雙方的關系不會就此破裂。”
當不成君臣了,但依舊還可以當朋友是吧?
摩根倒是見怪不怪。
還有什么?
“嗯……不太確定真實性……”
盡管說。
原體揮了揮手,她自信于對基兄弟的了解:即便是無法被確定真實性的信息,只要聯想一下基里曼平日里的性格和作風,也能大致推測出是不是他做的。
“根據線人的情報,基里曼大人可能會從五百世界的財政儲蓄中專門調出一筆特別資金,來彌補巴達布主星此次的損失:尚不確定這筆資金的來源是什么,但極有可能會是人道主義救援法案。”
有意思……
摩根撫摸著下巴。
他還真把巴達布的這次磨難當做是自己的責任啊。
是基里曼能干出來的事。
不過既然如此,那么我們這個盟友也不好什么都不做。
原體思考了一下,海量的數據和記錄在腦中翻涌。
伯納德,你待會去找一下財政署的凡人官員,要求他們盡快起草出一份對于巴達布主星的人道主義援助法案:集中在民事領域就可以了,不要涉及軍火。
“明白。”
伯納德飛快地記下了,一邊記錄還不忘一邊詢問。
“那么請問,這份人道主義援助的力度大概是……”
面子上過得去就行。
原體滿不在乎地嘟囔著。
巴達布主星的繁榮是建立在對于麾下數百個附庸世界和殖民地的剝削上的,霸權瓦解后,他們注定就會陷入衰落期,些許援助是挽救不了這一點的:我的兄弟也就是在求一個心安罷了。
“只是如此么?”
伯納德抬起頭來。
“基里曼大人應該也是想與巴達布好聚好散,而且留下這份代替他們繳納稅款的恩情,如果以后再有什么新的變動的話,重新拾取起盟約也會更容易些吧?”
我看難。
摩根輕哼了一聲,滿腔的嘲弄根本不加以掩飾。
凡人是反復無常的,能爬上權力頂峰的凡人更是如此,別指望巴達布會因為基里曼的善后工作就對他感激涕零:他們只會記住基里曼對他們的拋棄。
只希望我的兄弟沒有向巴達布許下更荒唐的承諾吧。
“您似乎很擔憂這一點?”
摩根沒有回話。
她的面色陰沉,想到了在巴達布危機剛爆發時,情報總管遞給她的那份文件:上面詳細的記錄了巴達布上的權力野獸們,究竟是一群什么樣的人?
凡人中的確有高貴者。
但很可惜,這些高貴的人并不生存于巴達布。
“我明白了。”
伯納德點了點頭。
“我會囑咐他們繼續關注基里曼大人與巴達布的談話的。”
很好。
然后是你,赫克特。
原體轉向了另一邊。
在會議結束后,你記得去找瑞扎駐阿瓦隆的大使,以我的私人名義拜托他們一件事情:瑞扎就在大漩渦區域,在巴達布的霸權注定土崩瓦解后,他們有資格在一定范圍內小規模的擴張。
告訴他們,我支持他們對于大漩渦區域更多的主權。
但別重蹈巴達布的覆轍。
說到這里,阿瓦隆的女皇稍微思索了一下。
告訴他們,盯住他們旁邊的福格瑞姆就可以了:只要能讓外人相信瑞扎的體量始終要比福格瑞姆的原體國度更小,他們應該就不會遭遇巴達布式的麻煩。
另外:極限戰士軍團在大漩渦區域的古老盟友,可遠不止巴達布主星一個,但是這次他們卻一次性地丟了個干凈,再也無法保證其他朋友的安全了。
不是所有的星球總督們都像巴達布那么狂妄,有些大漩渦的世界和奧特拉瑪聯系緊密,甚至被視為傳統的勢力范圍:無法繼續保護他們一定會成為我的馬庫拉格兄弟在此時的一塊心病。
既然如此,告訴瑞扎,就當是賣我一個面子,當他們在大漩渦區域擴張時,要盡早的將那些極限戰士已經無法履行盟友義務的世界收入囊中,以免我兄弟的盟友們卷入無妄之災,他那顆脆弱的心臟會因此而睡不好覺的。
除此之外,也請瑞扎別向這些世界收取什么重稅,中規中矩地來就好了,至少讓這些人的生活水平保持常態:告訴瑞扎,破曉者的原體不會忘記他們的付出,瑞扎會得到相對應的補償的。
“他們絕對不會懷疑這一點。”
赫克特挺值了胸膛。
大概吧。
摩根點點頭,看起來已經失去了對于巴達布的興趣。
就這樣,赫克特,會議結束后立刻去辦這件事情:我會讓拉納把這些世界的名單給你的,你要親眼看著瑞扎的大使把所有的名字都匯報給他們的母星。
“明白。”
破曉者斬釘截鐵,而原體的目光只是看向了在場的第三人。
你也有任務,拉納。
禁衛總管向前一步。
會議結束后,我會給你一份我親自簽署的手令:你要去通知駐守在遠東邊疆最西端的那幾支艦隊即日起立刻起航,在大漩渦區域的邊緣地帶進行巡游。
既然基里曼認輸了,那么接下來肯定就是神圣泰拉的艦隊向東擴張了:讓邊境提高警惕,要是泰拉人敢膽敢冒犯遠東邊疆或者五百世界的國土的話,就以最堅決的態度就他們驅逐出去。
必要時候,可以開火,但是別斬盡殺絕:泰拉不會想在這個敏感期再把事情鬧大的。
另外,也要多關注一下馬庫拉格那邊的情況,五百世界的西部邊疆沒準會發生動蕩,隨時做好支援他們的準備,人手不夠的話就去聯絡在大漩渦地帶活躍的那支午夜領主的艦隊。
“明白,大人。”
拉納頓了頓。
“不過:我們需要再聯絡一下鋼鐵勇士和吞世者們?”
用不著:他們應該能看明白巴達布是怎么回事。
但你倒是提醒了我。
通知位于遠東星域最北方的地獄巖海軍基地,要求他們這段時間一直保持一級的戰備狀態:在巴達布這里事發后,荷魯斯一定會加倍地清除他的狼之國度內部的所有敵對勢力,那些流竄的失敗者沒準會從北邊侵擾到阿瓦隆。
“我向您保證,大人,這一切絕對不會發生。”
拉納挺胸抬頭。
“目前負責坐鎮地獄巖海軍基地的指揮官是達武閣下,他統率著包括自己的第十連隊在內的整整五千名戰斗兄弟,駐守在地獄巖:再加上強大的海軍艦隊,沒有任何異形能突破他的防線。”
希望如此。
摩根閉上了眼睛。
畢竟地獄巖是整個阿瓦隆規模最大的海軍基地,它的損害會是我們無法承受的損失:向薩拉馬斯的那幾個連隊下達命令,要求他們抽調出一部分兵力,參與到地獄巖海軍基地的駐防工作中。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讓在場的三位破曉者同時沉默了。
“您是說……丹體歐克閣下的那些鋼鐵勇士們?”
沒錯。
原體點了點頭。
告訴他們,抽調五千人。
這點兵力對于現在的丹提歐克來說,綽綽有余。
“大人……”
沉默了半晌,最后還是膽子最大的拉納艱難的開口了。
“但是按照您之前與丹提歐克閣下簽訂的條約,駐守在薩拉瑪斯星域的鋼鐵勇士,他們現在的總兵力應該不會超過九萬人:除非破曉者軍團進一步地擴張,否則他們不被允許突破這個數字。”
摩根不說話。
只是有些沮喪地搖了搖頭。
落實它。
“明白,大人。”
“您……還有別的命令么?”
讓我想想……啊,對了……
“記得把這封信交給基里曼。”
“以……我個人的名義。”
一絲充滿了膽怯意味的猶豫出現在羅格—多恩的話語中。
帝皇在上:這可不常見。
至少,在一連長西吉斯蒙德的印象里,他從未在基因之父的話語中聽到過片刻的猶豫。
即便是事關另一位原體。
“是出了什么事么,大人?”
所以,理所當然的,在接過信件的侍從告退后,當房間中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的時候,西吉斯蒙德便直率地開口了,根本不曾考慮過這句話是否有些不妥當:因為多恩也不會考慮這種事情。
他只是站在那里,比因維特上最古老的石頭還要頑固。
然后平淡地敘述著事實。
“沒什么,西吉斯蒙德。”
“我剛剛以我個人的名義給我的兄弟基里曼寫了一封信。”
“個人的名義?”
“沒錯,他在布塞福勒斯號上簽署完條約后,直接離開了,我沒能與他見上一面,但我見到了專門在等著我的荷魯斯:荷魯斯出于兄長和戰帥的責任,提議我給基里曼寫去一封兄弟的信件,避免我們兩個人間產生更多的誤會。”
“我知道這件事情。”
西吉斯蒙德點了點頭。
“但那是……很多天前了。”
“我們還以為您不打算接受荷魯斯閣下的提議呢。”
“不,我當然接受。”
多恩走向了他的武器架。
“但在接受了提議后,我沒有立刻動筆寫這封信。”
“因為我非常確信,在剛剛經歷了巴達布的事件后,無論是我還是基里曼都并不處于冷靜的狀態,如果在這個時候寫下一封信,很有可能會造成信息傳達的不確定性,并攜帶太多的個人情緒。”
“從而造成誤會。”
“所以,我選擇先讓自己繼續冷靜一段時間,直到我確定我腦海中的邏輯已經恢復了正常,不會再被無端的情緒干擾后,我才用進行過充分思考的大腦,為我的兄弟寫下了這封信件。”
西吉斯蒙德默默地看向了旁邊那個被用廢了的痛苦手套。
嗯……冷靜和思考……
“恕我直言,大人:你以前都是選擇有話直接說的。”
“沒錯:但那不是好事。”
多恩點了點頭。
“所以我糾正了這一點。”
“我和基里曼之間的信件談話可能關聯到數百個,甚至是更多世界的命運,如果我無法用冷靜的邏輯來向他傳達我的想法,那么造成的誤會便與犯罪無異:我沒資格將我的習慣放在帝國的利益之上。”
“那您都跟基里曼說了什么?”
“兩件事情。”
多恩拿起了自己的武器:他要去訓練場放松一下神經。
“第一,我并非是出于個人想法而插手巴達布事件,帝國之拳之所以會向巴達布出兵,是為了履行自己泰拉禁衛的職責,監督太陽星域附近的任何武裝沖突。”
“除此之外,第七軍團的艦隊也是為了確保巴達布的沖突,不會演變到更糟糕的地步:既然巴達布的事件已經解決了,帝國之拳就會全面地退出大漩渦。”
“我相信他會理解的。”
西吉斯蒙德顯得很自信。
“那第二點呢?”
“第二點……”
多恩猶豫了一下。
“我告訴他。”
“在經歷了長達數天的冥想和思考后,我很確定。”
“基里曼做錯了。”
“無論如何,他都不應該擅自與神圣泰拉武裝對抗。”
“但如果他能為了自己的錯誤而深刻反省的話,我相信我們的兄弟情誼是不會改變的:同時,既然新的條約已經簽署,那么他們就應該繼續服從帝皇的秩序。”
“我告訴他。”
“無論是極限戰士軍團,還是神圣泰拉的艦隊。”
“哪一方想打破和平,讓巴達布的事情再上演一遍。”
“我的第七軍團都會毫不猶豫地予以懲戒。”
“即便是泰拉么,大人?”
“沒錯。”
多恩的聲音斬釘截鐵。
就像是他的心臟一樣。
“任何人都不能為了一己私利而撼動全人類用鮮血澆灌出來的新秩序。”
“基里曼不行。”
“泰拉,同樣也不行。”
“在我返回皇宮之后。”
“我會將我在信中對基里曼說的話,向高領主們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