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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章 一語定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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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籠罩宮禁,朱厚熜立在殿外,道袍被雨水打濕了也渾然不覺。

  那張猙獰的面容在閃電映照下顯得格外駭人,手中攥著的念珠幾乎要被捏碎。

  “陛下,雨大了,回殿內等候吧……”

  太監麥福小心翼翼地撐起傘,卻被一把推開。

  “那些御醫進去多久了?”

  “為何還沒有消息?”

  朱厚熜的聲音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

  “回陛下,已有一個時辰了。”

  麥福戰戰兢兢地回答。

  這位在歷史上也是嘉靖朝有名的大宦官,可以和黃錦相提并論,首創司禮監掌印太監兼任東廠提督的體制,是大明王朝呂芳的原型之一。

  現在卻是面無人色,聲音輕微至極,生怕驚擾到里面。

  “廢物!都是廢物!”

  “若是垣兒有個三長兩短,太醫院所有人都別想活!”

  朱厚熜突然將念珠重重摔在地上,珠子頓時四散飛濺。

  周遭噤若寒蟬之際,麥福則暗暗嘆息。

  垣兒?

  陛下什么時候如此親密地稱呼三皇子了?

  是了。

  大皇子死,二皇子瘋,四皇子五皇子不久前撈上來,兩個小小的身子抱成一團。

  據說還是四皇子想要救弟弟,卻被不熟悉水性,本能求救的五皇子直接拖了下去,兩個孩子一起沒的。

  現在只剩下一位皇子了——

  寢宮內,血腥味與藥香混雜,令人窒息。

  十余名御醫圍在床榻周圍,卻無人敢輕易下手。

  三皇子躺在錦繡被褥中,半邊臉纏著紗布已被鮮血浸透,露出的左臉慘白如紙,不斷發出呻吟:“疼……好疼……”

  “徐院使,這該如何是好?”

  年輕的御醫聲音發抖。

  首席御醫年逾七旬,額頭布滿冷汗,手指在三皇子腕間微微顫抖。

  別的傷勢其實都好說,關鍵在于臉上以及眼睛。

  臉上的傷痕是簪子劃破的。

  最后更是刺入左眼。

  眼睛保不住了。

  面容半毀?

  再眇一目?

  “徐院使,我兒有性命之危么?”

  麗妃握著兒子的手,臉色依舊慘白,語氣倒是恢復了沉穩。

  或許是當年的宮變遭遇,讓她更有定氣,此時顧不上許多,只問生命安危。

  老御醫緩緩地道:“稟告娘娘,殿下服藥后脈象穩定,若無高熱,則無生命之憂……”

  這其實就是要防止傷口感染發炎。

  一旦炎癥感染,對于這個年代,那才是真正致命的。

  不幸中的萬幸是,三皇子身體一向不錯,是諸位皇子里面相對健碩的,這才能幸免于難,沒有被推下水,后來又在掙扎之間,沒有讓瘋了的閻貴妃造成更大的傷害。

  “那就好……那就好……”

  麗妃聞言輕輕吁出一口氣,看著兒子痛苦的表情,露出濃濃的悲哀:“人還在就好……妾身已經不求其他了……只求上天不要讓我母子分離……”

  話音落下,一道再也按捺不住的身影已然沖了進來。

  “朕的垣兒如何了?”

  朱厚熜撲到床前,握住兒子的手:“爹爹在此,你定會無恙的……”

  麗妃目不斜視,無動于衷。

  三皇子的手雖然不會掙開,卻也依舊冰涼,甚至在微微發抖。

  “朕不要聽借口!垣兒若有個三長兩短,你們統統去給他陪葬!”

  朱厚熜轉過頭來,對太醫怒斥。

  太醫唯有叩首。

  麗妃終于開口:“陛下,可否容許御醫先行救治,是否責罰,日后再言?”

  朱厚熜面色立變,但盯著這個面容冷肅的妃嬪,終究移開了視線,松開了手,緩緩走了出去。

  麥福小心翼翼地迎上,就聽這位主子幽幽地道:“回……回丹房……”

  回到丹房時,大雨已然停歇。

  但天光未明。

  紫禁城上空的陰云仿佛凝固了一般,久久不散。

  蒲團上,朱厚熜凝視著手中那枚暗紅色的丹藥。

  恍惚間,丹藥表面似浮現出五張稚嫩的面孔——

  他的五個兒子。

  “朕的皇兒……皇兒啊……”

  之前他聽聞噩耗,涌出的先是一陣不真實感,然后才意識到,一切是真實發生的。

  對待子嗣上,朱厚熜確實沒有李隆基殘忍。

  李隆基一日殺三子,是真的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推到城外就處死了。

  當然也與他兒子的數目很多有關,死三個無所謂。

  而嘉靖至少從未想過害死兒子。

  他只是要打壓太子,使之無法對自己的皇位造成威脅;

  接著廢黜三子,使之無法覬覦太子的儲君之位;

  至于最小的老五,幸虧最小,長大了也有的好受。

  當然無意識間,他也掐滅了太子的生機。

  比如太子重病之際,只是一味責問太醫,讓他們務必救治,卻從沒想過讓閻貴妃從冷宮里面出來,陪伴這個兒子,是否有所轉機。

  母子倆最后一面都未見到,徹底逼瘋了閻氏。

  偏偏一群內侍宮婢居然相信她的所言,協助完成了這場殘忍的報復。

  過程令人悲傷。

  若不是四皇子去救弟弟,他不至于被淹死。

  若不是三皇子掉頭回來,他或許也能全身而退。

  當然最關鍵的是,若不是三位皇子身邊幾乎沒有護衛,只有伴讀的內侍,即便閻貴妃再蠱惑下人,也是不可能近身的。

  而就在侍衛剛剛趕到之際,閻貴妃縱聲長笑,縱身躍入湖中,再未浮起。

  天子帶走了她全部的希望。

  她也要讓天子嘗嘗絕望的滋味。

  “丹!”

  “取丹來!”

  殿內道士與內侍噤若寒蟬,唯聞丹爐炭火噼啪作響。

  直到朱厚熜渾身瘙癢,猛然高呼出聲,小道童這才戰戰兢兢捧來玉碗。

  朱厚熜奪過丹藥仰頸吞下,喉間忽涌腥甜。

  “噗!”

  噴濺的鮮血染紅了道袍鶴紋,在眾人驚呼聲中,他重重栽倒在地上。

  “快!傳太醫!!”

  周遭的驚呼拉遠,朱厚熜恍恍惚惚之間,似乎來到了太廟。

  這里供奉著大明歷代先帝,燭火長明,莊嚴肅穆。

  他的視線首先落在太祖的畫像上,旋即在成祖的靈位上稍稍頓了頓,一路往下,來到了明睿宗的靈位前。

  畫像中的父親目光如炬,仿佛能洞穿人心。

  實際上,朱厚熜已經記不清父親的模樣了,可此時迎著那注目,他雙膝跪地,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

  “是朕的錯……朕對皇子嚴苛寡恩……沉迷丹道……疏于教導……”

  “可上天為何要如此懲罰?為何要讓朕絕嗣?”

  “武宗!武宗!朕絕不步你的后塵!”

  殿外雷聲大作,一道閃電照亮了太廟內歷代先帝的畫像,就在明睿宗旁邊的明武宗朱厚照,畫像似笑非笑,眼神里帶著說不出的譏誚。

  各地的藩王則磨刀霍霍,準備效仿這位,再度由藩王入住紫禁城,為萬民之主。

  你也沒有能夠繼承皇位的皇子了……

  把皇位交出來吧!

  “不!不!!”

  “唐王、晉王,皆與賊人有染,暗衛有證據,從他們下手……”

  “殺!把那些藩王統統殺光!”

  “朕的皇位,一定要傳給朕的兒子!”

  “將兵從邊關調回來,鎮壓!鎮壓藩王之亂!!”

  里間傳來清晰的囈語。

  一簾之隔。

  外面跪著的重臣,聽得面孔煞白。

  諸皇子的噩耗,已然足夠震動朝野。

  天子此時此刻倒下,更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關鍵在于,儲君人選。

  太子病逝,德王瘋癲。

  四皇子五皇子慘遭不幸。

  只剩下殘疾的三皇子……

  家天下的繼承制度,更看重血統,而非身體健全,殘疾可能影響形象,但不是絕對障礙,如明仁宗朱高熾腿疾仍繼位。

  苛刻現在三皇子毀容外加獨目,實在太過嚴重,還不知能恢復成什么模樣。

  正常情況下,已然失去了繼承權。

  可不考慮瘋傻的二皇子,他又是如今剩下的最后皇子,如果不為儲君,那就真的要重現武宗后事了。

  群臣思緒浮動,包括嚴嵩在內,誰都不敢多言。

  畢竟聽聽里面那位的瘋話,要將全天下藩王殺了個干凈,就害怕自己的皇位外傳。

  這樣的情況下,誰敢多言,不怕株連全族么?

  “諸位愛卿,可有諫言?”

  王皇后緩緩走出,渴求的視線落在最前列的一眾老臣身上。

  迎接她的,是或昏睡,或木然的沉默,無人敢抬頭。

  直至一道年輕的面容映入眼簾,目光明亮,毫無動搖。

  王皇后露出最后的期盼:“海卿?”

  “娘娘且莫慌亂!”

  海玥出面:“當務之急是為陛下用藥,待龍體稍安,再請陛下明詔立三皇子為儲君,以正國本,安定內外!”

  此言一出,內外皆驚。

  誰也沒想到,這位會于此時此刻,力保三皇子。

  海瑞由于品階尚低,沒有資格位列堂中,不然的話,會理解兄長的選擇。

  原因很簡單。

  大明朝堂經不起再一次藩王入主的折騰了,到時候即便沒有親生父親的禮議爭執,也會有無數的波折,將原本的中興之世硬生生打斷。

  因而三皇子哪怕殘疾,依舊是儲君的不二人選。

  帳內的麗妃身體輕顫,王皇后又驚又喜,趕忙接著問道:“然陛下憂諸藩之患,若藩王有不軌之舉,不知可有良策解之?”

  海玥肅然拱手,聲若金玉相擊,一語定江山:“立儲君以正國本,繼大統而承天命,此乃萬世不易之道,若有藩王謀逆,假托亂命,禍亂朝綱,當共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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