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
日正當中,蕭衍帶著百官正在籍田耕作。
籍田乃是吉禮。孟春正月,春耕之前,天子率諸侯親自耕田的典禮,意為天子對于農耕的重視。
蕭衍穿著一身布衣,年逾七十的他身體依然矯健,即使沒有他人的攙扶,拿著鋤頭在田地之中穿梭,腳步如飛。
以往的籍田多是一種禮儀,可如今的田地中卻是切切實實的種上了糧食。
眾臣只見蕭衍在田地中走著,不時查看幼苗的長勢,遠遠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老農。
此時已值季春,蕭衍帶著群臣來,并不是為了應付。
這場天災,對于南梁的沖擊很大。此時,更加深遠的影響已然有了苗頭。
南朝的主作物是水稻,而水稻相比粟,更不耐寒。
日照不足,導致的氣溫下降,肯定會影響水稻的產量。
看著籍田之中長勢并不算好的幼苗,蕭衍不覺得皺著眉頭。
籍田尚且如此,百姓之田地又會如何?
賀拔勝在遠處,看著這一幕,心中有些唏噓。
在北方,他見多了殺戮與背叛,來了這南朝,他見到了蕭衍,方知世間還有這等君王。
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乃至兵戰農桑,無所不通。
便在賀拔勝思考時,朱異嚷嚷著嗓子,跑了過來。
以往的朱異,不會如此失禮,可此時的他,卻顧不得這么多,甚至,還故意提高了嗓門。
“陛下,大捷!”
蕭衍拎著鋤頭,年邁的身軀微微斜靠著,眼見一身朱緋的朱異從壟上跑過來,絲毫不在意沾染的泥水,拜倒在他的身前。
“陛下,大捷!大都督陳慶之于黎漿大破敵軍,俘斬數萬,北虜喪膽,自此淮上無憂矣!”
朱異說完,一眾公卿也都拜倒了。
“恭賀陛下,自此淮上無憂矣!”
蕭衍在山呼聲中,接過了朱異手中遞過的奏疏,看了一眼,笑道:
“北虜者,跳梁之輩爾,折枝可滅矣!”
壽陽。
陳慶之走在戰場之上,看著地上還沒有整理的戰場,聞著那一股血腥腥臭之味,劇烈的咳嗽起來。
“這支北人精銳,皆是賀拔勝的部曲所滅么?”
陳霸先點了點頭。
這支北人之軍,是他親自帶著武川部曲攻滅的。
從油庫吏到如今的禁軍將領,陳霸先也不是沒有見過南梁的精銳騎軍。
南梁的精銳騎兵較這些武川部曲,武備要強許多,可陳霸先總感覺少了一些什么。
陳慶之已然說了出來,道:
“真是一把利刃!”
聽了這話,陳霸先豁然開朗,終于明白南梁的禁軍騎兵少的是什么?
那股與生俱來銳氣,不是訓練就能訓練出來的,沒有北地那凜冽的寒風與冰雪,難以淬煉出來。
相較之下,陳慶之的白袍軍更勝在綜合素質,步戰、馬戰、水戰、攻防戰,無一不精。
可要是只論馬戰,白袍軍卻要遜色一些。
陳慶之吩咐道:
“大戰之后,仔細處理尸體,小心病疫。”
“諾!”
“此外,絕不可走了侯景。”
“大都督放心,我等已布下天羅地網,封鎖了渡口、要隘,絕不會讓侯景逃回淮北。”
“這便好!”
陳慶之聽完,身體一松,指揮這場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如今,終于撐不住了,如山岳一般的身軀倒落了下來。
“大都督!”
夜色之中,侯景帶著王偉與十幾名懷朔子弟在穿行著。
“上將軍,梁軍的動作這么快,看來不抓住你誓不罷休。”
侯景不屑道:
“這天下除了大王,誰能抓住我!前面的漁村中我安排了人手和小舟,過了淮水,我等回到豫州之后,梁軍就奈何不得我等了。”
侯景等人到達漁村,卻發現一支梁軍已經駐守在這里。
“何人!”
侯景等人出現驚動了梁軍的暗哨,很快,村中三十余騎兵就涌出了村子。
侯景身后的懷朔子弟正想要拔刀應對,卻被他一個眼神喝住了。
“我等鄰近漁村的漁戶,遭了北虜的禍害,來這里走走親戚,躲一躲亂匪。”
侯景說完,這一眾騎兵之中卻有人大笑了出來。
“堂堂侯骨上將軍,怎么變成漁戶了?”
侯景面色一變,只見念賢騎著馬,舉著火把,緩緩接近他。
“原來是你啊!”侯景并沒有慌張,“我說老兄,聽說賀拔勝一個人在建康享盡榮華富貴,卻把你們扔在了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侯景看著念賢,見他沒有反應,勸道:
“爾等不如和我一起回豫州,豈不比待在這里好上許多。”
念賢一笑,解下了戰馬上的搭包,扔在了地上。
搭包滾出了一個人頭,侯景仔細一看,卻是賈顯度。
“有了此物,萬景還用擔心我們在梁國的富貴?”
侯景面色大變,身上泛起了一股殺意。
“蓋盧,我就怕你沒有機會享受這富貴。”
念賢聽了,絲毫不懼,笑道:
“你便是能殺了我,敗了我們這三十多騎,可必然招惹上下游的梁國水軍,到時候,你還過得了淮水么?”
侯景一時語滯,念賢又道:
“放了你也不是不可,不過你得說一句我愛聽的。”
侯景聽了,殺意頓消,問道:
“兄長哪里話,我一向敬兄長,別說一句,十句百句皆可。”
念賢笑道:
“那你就說‘我們懷朔人就是不如你們武川人’!”
王偉一聽,還以為是啥,可他等了一會兒,卻發現侯景根本沒有動靜。
王偉看向了他,侯景此時仿佛處在冰窟窿之中,嘟嘟索索的,一直張不開嘴,仿佛說一個字都要用盡全身的力氣。
“我……我……們……”
“我們懷朔人就是不如你們武川人!”
王偉搶先說了出來,念賢見此,正要說什么,卻發現遠處江岸上,有游舟浮動。
當下,他也沒有了玩的心思。
“梁軍的哨探來了,爾等進村躲避,我來應對。”
長安。
芙蓉園中,春風扶柳,李爽帶著家眷正在游玩。
草地之上,李爽的長子李珩帶著一眾弟弟妹妹正在放飛紙鳶,玩得不亦樂乎。
“父王,我的紙鳶壞了。”
爾朱英娥的長女李妙真小踏步的走了過來,臉上帶著幾分委屈,靠在李爽的懷中,用軟糯的聲音撒著嬌。
李爽寵溺的看著自己的女兒,摸了摸她的頭。
“好,父王給你修。”
一封奏報,卻打斷了這種和樂氛圍。
獨孤如、元明月等人只見,看了這份奏報的李爽一下子氣勢變了,身上再無一點為人父的溫情,有的只有一股冷冽感。
李妙真更是有些害怕的躲在了爾朱英娥的懷中,似乎有些不認識自己的父親。
李爽握著這份奏疏,一直不曾放手,呢喃道:
“猖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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