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長孫稚為洛陽留守,讓侯景鎮守金鏞城后,李爽率軍離開了洛陽,回到了關中,到達了他最為忠誠的長安城。
與洛陽相比,長安就是一座土城。
這并不是貶低,而是事實。
洛陽位于中原漕運的匯聚點,不但錢糧容易聚集,便是中原各州各郡的其他資源也是一樣。皇宮殿宇,公卿之宅,磚、瓦、巨木等建材普遍被使用。
關中則不一樣,因為三門峽的緣故,漕運困難。
長安城從開始建造之時,用的最頻繁的原料就是土。
夯土以為城!
相比洛陽城,長安城的規模也小的很多。
洛陽城鼎盛時期人口到達了七十萬,城中有兩百多坊,如今的長安城人口不過十余萬,城中才建到二十多個里坊。
不過小有小的好處,城池規模小,所需要的供給也就少了許多。
李爽回到長安后,在秦王府中與家人相聚了一上午之后,下午便去了行臺府。
蘇綽帶領一眾幕僚早已經在等候。
相比酈道元、賈思勰這樣的技術官員,蘇綽這位行臺府實際上的掌控人更有掌控大局的高度。
蘇綽很欣喜。他的欣喜不是沒有原因的。
自從去歲李爽率軍擊敗爾朱氏,占領洛陽以來,河北、河南、齊莒之地已然歸附。
李爽進軍洛陽的軍費不但平賬了,關中三大倉這些時日又接收了從洛陽運來了五十萬石的糧草。
除此之外,關中也吸引了大量的人口聚集,編民已至百萬口。
也因此,見到李爽后,蘇綽向李爽提出了許多激進的擴張政策。
其中最首要的便是擴建長安城。
將長安城向北向東持續擴建,最終建造成一座能夠容納四十萬人的大城。此外,秦王府已然顯得狹小,需要擇地建造一座巍峨雄偉的宮城。
看得出來,這是奔著讓李爽稱帝的節奏去了。
不過李爽還是否了。
與洛陽的氛圍不同,關中尚武。
在府兵制推行之后,更是如此。
基本上,關中府兵家家習射。這與長弓的推行分不開。
與制作工藝復雜,制作時間長的角弓不同,府兵所用長弓取材方便,制作時間很短。
騎術的訓練需要馬匹,而購買蓄養一匹馬并不是每名府兵都能做到的,可射術卻容易訓練,長弓的廉價能保證基本上每名府兵都能擁有。
因此,關中的府兵不是每個都是好騎士,但基本上每個都是優秀的步弓手。
戰場之上,對陣之時,萬箭齊發,并不只是想象,而是關中之軍與敵人對戰時普遍出現的現象。
府兵制的推行,不僅讓李爽擁有了一支戰力強悍的主力軍,更重要的是,不用花費大量的錢糧供養。
府兵平日里耕種,農閑之時會被各地軍府組織起來訓練。
擁有勛位的勛臣,更是成為了職業的軍人。
他們的裝備都不需要天策府提供,都是自己準備的。
也因此,關中不但可以獲得大量戰爭收益,還能節省大量的軍費開支,加上均田制的推行,可以獲得大量的盈余。
關中三大倉中儲存的數百萬石糧草、長安府庫之中三十萬匹布絹綢緞、各地牧場獸欄之中蓄養的百萬頭牛羊馬駝,這些物資的積累都給了蘇綽在內的一眾屬臣信心。
鼎之輕重,似可問也!
對此,李爽的回答是:
“還不夠啊!”
眾臣不解,李爽也沒有過多的解釋。
一場大的災變將會到來!
到時候,整個關中乃至整個天下都會受到影響。
大旱、瘟疫、饑荒等災厄會降臨人間,持續數年,造成的負面效應會影響今后數十年。
終年無夏,黃塵蔽日,六月飛雪,旱澇交替,瘟疫肆虐,易子而食之景將會出現。
無論南北兩朝,都會發生同樣的狀況。
死一個人是個數字,死數十萬、數百萬人也是一個數字,誰都擋不住。
極端的氣候會導致農業崩潰,顆粒無收。
這才是最大的危機。
關中也會成為重災區,至少三年緩不過來。
想到這樣的場景,在看著府庫中的一系列儲備,李爽就有一種緊迫感。
李爽否了蘇綽等人提出的激進擴張政策,改為了更加保守的政策。
備戰、備荒!
李爽停掉了長安城一系列準備實施的擴建工程,將多余的人力投入到了大型水利工程和軍事工程的建設之中;
同時,增加府庫之中儲備,加大粟、稻、豆、布、絹、柴、炭、藥材、茶葉、木材、鐵、銅等物資的儲備量;
此外,如甲、矢、弓、弩、刀、槊、盾等軍備,也下令全力制造,并且,大力培養新的匠人,增加匠人的數量;
最后,便是重點經營各地的牧場。
越是混亂的局勢,馬匹便越重要。
李爽加大了現有牧場的投入,為了確保一旦發生戰爭,關中之軍能擁有足夠的馬匹進行作戰。
眾臣之前,李爽頒布了一系列的政策。
“傳本王之教,長安城中,自本王以下,后府女眷不得佩戴金玉等飾,違者重處。”
“諾!”
“傳本王之教,關內道、隴右道、河東道各州郡官員當禁淫祀,務在糧儲。”
“諾!”
“傳本王之教,通告天下府兵,自今歲起,每名府兵家中需備自家所需三年之糧,由各地軍府校查!”
“諾!”
行臺府中一眾屬臣看見了李爽頒布的這么多的政策,心中倒是沒有反對的意見。
他們只有一個想法!
這是要準備滅梁了么?
李爽從長安發出的秦王教,傳到了中原各地,不但北魏上下一眾人是如此想的,便連南梁上下也是如此想的。
一時間,建康城中的氣氛很緊張。
北方的那位秦王從洛陽回到長安之后,便下達了大量儲備物資的命令。
大規模的軍事作戰,往往敵對方都能提前獲知。
因為糧草征集、斥候偵查、軍隊調動這些舉動都有跡象,瞞不了人。
李爽讓中原各地的府兵都儲糧,不就是為了南征么?
自從蕭衍得知李爽擊敗爾朱氏,進入了洛陽之后,不如以往,大量的時間都待在了臺城,處理政務。
得知了這個消息后,蕭衍更是召集了身邊的重臣,進行商討,做出各種軍事預案。
最后一眾臣子得出的結論,還是得加強江淮防線。
相比江淮防線,南梁其余的防守要地都要穩固的多。
荊襄防線的防守要點是襄樊兩城,可襄陽獨特的地勢,可以保證缺乏水軍的魏軍是絕對跨不過漢水的。且此前梁軍已然收復新野,構筑了前哨點,魏軍一有動靜,襄陽立刻可以得知。
更何況,南陽已然被打爛了。魏軍便是要攻擊襄樊,也沒有足夠的后勤支撐。
至于巴蜀之地,有著劍閣天險在,無需多慮。關中至今都沒有向漢中增兵過,駐守漢中的陳留王李神軌麾下不到萬人,這點兵馬,正常情況下根本攻不下劍閣。
且關中到巴蜀,一路都是崇山峻嶺,棧道難行,后勤運輸更加困難。關中之軍要將這作為主攻方向也不太可能。
江淮防線則不同。
通過中原水系,李爽可以調集大量的糧草、兵力,聚集十數萬大軍,對南梁展開滅國級的戰爭。
因為可以依靠水路運輸,后勤運輸、勞役征調等成本都會大大降低。
從這個方向進攻,成本最低,可以調集的兵力最多,效果最為顯著。
江淮防線背后,便是南梁的國都建康。一旦突破了江淮防線,南梁就有滅國的危機。
當年拓跋燾飲馬長江,雖然最后沒能渡過長江,可也讓劉宋國力大衰,埋下了覆滅的導火索。
對此,一眾南朝公卿印象頗深。
絕對不能再讓北方的大軍到達長江,否則,南梁會出現重大的危機。
蕭衍對于一眾重臣的結論基本上表示贊同,可心中還是有些憂慮。他看向了自己的寵臣朱異,問道:
“漢中那邊如何?”
劍閣是一個戰略要點,襄陽亦是,但蕭衍從來不會憂慮襄陽的得失。
襄陽不但是蕭衍起家之地,更是南梁重兵屯守之所,固若金湯。
劍閣卻是不同。
守巴蜀必先守漢中。
丟失了漢中的巴蜀,便不如荊襄那般穩固了。兩百年來,巴蜀局勢混亂,蜀人為避戰亂,大多逃離故鄉,致使蜀地的城池都空廢了。且夷氐僚人時常作亂,侵入巴蜀,致使政令不達。
若是北方處在混亂之中,那一時還無需多慮。
可如今的局勢,卻需要讓建康朝廷對巴蜀之地進行調整了。
朱異拱手道:
“李神軌這些年在漢中,并沒有做出多大的政績。前些時日斥候來報,他還是每日都待在歌舞坊中,將軍政之事托付給賀拔允等人。”
南梁在漢中是布置了眼線的。
這些眼線的存在,能夠保證南梁每個月都能得到那位陳留王的最新消息。
得出的結論就是,這位陳留王完全是爛泥扶不上墻。
加上漢中的兵力、物資等因素,梁軍對于李神軌的大軍并沒有多少防備。
蕭衍對此,還是有些不放心。
“是該派人去巴蜀整頓了。”
想了想,蕭衍得出了人選。
“召武陵郡王蕭紀入京!”
劍閣!
李神軌身著甲胄,帶著不到萬余的兵馬,進駐了這座巴蜀之地最為險要的關隘。
他的身邊,站著韓陵。
望著劍閣外聳立的山峰,李神軌不禁嘆道:
“當年鐘會帶著二十萬大軍,被姜維堵在了這里,難以逾越,最后被鄧艾得了便宜。今日看來,鐘會亦在本王身后了!”
此刻的李神軌很是得意,全然忘了沒有內奸,他是根本到不了這里的。
南梁的守將走來,此刻他的臉上面色蒼白,一點也沒有喜悅之色。
李神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放心,本王已然上啟秦王,答應給你的官位錢財不會少的。”
守將卻是拱手道:
“末將獻此關隘,并非是為了官位錢財。”
李神軌聽了,有些不解,問道:
“那是為何?”
“梁國宗室貪墨不法,橫行霸道,魚肉百姓,末將之家人亦深受其害,然法度不行,這些犯下大罪的宗室居然全部被赦免了,天理何在!”
說到這里,守將臉上的怨恨之色依舊難以抹平。
韓陵聽了這話,面色深沉,道:
“你的仇人在哪?”
“就在成都!”
韓陵點了點頭,道:
“如此,這個仇,陳留王會為你報的!”
守將一聽,面露激動之色,拱手道:
“多謝陳留王!”
李神軌見此狀況,有些尷尬。
“不妨事,不用如此!”
等到這守將走了之后,李神軌看向了韓陵,忙問道:
“怎么就我替他報仇呢?這里面有我什么事!”
韓陵聽了李神軌的話,卻是一笑。
“難道陳留王就止步劍閣了么?”
李神軌一愣,反問道:
“可大王不是說見好就收么?我等攻下劍閣,已然是大功了。從此之后,梁軍對我等再無險可守了。”
韓陵搖了搖頭,道:
“我并沒有想到,巴蜀之地的法度會如此廢弛。此乃天賜之機!如今僚人不斷侵入巴蜀,蜀人也在逃離家鄉,梁軍軍紀廢弛,正是用兵之時。若是錯過了時機,建康那邊派人前來整頓,收攏了民心,憑我們這點兵馬,再想要南下,可就難了。”
李神軌聽了,若有所思。可最后,還是有些抵觸。
“可我們不到萬人,奪取巴蜀,稍有不慎,若是敗了該如何?”
韓陵看向了李神軌,道:
“陳留王一世之名,盡在此役。若憑數千兵馬,便可直取成都,非但鐘會在陳留王之后,便是鄧艾、桓溫等古之名將,于陳留王而言,又何足道哉!”
李神軌聽了這話,胸中豪情萬丈。
“聽先生的!”
說完,李神軌又問了一句:
“該如何做?”
韓陵沉思了一會兒,道:
“劍閣易手之事,要便傳巴蜀。這一路上,我等需憑借陳留王大魏第一神將之名,方能安撫人心。”
李神軌大笑了起來,道:
“區區虛名,不足掛齒!此戰若勝,好叫眾人知道,誰才是大王麾下第一大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