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你。”
伯特利·亞伯拉罕從陰影中走出,來到戴著兜帽但仍露出那臉粗黑短毛的安提哥努斯面前,用沒有太多波動的語調回應道。
兩位曾經的好友站在坍塌狀態的城堡旁,相顧無言。
在兩千年前,祂們都是“圖鐸帝國”的大貴族和天使之王,一位完全掌握了“門”途徑,只需等到“天尊”殘存意識減弱的時候就能成為神靈,被冠以這條途徑最高序列的名稱,另一位掌握了相對而言最危險的“愚者”途徑的一份序列1特性與唯一性,被稱為“半個愚者”。
祂們與當時同為帝國大貴族與天使之王的阿蒙甚至組成了一個“舊日研究小組”,摒棄了相鄰途徑之間的成見與仇恨,共同研究被埋藏在歷史之中的隱秘,探討如何防止那位“天尊”復活,在造物主與偉大存在的殘存意識仍然濃厚的第四紀達成了微妙的平衡,沒有在“源堡”相關途徑內部展開曠日持久的戰爭。
伯特利甚至還幫助安提哥努斯在戰爭中狩獵了“詭秘侍者”查拉圖,幫祂獲得、容納了第二份序列1特性。
但一切在“四皇之戰”后期變得不一樣了。
阿蒙疑似得到了祂那個躲藏在暗處的哥哥的指令,突然消失無蹤,“門”先生伯特利遭遇了掌握“隱秘”與“厄難”權柄的黑夜女神與速度足以追上最靈活的天使之王的風暴之主,在兩位神靈的聯手下遭到放逐,被封印在現實與黑暗、風暴的夾縫之中。
至于“半個愚者”安提哥努斯,因為容納了第二份序列1特性,狀態越發不穩定,又在戰爭尾聲圖鐸帝國的毀滅后失去了大部分信仰錨,終于在某次失控中毀滅了自己和姐姐建立的夜之國,將絕大部分還活著的國民變成了秘偶,其中甚至包括祂的姐姐。
好在最后一刻,安提哥努斯被黑夜封印,陷入沉睡,沒有發生最壞的情況,但自己的姐姐卻被黑夜女神帶走,夜之國也成為了一片廢墟,只存在于第五紀元的某些歷史研究和民俗傳說之中。
剩下那點不多的夜之國民眾,則成為了安提哥努斯沉睡的城堡中那些懸吊在天花板上的秘偶,直到被人闖入,破壞殆盡……當然,安提哥努斯并不怪他們,在成為秘偶的瞬間,這些人就相當于已經死亡,絕無再救的可能。
祂只慶幸自己的姐姐菲拉妮雅絲沒有落得這個下場,雖然還被禁錮在黑夜的大教堂地下,時不時由阿曼妮西斯使用一番,但終歸還活著,還有希望。
想到這里,安提哥努斯又看向自己曾經作為宮殿統治亡者之城千年,又在其中沉睡千年的城堡,這里被熟悉的“血皇帝”氣息徹底摧毀,只剩部分城墻和半個大門,內部建筑早已化為齏粉,顯然出自某位執掌“混沌”力量的女神手筆,讓祂敢怒不敢言,只得將視線投向同樣駐足觀看的伯特利身上,道:
“你來這里,應該不是為了緬懷我的過去吧?”
祂清楚對方從風暴和黑暗之中逃脫不到兩年,此時應該在想方設法讓亞伯拉罕家族重新偉大,培養一批新生的圣者,不太可能來到舊友的領地“視察”。
果然,伯特利搖了搖頭道:
“最近我一直在追捕來自外神的一位大天使,占卜與靈性告訴我,我將在這里遇到祂。”
安提哥努斯聞言笑了笑:
“巧了,我也是。”
在幫助那位“災禍女神”的信徒們占卜出吉達斯被四分五裂的尸體的下落后,安提哥努斯就接到了另一個委托:尋找“宿命之環”送入屏障內,至今下落不明的大天使“忒爾彌波洛斯”。
這位“宿命”途徑的序列1“救贖天使”在落地前就遭到了屏障內神靈的阻攔和攻擊,據說已經受了重創,一直隱藏著自己的行蹤。
對安提哥努斯而言,對付一位序列1并不算太困難,祂現在雖然只是“奇跡師”,但曾經是號稱“半個愚者”的天使之王,可以憑借歷史迷霧重現這份力量,雖然無法復現唯一性,但依然強于普通的序列1。
更何況追殺忒爾彌波洛斯的絕對不止祂一個天使,各大教會的天使肯定都接到了類似的指令,現在還包括伯特利這種沒有直接加入教會,但隸屬于某位神靈的強大存在。
但安提哥努斯仍然好奇,一個具有“宿命”力量的外神眷者,能夠回溯自身狀態的大天使,為何會“狀態不佳”?
除非忒爾彌波洛斯只是裝出自己不具備完整力量的模樣,目的在于反過來狩獵追殺祂的天使……想到這里,安提哥努斯又有些警惕起來。
當然,也不是那么警惕,畢竟來到這里的只是祂的歷史投影,中間還隔了一層由另一個歷史投影構建的“防火墻”,以免被某位女神展示的那種連鎖攻擊一口氣全部帶走,而就算不慎遇到這種敵人,重新變成“奇跡師”的祂還有足足四次復活機會。
而祂身旁的伯特利如果全力逃走,只有少數神靈和天使之王能追得上……
就在這時,那變成廢墟的城堡半塌半掩著的大門后,走出一道漆黑的身影。
他黑發黑眼,披著一身純黑色的長袍,只有寬闊的額頭在黯淡的陽光下顯出一點屬于活物的白色。
是“瀆神者”阿蒙?
哪怕是精通占卜預言,一定程度上預知了這次見面的兩位天使都有了瞬間的呆愣,但祂們立即發現,面前之人雖然長著與記憶中的阿蒙完全一致的臉孔,但在靈性感知中卻完全沒有相鄰途徑那種源于聚合作用的微弱感應,反而屬于祂們追蹤的“宿命”力量。
這個“阿蒙”,就是“宿命之環”的救贖天使,忒爾彌波洛斯!
三位看上去與仍為“血皇帝”麾下天使之王時一樣,但實際已經各為其主的“熟人”你看我,我看你,片刻后,伯特利沉聲道:
“看來,這位宿命之環的大天使的命運和身份已經完全被你竊取、替代了。
“如果不是佛爾思提前告訴我,或許我也會認為你是頂著‘阿蒙’樣貌的外神天使。”
原來祂真的是阿蒙……安提哥努斯繃緊的神經放松下來,轉而又冒出新的疑問:既然如此,那自己為何要追蹤“忒爾彌波洛斯”?
為了演戲,為了欺騙那些只能依靠信徒的祈禱,以及模糊的命運來判斷屏障內局勢的外神?
剛有所猜測,阿蒙就笑了笑說道:
“竊取宿命途徑的力量可是很危險的,要不是正好碰上了,我才懶得取代祂的命運。
“‘宿命之環’送進來的可不是恩賜,而是切實的一份序列1特性,這說明祂的目的并非擾亂屏障內的局勢,而是預感到了可能會出現某些祂必須出手的狀況。
“我早就說了那個‘末日之光’的預言不是什么好東西,結果又讓我當上了‘救贖天使’……”
祂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淡,最終完全消失,伸手從長袍下方摸索著拿出一件又粗又長的事物,隔空拋給了安提哥努斯。
尚未被接住,這比正常人的手臂大上幾號,外表完全腐爛,不斷流出膿液的斷手就自行懸浮在空中,逐漸舒展。
這是“吉達斯”的斷手,祂被拆分的尸體中的一部分?
安提哥努斯的靈性立即給出了答案。
“聽說你們在找這個?召喚信使的時候它從我附近經過,我就順手截下了。”
淡淡地補充了一句后,阿蒙的臉上重新露出了笑意。
“接下來,‘地球的天使追,外神的天使逃’的游戲還要繼續,就和以前一樣,哪邊要是輸了,就要答應對面一個要求?”
祂有些懷念,有些期待地問道。
因為有著阿茲克的提醒和自己先前的嘗試,佛爾思并未采用進入靈界直達目的地的傳送,而是以短距離“閃現”的方式帶著其他兩位天使在冥界灰暗的天空劃出一道道由虛幻手臂組成的線條,向“冥河”的方向前進。
很快,在阿茲克的指示下,三人停留在一條幽黑靜謐的河流旁。
說是河流,不如說是海洋,因為以佛爾思的目力和感知都看不到對岸的情況,而上下游的方向則緩緩卷曲成一個向上的角度,延伸到遙遠的天際。
“這就是連通冥界每一層的冥河?”
擁有了腦袋后實際身高超過阿茲克,讓佛爾思只能仰視的蕾妮特用清冷的嗓音問道,但話語中的好奇卻怎么也掩飾不住。
祂人性還保持的挺好的,因為曾經斷頭的經歷?佛爾思思索間,阿茲克點頭回答道:
“是的,但并非物理意義上的方位,而是概念上的……如果你真的順流而下,只能迷失在河中,最終成為它的一部分。”
“那我們繼續傳送穿過冥河?”佛爾思問道。
她覺得應該沒那么簡單,否則阿茲克先生不會讓她停留在這滿是尸體、骸骨和不知名花朵的岸邊。
但不等對方回答,平靜如鏡的河面就出現了一條破破爛爛的黑色木船,它由一位全身高度腐爛得幾乎難以和地面上尸體區分開來的男子劃著,迅速來到岸邊,側過船身停在三人面前。
這男子眼窩空空,身體大半裸露,只剩幾根爛布條纏繞著,但卻準確地找到了阿茲克的位置,面朝這位“死亡執政官”雙膝跪下,手捧長長的船槳,整個身子幾乎貼在了船沿。
“我們坐船過去。”
這時阿茲克才開口解釋道,隨后率先踏上那條破爛木船,隨后是蕾妮特和佛爾思。
冥河上的船……是傳說中引導死者進入冥界的擺渡人嗎?這是死神途徑序列3“擺渡人”魔藥名稱的由來,還是他真的就是一位序列3圣者?又是誰讓他變成這種半死不活的模樣的?我甚至感覺他體內空空如也,只有一層外表的腐爛人皮……
看著劃船男子以近乎親吻阿茲克鞋背的角度跪拜一番后重新站起,開始劃著船離開河岸向對側駛去,佛爾思內心疑問越來越多。
她看向阿茲克,期待這位顯然進出過冥界的死神后裔的解答。
后者站在船頭眺望著看不到岸的幽暗河面,如自言自語般低聲道:
“在冥河上擺渡的確實就是序列3的‘擺渡人’,只有到了這個階段,死神途徑的非凡者才不懼怕冥界的力量,不會因為進入這里而快速步入死亡。在我的父親還沒有隕落時,艾格斯家族的后裔來往于冥界,依靠黃金面具抵御冥界的力量,依靠擺渡人將他們送入深處,直到自身成長為不懼怕死亡的存在。”
“但這個人沒有你說的那種力量,他只是空殼,一層人皮。”
蕾妮特突然說道,血紅雙眼盯著面無表情不停劃船的男子,點出了對方的本質。
“因為死神隕落后,冥界發生的異變殺死了絕大部分有靈智的不死者,包括這些恪盡職守的擺渡人,”阿茲克瞥了全身腐爛的男子一眼,回答道,“祂們仍有渡過冥河而不受其傷害的能力,但也僅此而已,且不能離開冥河,只能一直等待渡河者的到來,嘗試吞噬他們,獲得真正的身體。”
就像那些童話故事里詢問客人是否愿意代替他工作,自己得以脫身的劃船工……佛爾思思維一時有些發散,轉瞬又好奇為什么這名擺渡人沒有襲擊自己一行三人,而是安心做著自己的工作。
對了,“死亡執政官”在場時,他乖的像個孩子,這就是死神途徑高位對低位的壓制么……如果阿茲克先生沒有參與探索,我戴著這張面具未必能命令他,依靠傳送渡過冥河說不定有未知風險,看來今天的探索組合是“皇后”小姐精心挑選過的,但如果是這樣,蕾妮特女士的作用呢……
小小的木船安靜下來,似緩實快地在幽暗平靜的河面上穿梭,只有擺渡人劃動船槳的嘩嘩聲規律地響起。
不知過了多久,船頭方向出現了河岸,小船穩穩停在岸邊,而那位劃船的擺渡人再次跪了下來,面向阿茲克,頭都不敢抬。
官大一級壓死人啊,我記得“地獄上將”就在這位死亡執政官的指示下主動成為了當時連半神都不是的“世界”先生的秘偶,還慘遭化,被我寫進了《大冒險家系列》里……佛爾思又瞥了滴答著膿液,不知在冥河中擺渡了多少年的船夫,離開了木船。
現在三人所處的位置雖然也是冥河岸邊,但卻和來時的方向完全不同,天穹不再有蒼白太陽光芒照耀,岸上也沒有堆積的骸骨、尸體和血色花朵,整個環境被濃郁的黑暗籠罩,只有星星點點的蒼白帶綠的火焰從河岸一路延伸到遠方,如同一盞盞路燈。
無視了擺渡人的送別,阿茲克指著遠處說道:
“現在可以繼續傳送了,那個方位有一座祭祀死神的教堂,下方直通冥界最深處的宮殿。
“我有預感,如果‘吉達斯’的最后身體部分在冥界,那應該就在那個位置。”
“為什么?”佛爾思一邊疑惑問道,一邊遠眺黑暗,以自身“定位”的能力規劃著接下來的傳送路徑,以免在無法進入靈界的狀態下迷失方向,把自己和同伴帶到莫名其妙的地方。
阿茲克也看向那個位置,用帶著某種情緒的語調回答:
“因為那里是不死鳥始祖格蕾嘉莉的神軀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