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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九章 拜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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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了尤三姐的話,陳斯遠略略蹙眉,有些欲言又止。

  尤三姐抬眼掃量一眼,便知其心下所想。外室子不入宗譜,也無家產繼承之權,怎么看都吃了大虧。可尤三姐心下自有計較。

  一則,陳斯遠走的是科考一途,將來為官游宦,再不好輕易沾染營生;二則陳斯遠要娶一房正室兩房兼祧,其余姬妾不知凡幾,到時候定會子孫滿堂,她便是隨著陳斯遠進了家門,來日自個兒的孩兒又能分潤幾分?

  與其如此,莫不如留在外頭呢,起碼這三進宅子是她說了算。再有,那百草堂營生,待陳斯遠大婚后,說不定也會給自個兒一些股子。

  常言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與其汲汲營營、死皮賴臉去主母跟前立規矩,莫不如逍遙自在留在外頭呢。到時候陳斯遠心下存了一分愧疚,說不定心下會多記掛自個兒幾分呢。

  感知環著自個兒的雙臂緊了緊,尤三姐便將螓首貼在陳斯遠心口,思量著說道:“要不還是單獨買三處宅院吧,常言道‘馬勺難免碰鍋沿’,湊得近了難免生出齟齬來。”

  陳斯遠卻知,尤三姐這般說不過是因著自個兒銀錢不湊手的安慰之語,一身祧三門,陳斯遠分身乏術,若真置辦了三處宅院,往返各處宅院還不知要耗費多少功夫呢。

  他便笑著說道:“二姐姐、寶妹妹、林妹妹相處的幾年,彼此知根知底,不是外間那起子愛搬弄是非的,還是買在一處合適。”頓了頓,見懷中人兒扭過來頭蹙起眉頭,陳斯遠又道:“三路宅院本就是用穿堂相連,若真過不到一處,大不了將穿堂封死。”

  尤三姐揪心不已,屈指盤算道:“牙人說了,那輔國將軍府年久失修,修葺一番只怕要拋費上萬兩銀子。這還只是屋舍,后頭的花園整飭起來還不知靡費幾何呢。哥哥要來年娶親,寶姑娘也年歲相當,只怕一年要辦兩場。”

  輔國將軍府好歹是皇室宗親,順承明制,屋舍儀制很有講究,單是大門就得改建一番,陳斯遠估摸著只怕一萬兩銀子打不住。

  陳斯遠補充道:“我打算明年就接林妹妹過門。”

  尤三姐一怔,說道:“那就是三場,這聘禮不能馬虎,算算一份最少五千兩銀子,三份就是一萬五千兩。”

  刨去吃穿用度,眼下陳斯遠最少差了三萬二千兩銀子的缺口。鐵路、魚腥草素這兩樣且不說,單是百草堂與膠乳,一年能有個一萬二、三的銀錢收入就不錯了。

  這么一算,怎么著都還差兩萬兩銀子呢。

  眼見尤三姐愁眉不展,陳斯遠卻笑著道:“不怕,我又折騰了兩樁營生。”當下他便將魚腥草素與鐵路的事兒提了提,說罷又道:“薛文龍去的時候,薛家亂作一團,姨太太生怕家產被旁人霸占了去,便將手頭的銀票都交給了我。若真個兒搗騰不開,大不了我先從中借些銀子,回頭兒填補了也就是了。”

  尤三姐這才面色稍霽,笑道:“原來還有這么一樁,我倒是白白操心了。”

  陳斯遠生怕尤三姐心酸,環著嬌軟身子的雙手便探進衣襟里不規矩起來,嘴上轉而說道:“二姐兒從寧國府到底拿了多少銀子?”

  尤三姐面上騰起紅暈來,嘟囔道:“她自個兒有個銀錢匣子,幾年下來,估摸著怎么也攢了快一千兩了吧。”

  陳斯遠心下盤算,自個兒每年給尤二姐二百兩銀子,吃穿用度一應不缺,尤二姐只偶爾買些胭脂水粉、宮花頭面,兩年花上一百兩銀子頂天了。這么一算,余下的七百兩銀子豈不是全從尤氏那里得來的?

  真真兒是‘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啊,難怪尤二姐隔三差五就往寧國府跑。

  他這邊廂思量著,雙手卻作怪不停,就聽懷中尤三姐嬌滴滴叫了聲兒‘哥哥啊’,低頭一瞧,便見其面若桃花、雙眸瑩潤。陳斯遠還想著下晌去尋黛玉呢,哪里還敢作怪?

  于是訕訕一笑抽出手來,咳嗽一聲兒道:“過會子我尋二姐兒說說話兒,再讓她往寧國府去,只怕為了銀子連殺人越貨的事兒都能干得出來。”

  尤三姐嚶嚀一聲算是應下,又貼在陳斯遠懷里不起身。

  尤三姐終究還在孝期,是以二人略略纏綿繾綣,待春熙隔著屏風問在何處擺飯,二人便分開。

  陳斯遠既回了新宅,這飯食自然要擺在正房。

  一盞茶光景,尤三姐已面色如常,尤二姐這才低眉順眼而來,晴雯頂著通房丫鬟的名頭,可尤氏姊妹卻不敢小覷了,她甫一入內,待伺候了陳斯遠盛飯,便挨著尤三姐落座。

  陳斯遠盯著尤二姐不放,尤二姐面上訕訕,到底臊眉耷眼道:“老爺,不過是大姐隨口一提,我可不曾答應啊。”

  陳斯遠道:“你大姐……有些著魔了,你既然打算與晴雯合伙辦繡坊,那就好好辦,往后還是少去寧國府招惹是非。”

  尤二姐頓時松了口氣,喜眉笑眼道:“晴雯與老爺說了?這可好,回頭兒我便央人從江南雇請繡娘。”

  陳斯遠忍不住叮囑道:“晴雯只管教繡娘,你可別私底下給她接那么多活計。”

  尤二姐不迭打了包票,只覺喜鋪一事大有可為。

  待用過午飯,陳斯遠才私底下尋了尤二姐,過問賈蓉在金陵到底惹了什么官司。

  尤二姐卻搖頭說:“大姐也不知內情,只說那日入夜蓉小子回來,姐夫在外書房與其說了一盞茶光景,旋即便發了火兒,提了鞭子要抽死蓉小子。后來還是璉二奶奶過來攔阻,又有璉二爺、大老爺過來勸說,這才饒了蓉小子一遭。”

  陳斯遠心下暗忖,事發幾日一直不曾傳出風言風語,口風這么緊,只怕賈蓉招惹的禍端不小。

  一襲淺金桃紅二色撒花褙子,內襯朱砂方口立領偏襟襖子,外披杏紅鑲邊石榴紅花卉紋樣對襟出風毛斗篷,下著桃紅馬面裙。發髻松松挽了個纂兒,只插了一枚金釵與大紅石榴宮花。

  黛玉面上恬淡,略略蹙著罥煙眉往后轉,須臾便進了瀟湘館里。

  隨行的紫鵑悶頭不語,伺候著黛玉更換衣裳,雪雁則忿忿不平,說道:“舅太太平日里瞧著還算明事理,可但凡涉及寶二爺便偏心的沒邊兒了!”

  紫鵑低聲道:“你少說兩句。”

  雪雁卻不肯,嘟嘴蹙眉道:“姑娘的老師如今可是大司馬,老爺過世前一早兒就給姑娘置辦了嫁妝,如今喂了狼不說,還這般折辱姑娘。我看姑娘也不用忍著,大不了求了大司馬,姑娘單出去立個女戶,左右不過二年,等及笄了便過門,也沒必要非得往外家跟前兒湊!”

  黛玉嘆息一聲兒,尋了椅子落座,支肘撐腮苦悶不已。

  前一日自個兒慶生時寶玉失態,自是惹得黛玉心下不快。也不用黛玉去告狀,惜春一早兒便急吼吼在老太太跟前兒分說了。

  因著迎春眼看要議親,賈母想起黛玉過二年也要及笄,心下便生出憐惜來,打發了鴛鴦將黛玉請到榮慶堂敘話。

  老太太心下自是對寶玉心存不滿,扯了黛玉說了好半晌話兒,雖不曾道惱,話里話外卻滿是安撫之意。本道此事就此遮掩過去,誰知巳時左近王夫人來了。

  開口便給黛玉賠不是,轉頭就說寶玉心思質樸,那會子只是心有所感,并非存了什么齷齪心思。又說如今哥兒、姐兒年紀漸長,往后也沒必要非得湊在一處。

  黛玉氣悶不已,她昨日就不曾給寶玉下過帖子,是寶玉自個兒巴巴兒上門鬧著要給黛玉慶生的。怎么到了王夫人嘴里,反倒成了自個兒的不是?

  賈母眼看黛玉氣得用雙手絞緊帕子,趕忙將打了圓場,轉而說起旁的事兒來。待王夫人一走,賈母又留了黛玉用午點。

  也不知是不是王夫人的說辭戳中了賈母的心思,老太太臨了竟也囑托,說黛玉往后也不用跟寶玉那般親近!

  黛玉離了榮慶堂就掉了淚珠子!她寄人籬下,寶玉又是個無法無天的性兒,他硬闖瀟湘館,怎么就成了自個兒的錯兒?

  再者說了,她姻緣早定,前幾年一直對寶玉敬而遠之。也是近半年瞧著寶玉與夏金桂愈發親近,這才當做尋常表兄妹走動起來,誰知寶玉吃了幾盞酒竟失了態!

  耳聽得兩個丫鬟你一句我一嘴的吵嚷個沒完,黛玉煩悶不已,蹙眉呵斥道:“快住口吧,左右不過二年,我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雪雁張張嘴,煩悶地吐出一口濁氣,到底不敢再說什么。紫鵑也暗自嘆息,卻因她身契還在賈家,此事實在不好置喙。

  恰此時王嬤嬤入內,轉過屏風眼看情形不對,便開口問道:“這是怎么了?”

  紫鵑情知黛玉寄人籬下,至于單開女戶之說純屬無稽之談。外家尚在,黛玉若真個兒搬出去,那便是等于扇賈家的臉!

  大司馬賈雨村那兒也不好收留,這男老師、女徒弟,又同處一個院兒,傳出去實在好說不好聽。也是因此,賈雨村才不曾開口收留黛玉。

  王嬤嬤雖一心護著黛玉,可身處賈家,除了找賈雨村、陳斯遠為自家姑娘張目,還有什么旁的能為?

  陳斯遠如今還是舉人,不說也罷;倘若賈雨村登門,還不知賈家上下如何瞧自家姑娘呢。

  紫鵑想著息事寧人,便轉圜道:“無事,姑娘那一對貓眼丁香尋不見了,我正跟雪雁對賬呢。”

  王嬤嬤不疑有他,入內笑呵呵道:“姑娘不知,一早兒遠哥兒就來了,見你不在,又有個婆子來尋,這才去了。我方才瞧見蕓香在左近轉悠,姑娘且等著,不出半個時辰遠哥兒必來。”

  黛玉聞言面色稍霽,雪雁心思淺,立時笑道:“想來是因著昨兒個耽擱了,這才來尋姑娘道惱的。”

  紫鵑也笑著道:“遠大爺這回的賀禮真真兒下了心思,我看那龜鶴延年一巴掌大小,雕琢得實在精巧,便是算作一抬嫁妝也夠了!”

  黛玉立時俏臉兒泛紅,叱道:“紫鵑,仔細你的皮!”

  紫鵑卻不怕,笑吟吟道:“你們瞧,姑娘羞得上了臉兒呢。”

  黛玉氣惱不已,起身抄起個迎枕便朝著紫鵑丟了過去。紫鵑卻捧在懷中,咯咯咯笑個不停。

  黛玉狀似氣悶了會子,不知怎么又想起陳斯遠來,于是面上冰霜褪去,忽而便噗嗤一聲笑將起來。

  紫鵑、雪雁兩個見狀,趕忙上前說了些話哄著黛玉高興。正嬉鬧間,外間小丫鬟通稟一聲兒,說是陳斯遠來了。

  內中幾個人都是一怔,王嬤嬤便笑著得意道:“我說什么來著?遠哥兒這就來了!”

  眼見黛玉面上赧然,王嬤嬤扯了紫鵑便走,嘟囔道:“走走走,姑娘那鞋子還不曾納好呢。”

  雪雁往外迎了迎,須臾領著陳斯遠轉過屏風。

  黛玉停在堂中靜候,二人四目相接,黛玉便瞧見陳斯遠面上陡然綻出笑意來。陳斯遠一邊廂拱手道惱,一邊廂上前說道:“給妹妹賠罪了,昨兒個實在有事耽擱,本想著親自給妹妹道賀的,誰知回來時香菱說妹妹這邊都散了。”

  黛玉略略赧然,福身一禮,引著陳斯遠落座后,這才說道:“聽寶姐姐說,遠大哥拜師了?”

  “是啊。”陳斯遠應承一聲兒,便將昨日種種說了一遭。

  黛玉聽罷不禁蹙眉道:“若果然品行不端,便是學問再高也是誤人子弟……此事回避不得?”

  陳斯遠搖了搖頭,黛玉便蹙眉嘆息道:“形勢所迫、仰人鼻息……實在不成,你等下一科也是一樣。此人既然是個沽名釣譽的,焉知來日不會招惹禍端?”

  陳斯遠笑道:“勞妹妹費心了,不過妹妹放心,此事我自有計較。”

  黛玉思量著道:“你慣會取巧,卻須知堂皇大道方才是坦途,總是取巧,這夜路走多了難免撞見鬼。”

  陳斯遠頷首應下,轉而說道:“昨兒個……寶玉可是又鬧了。”

  黛玉頓時冷了臉兒。

  陳斯遠又道:“一早兒聽聞你去了榮慶堂,老太太可有什么說法兒?”

  黛玉冷笑道:“能有什么說法,不過是和稀泥罷了。”

  陳斯遠便著惱道:“都道遠香近臭,我還當老太太是個明辨是非的,如今看來也與尋常婦人無異。要我說,妹妹往后也不用忍著——”探手一指四下,說道:“——府中誰不知這造園子的錢是妹妹拿了大頭?如今賈司馬眼看要入閣,賈家若再敢欺辱妹妹,我定尋了賈司馬來討個說法!”

  黛玉為難道:“總是勞煩老師,也不大好。且老師也不能時時照看……”

  陳斯遠知曉黛玉有所顧忌,是長期寄人籬下之故。當下嗤笑一聲兒,說道:“妹妹怕是多心了,賈司馬是靠著林鹽司起復的,其后平步青云,拿的也是林鹽司的人脈。想當日林鹽司托孤,賈司馬高調護送妹妹進京,本就是給天下人瞧的。但凡得知賈家苛待了妹妹,賈司馬必定頭一個為妹妹出頭。

  妹妹若一味忍讓,與賈司馬生分了不說,反倒讓賈司馬失了本意……如此一來豈不親者痛仇者快?”

  黛玉到底是個聰慧的,陳斯遠雖不曾明說,卻也從言語中聽出來賈雨村是拿黛玉當做了活招牌,心下雖略略厭嫌,可轉念又歡快起來。

  正要說些什么,陳斯遠又訕訕一笑,道:“昨日我從燕平王府出來,就去了興隆街一趟。得知我要迎娶二姐姐,大司馬剜了我好幾眼,就差將我生吞活剝了。”

  瞧著陳斯遠一副心有戚戚的后怕模樣,黛玉頓時掩口一笑,心下到底顧念著親戚情分,說道:“罷了,這回就算了,倘若再有下回,我就打發王嬤嬤去尋老師討個說法?”

  “正該如此。”

  黛玉心下有了底氣,頓時心緒好轉許多。

  陳斯遠正待親近一二,誰知先有湘云到訪,隨即探春、惜春也來了。情知二人再沒法說些體己話兒,陳斯遠只得告辭而去。

  倏忽幾日,尤三姐還在與輔國將軍府磨價錢,陳斯遠早早往廖世緯府中送了拜帖,約定休沐日登門拜師。

  轉眼便到了休沐日,一早兒陳斯遠提了束脩,領著兩個小廝,騎著馬直奔廖世緯府中而去。

  廖家不過三進宅邸,門子早得了吩咐,得知陳斯遠是來拜師,立時將其引入倒座廳吃茶。

  過得須臾,便有個管家來引,過垂花門又有管事兒婆子來引,沿抄手游廊而行,一徑進得正房里。

  正堂里,廖世緯笑吟吟撫須高坐,下首又有僚屬、幕僚作陪,陳斯遠奉上束脩,旋即撩開衣袍緩緩跪下,鄭重其事叩頭拜師。

  廖世緯忙讓陳斯遠起身,又有丫鬟捧了托盤來,陳斯遠抄起內中茶盞上前奉茶。

  廖世緯接過茶盞象征性地飲了一口,又回了陳斯遠兩卷古籍,這才吩咐陳斯遠落座。

  僚屬、幕僚恭賀一番,極有眼色地退下,廖世緯這才觀量著陳斯遠道:“樞良,緬甸一事你可有破局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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