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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章 和尚愿送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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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

  慶圣寺的銅鐘敲響。

  悠揚的鐘聲,傳遍方圓十幾里。

  隨后又是幾聲鼓點,每一槌之間,都留出足夠的間隔,讓鼓聲可以清晰的傳開。

  鐘鼓之聲,鐘少鼓多,在慶圣寺代表著日暮時分。

  西山的太陽,已經開始轉成橘紅,氣溫卻還是很炎熱。

  慶圣寺的后山上,白石鋪地的廣場中,有蓮葉正綠,蓮花開得正盛的一大片水池。

  水池中央則是一座漢白玉石高臺。

  數十名僧人、尼姑,或為白袍或為灰袍,黃袍,或坐或躺,或蜷成一團,分布在高臺周邊的三層石階上。

  高臺上立有一華蓋,兩名美貌婢女,跪坐在兩側,捧著翠綢金絲竹骨做成的芭蕉葉狀大扇,為華蓋下的老僧,輕輕扇風。

  老僧身形佝僂,兩手如雞爪縮在胸前,懶散的勾著念珠,暮氣沉沉,仿佛比夕陽更早睡去。

  他可能是年輕時太壯碩,老了之后,沒了肌肉,皮膚就顯得格外松弛。

  褐色老臉上,皮膚幾乎耷拉到下巴兩側,喉嚨上的皮,松的像是個小水囊,眉骨、下巴上,都只剩幾根屈指可數的白毛。

  偏偏這么幾根白毛,又粗又長,顯得極其堅韌。

  也就只有這幾根白毛的光澤,讓這老僧,還能維持幾分活人的感覺。

  “啊!”

  老僧微微抬起眼皮,嘴里發出個低吟。

  分布在臺階上的那些人,手上各持不同器物。

  其中一個手持荷葉杯的僧侶,立即轉身,去到臺上,將荷葉杯湊到老僧唇前。

  老僧吸入一些甘露,發出笑音。

  “哈哈,做了個夢,一醒過來就被照顧的這么周全,還有點反差。”

  僧侶跪在地上,放好荷葉杯,額頭貼地,屁股高高撅起,恭敬道:“圣僧的夢,必有深意,小僧斗膽,請圣僧宣講一二。”

  “也沒什么,就是一些很多年前的事。”

  老僧也頗有談興。

  “那時候,我還沒有娶公主,正想盡辦法,壯大自己的教派……”

  佛門傳入中土之后,經歷過很多流派的分化演變。

  一百多年前,北方佛門盛行各種繁復的戒律,提倡嚴守佛經的本意,不允許私自宣講解讀經文。

  絕大多數和尚,只懂講禮儀,念經咒,乃至連佛經本義也不研究,只知道以漢字諧音的方法,學習梵語讀音,令人不明覺厲,以講的一口好梵音,做炫耀的資本。

  還把人分為天生的初根、中根,和上根。

  被認定為初根的人,修一輩子,也只能是個最低級的小沙門。

  當時很多被定為“初根”身份的普通沙門,都感到不滿。

  禪宗甚至為此演變出了一點慈悲心,不識文字也成佛的論調,提倡頓悟,可以打破生來的階級枷鎖。

  當時這種論調,在舊沙門中人看來,已經是大逆不道,極端中的極端。

  但是,在另一些人看來,還是太溫和了。

  這些人不但提倡要推翻舊沙門立下的種種規矩,還提倡要破盡十戒,推翻舊佛,新佛出世。

  不講頓悟,不講慈悲,但也不講陋規,不講出身。

  只以對新佛事跡的熟讀程度,對新佛的虔誠程度,來判斷這個人,該不該受到尊敬。

  這類新興的教派中,就以慶圣和尚領導的一支,最為出名。

  哪怕本身只是個乞丐,往上數三代,都是莊園下的奴仆,此人只要有緣,聽過慶圣寺的新佛故事,把字字句句記熟,能夠對別人講述,就可以得到禮遇。

  為了比拼對新佛的虔誠,獲得更多的尊敬。

  慶圣教眾,往往還不惜在大眾面前,進行以竹簽插入手指、鈍刀割肉、撕裂耳朵、鐵釘釘穿手掌、將手伸進滾燙油鍋之類的比試。

  種種慘狀,常常令普通百姓不寒而栗,但在這種癲狂比試中獲勝的一方,卻還是會欣喜若狂,更加使人悚然。

  連自家比試都可以做到這一步,當教派的高層,也以驗證虔誠為借口,當然可以輕易驅使他們,做下許多被別人視為泯滅人性、妖邪附體般的事情。

  慶圣寺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壯大到了極點,做好了一切造反的準備。

  當慶圣和尚也踏入得道的境界,所有人都認為北朝叛軍,必然會多出一支。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北朝皇帝做出了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竟然將自己的兩個女兒,一起嫁給了慶圣和尚。

  慶圣寺破除十戒,第一條,就是要破除淫戒。

  娶妻娶妾,在慶圣寺看來,是完全正當應該的事情。

  但是,一口氣將兩名公主賜給一個明顯已有反心的和尚,這道旨意中,任何一段話單挑出來,都讓人覺得荒誕。

  然而,大婚真的如約籌辦起來。

  于是在大婚前夕,慶圣寺以大須彌陣法,擊潰北朝叛軍中的三萬精兵,名震天下。

  朝廷兵力與慶圣寺合流,收拾殘局。

  慶圣寺一躍而成為北朝國教。

  既為皇親,又為教主。

  慶圣和尚根本不用經歷先造反再平叛等各種事宜,艱難走向皇位。

  只在平叛的時候出了把力,成了個婚,就成為真正掌握北朝大權的人物。

  “那已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老僧感懷道,“如今,什么事情都不用我自己去做,竟還有些懷念當年勾心斗角,權欲如焚,興致勃勃的時光。”

  他深知,自己的欲望并沒有降低,只不過開始集中到那么一兩個目標上。

  對別的事情,沒有了那么多的熱情,也就沒有了那么多的樂趣。

  記得昔年,他不但想當絕世高手大教主,想當在世的新佛,還想當皇帝來著。

  可惜,老皇帝畢竟算是他丈人,又實在知趣的很,命也不長了。

  慶圣和尚就給了他一個完滿的名聲,在他死前那兩年,不曾逼他禪位。

  等到新皇帝繼位,慶盛和尚看著滿朝宗親文武,對自己畢恭畢敬,小皇帝在自己面前站如雞仔。

  連那小皇帝心里的念頭。都逃不過得道之僧的法眼。

  慶圣和尚忽然就對皇帝這種東西,失去了興趣。

  他已經是一個脫離了俗世低級趣味的人了。

  “蕭家說要送給我的小美人呢?”

  老僧問道,“聽說之前在登萊山集出了點岔子,而今又怎樣了?”

  捧荷葉杯的僧人說:“南朝那邊出兩位得道,監寺師叔也派了我們這邊戴家的得道高人前去。”

  正說話間,一個頭戴雞冠帽,渾身大紅袈裟如雄雞的和尚,從天而降,落在水池荷葉上。

  “圣僧!”

  監寺無悲上師,嗓音也有幾分像是雞啼般高亢。

  “登萊山集那邊出了紕漏,剛收到的消息,前去逼迫對方的三大得道之人,全部戰敗身亡!”

  縱然是慶圣寺的門徒,眾人聽到這個消息,心頭也是一震。

  捧香爐的手一晃,蜷縮著的一抬眼,臺階上的人全都露出驚色。

  老僧緩緩閉上眼睛,少頃,重新睜開。

  “是真的,我們原始心傳的道路上,有兩位英杰,已經身殞意崩。”

  聽他口氣,對于法問刀和屬于侯家的宋子仙,倒是一視同仁。

  “他們兩個既然敗亡,剩下一個應是蕭家人吧,自然也是逃不過。”

  慶圣和尚嘆息道,“此人比蕭涼做事更狠啊,蕭涼有個家仇的借口,他卻是什么借口?”

  無悲上師說道:“還沒有這方面消息傳出來,他恐怕是不準備找什么借口。”

  慶圣和尚聽到這話,臉上松垮的皮也不禁聳了聳,露出些怒色。

  無悲恰好說道:“此事,絕不能就這樣算了,否則我們慶圣寺的威嚴……”

  “你要怎么辦?”

  慶圣和尚打斷了他,語氣卻是慢條斯理的,“以你的意思,我們兩個一起出手去殺他嗎?”

  “他能讓三個得道者逃不掉,一旦他選擇逃走,逃命的水平,只會遠在那三人之上。”

  “我們兩個就確保能把他留下?”

  無悲道:“約上蕭家、侯家,還有我寺中苦行堂?”

  慶圣寺早已經不是當年教派剛壯大時的樣子,很多事,都不用做的那么粗暴直白。

  但是寺中依然有苦行堂一脈,傳承了教派最初的風格,不問出身,只問虔誠。

  那些狂熱至極的人物,修煉魔道,竟是出奇的合拍。

  雖然突破得道,好像也格外艱難,但是逼近得道的高手,百年以來卻出了不少。

  “呵呵,你以為,以他們兩家現在的損失,他們的家主就一定會愿意參與這一戰嗎?”

  慶圣和尚反問一句,隨即提點道,“還有苦行堂,苦行堂最佳的用處,是用來威懾那些掌握大軍、人多勢眾的勢力。”

  “而不是讓他們真正去面對絕頂高手,去白白送死,浪費這么多年的培養。”

  無悲低了下頭:“是弟子思慮欠妥了,可登萊山集的事,又要怎么辦,難道就這么默不作聲的忍下?”

  “當然不是。”

  慶圣和尚怒意漸散,反而露出笑容,精神好似都更抖擻了些。

  “這位新道友如此神威,恐怕是天下無敵,堪許第一呀。”

  “老僧我都已經嚇得食不下咽,睡不安寢了,無悲你也嚇得魂不守舍。”

  “為了得個好眠,你還不速速備上厚禮,派一個不修魔功,出名厚道的人,幫我們轉送到登萊山集去,以求化解這段恩怨?!”

  無悲怔了怔,隨即明白過來。

  “烈火烹油……可是,我慶圣寺的威名……”

  慶圣和尚不悅道:“這是錦上添花,至于威名,無悲啊,你要知道,我們新佛一脈,可不是那些陳腐舊佛,什么好的東西,都不妨學來用用。”

  “譬如道家,就有一句上善若水,我等爭的是人如流水,滔滔不絕,若有如火的名聲,暫且送人,又有何妨?”

  無悲轉念一想:“也是,況且我們還在籌備那樁大事,這么做,或許能逼著對面更快答應。”

  無悲想到這里,卻又有些犯難。

  要找個出了名還厚道的人轉送禮物,這可不容易啊。

  這天下哪會有人出了名還能厚道的,更別提是在北朝。

  算了,將就著挑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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