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層高的樓閣,轟然變化成巨牛,又轉眼間垮塌。
轟隆隆隆,這么大的動靜,方圓十幾里都隱隱能聽聞。
功力高的,縱再遠些,也能大略聽清方向。
“是沈明來總舵的地方。”
“能鬧出這么大的動靜……沒聽說又有哪位大高手,入了登萊山集呀……”
“難道是侯家來的人,沈明來終于跟侯家人鬧翻?!”
登萊山集中,許多勢力的探子已經匆匆往這邊趕來,想要探聽情況。
而在彭城酒館的客房里面。
陸元德望著從街對面的屋頂上縱躍而去的探子身影,眼中流露出一絲艷羨。
他已知道自己的腿有機會治好。
正是知道,才會艷羨。
若換了之前的他,早已習慣,心如死灰,也不至于因為這種事而觸動心弦,一顆心只用來培養徒弟罷了。
知道了腿能好,反而忍不住有些急迫。
“楚道友的實力,很可能是在沈明來之上,只是不知道,能不能一舉得手。”
陸元德心中想著,“不管能不能得手,至少都能安全回來吧。”
老道士受針后,渾身酥麻,左腿如被蟻咬,又心緒難寧,就想了許多有的沒的。
一時已想到將來重建宗門,能收幾個徒弟,要不要代師兄弟們收徒以作紀念。
一時又想到,楚道友看著像是個不安分的,自家受了大恩,將來恐怕也得攪和進不少事情,又想,萬一楚道友回不來……
這屋里只有自家徒弟,老道士沒有掩飾神色,心緒太多,表情的變化,難免也多了些。
石頭忍到現在,忍不住了。
“師父,你臉上神情,能否不要變化得那么勤快。”
“你耳根后面也有針的,那根針尾一直在顫。”
“倘若擾亂針灸效力,手腳好了,臉皮卻癱了……”
在陸元德灼灼如火炬的目光下,石頭的聲音越來越小。
他也是真擔心師父把自己整出個好歹來。
針炙的時候,大夫讓別動,那就別動為妙,這是醫道常識嘛。
陸元德緩緩的吸了一口氣,又更慢的吐出去。
算了,自己認定的徒弟。
不說還好,石頭這么一說,他真覺得耳根有點癢。
“你拿鏡子來。”
陸元德吩咐一聲,石頭立刻去取了客房里的銅鏡。
到底是彭城酒館配的銅鏡,只怕是以劍氣切下來的銅面,極為平整。
稍一打磨,鏡面就照得人纖毫畢現。
陸元德仔細對照,尋思著現在的銀針角度,應該也不會有什么壞處。
“喲!老陸,你這把年紀,還挺愛美啊。”
石頭聞聲看去,見楚天舒已經在屋內,站在離窗戶不遠的地方。
陸元德見楚天舒笑容滿面,心情極好,也不在乎調侃,先笑道:“看來那頭惡虎銷賬了。”
“也不止斬了他一個,不過只有他一個有用的。”
楚天舒坐在桌邊,為自己倒了杯茶。
沈明來果然可以算是一只邪靈,而且品質不低。
譚魚那種,就算成功化為邪靈,一百個加起來,怕也比不得一個沈明來。
如今滿足二次優化的標準,楚天舒早有決定,立刻選中夜明教主的那個特性為主,開始混煉推演。
……混煉已完成。
……推演已完成。
《山人煮日真經》。
桃李園中煮酒香,開鼎驚見日在湯!
修行之人,胸中先有天山意,思求大法,變化天山為方山。
且將存思之天山山勢,圍如一鼎,以方克圓,引蒼茫天日之氣,落入其中,煮日而生百藥。
此功法,大成之后,山人真氣,恍如仙氣,精元助體,如煉山巒。
仗之能于劫波中漫步,于火宅中安身,歷風雷水火之險境,仍,從容!
楚天舒雙眼微闔,腦海中接收了優化后的功法。
存思吞納外界精元的部分,復雜了很多。
要能把天山調度成方鼎一般,就必須在最開始,存思沉淀的時候,加入新的變化。
在丹田內力往外運的部分,有了楚天舒自己之前悟出的“一氣流漫天山”,就沒有再度細化。
只是在最后內力回流的時候,直接多添了幾道運功路線。
這幾條路線,并不格外細巧,反而蒼茫大氣,跟“一氣流漫天山”的微細枝節,前后對比,正好顯得整套運功法,更具神韻。
大塊而淋漓盡致,小塊而浸流無遺。
楚天舒眼簾一掀,霍然站起,把茶水一飲而盡。
陸元德看出他心意上揚,興致正高,仿佛是要立刻離開,去辦什么事。
楚天舒卻頓了一秒,放下茶杯,來幫老道士拔針。
“什么時間,就做什么事,別把自己逼得太緊。”
楚天舒拔針的時候,順口說道,“有幾個針孔被汗浸過,有點癢吧?”
“以你的內功,不該這么容易出汗,靜守心神,抱元歸一,才能好好養著。”
陸元德慚愧道:“說得是啊。”
楚天舒左手燃起念火,把針都細致的消毒一遍,才收回袖中。
他在這個過程中調節心情,把亢奮逐漸調和下來,只留著一抹淡淡的好奇。
《山人煮日真經》比原本的追日真功還要大氣,修煉的時候,功法本身自帶的意境,已經非常熱烈。
那么,修行者在開練之前的心情,就不能過于熱烈,否則到了一定的極限,陽上加陽,必有心火過燥,亢極而衰的隱憂。
或是修煉中途,按耐不住,狂舞一通,或是會影響真氣與精元結合時的火候。
這煮日真經用的是“煮”字,而不是“煉”,就是要取其至陽,卻悠長醇厚。
楚天舒回到自己房間,緊閉了門戶,脫掉外套,一揮手,將桌椅全都移到邊角處,這才準備開練。
他以三昧力手印,作為導引輔助,立身在房間正中,雙眼一垂,就如同立身在四面大山合圍的一塊平地上。
手印拳掌變化,舒展發力、收勁。
天地精元,匯聚成與他形貌相同,卻更虛淡的人形輪廓,一層層收攏到他身上。
隨著吞入過量的精元,卷云袖殘余的藥效被沖垮。
月濁之力混在天地之氣中,大肆涌入體內。
這種感覺很微妙。
楚天舒就像在自己的經脈臟腑之間,堆起了一座座雪山,連導引的動作,都為之遲鈍,手掌收回的過程,慢得肉眼難辨。
沉重冰寒的雪山中,偏還包含著數不盡的惡毒細刺,雪山在沉默,毒刺在沉墜。
這時內力開始涌出,楚天舒的手勢,有了明顯變化。
兩手相合,手背拱起,合攏但有坡度的手指,如同一座冉冉升起的尖山。
當尖山上升到鎖骨正前方,楚天舒就不再動彈。
這個動作,維持了很久。
窗外的光線,都有了明顯的變化。
從上午,自東方射來的淡白,到了中午的熾白,又到了下午,從西方射來,逐漸發黃的陽光。
門外有人影來送飯,敲門不得入,而又離開。
楚天舒在陽光中不動,太陽都變了,而他不變。
但太陽的每一寸偏移,他都有感覺。
到了晚上,太陽已經消失,窗外只有月亮。
屋內連燈也沒點,昏暗幽寂。
忽然。
有了一點橘黃的光。
那光,是從楚天舒手印正中的空缺處亮起。
初是一點,隨即一豆,而后是一簇。
一簇橘黃的火苗,終于漸飽漸滿,成圓。
此時,這一團橘黃色的光,又好像不是處在手印中的空缺處。
而是從楚天舒的胸膛里亮起來的。
雪山!開始融化!毒刺!開始煮沸!
把毒和雪一起煮成藥,把山和刺一起煮成湯。
當楚天舒徐徐掀開眼簾,房間明亮的像是白晝。
他再看窗外。
窗戶被他的目力推開。
窗外只有月,在他眼里,卻映出了光燦的太陽。
月啊,你帶來的異變,該被變為黎明更好看。
楚天舒練了一夜的功,到早上的時候,卻像是做了一夜的大夢,渾身清爽。
他甚至帶著一點睡飽了似的饕足,給自己換了身本地的勁裝青布衣,披上黑色長袍,伸了個懶腰,走去關窗再出門。
今天他不準備出去殺人,只準備治人。
石頭開門的時候,就看到楚天舒站在門外。
“走!病人要多透透氣,今天帶你師父去別的地方扎針。”
楚天舒領著師徒兩個出了酒館,沒走多久,就轉進了一條小巷。
小巷盡頭,是一條略寬敞的街道,街對面大多是有門樓的富庶人家。
雖然遠比不上沈明來那樣的山莊,但門內往往也有幾進院落。
譚魚就住著這樣的地方,已經開門等著。
“道長!”
譚魚一見楚天舒,腿就有點發軟。
楚天舒道:“人都來齊了嗎?”
“齊了。”
譚魚說道,“被坑害的十七人,還有他們的家屬親眷,想跟來的,我也都請來了。”
楚天舒進門一看,只見數十人,正聚在大堂和走廊下。
只有少數幾個坐著,大多都有點拘謹,四處站著。
周木匠是夫妻兩個來的,就站在廊下。
楚天舒一進來,連坐著的也站起來了。
眾人亂聲喊道:“小神仙來了!”
有的想拱手,有的想跪拜,有的直往前走,臉上激動不已。
“不必如此。”
楚天舒右手一托,無論想跪還是想拜的,都剛好被一股暖氣托起,直住了腰。
“傷害你們的邪魔,我可以制住,但你們身上的隱患,到底能不能好,還要靠你們自力更生。”
“我這里有一套基礎功夫,今天就是要來教給你們。”
眾人又驚又喜,生活在這樣一個世界里,沒有人不知道武功的珍貴。
據說參軍和加入幫會,是最容易獲得武功的途徑,但誰都知道,不管是進軍中還是哪里,頭幾年摸爬滾打,學到的都是傷身的本事,根本稱不上武功。
而一套能夠治病的功夫,哪怕是基礎的,也絕非泛泛。
譚魚走到院落側面,拖來一個兵器架。
兵器架上下兩層,全是長劍,共有數十把。
《山人煮日真經》雖然能自生百藥,但入門門檻,都得是得道境界。
拳腳功夫,傳給這些體質參差不齊,年齡有老有幼的人,意義也不大。
因此,楚天舒是準備教他們劍法。
這些人中,有十七個是魔道中人選出的毅力超卓之輩,受了魔道秘法影響,還僥幸未死,心弦波動極為劇烈。
最適合練習啟發心意的劍術。
“我這套劍法,原是一位友人所創,他不太在乎劍法名稱,我剛才就給起了個新名字。”
楚天舒說到此處,莫名笑了一下。
“名叫《長壽十三劍》。”
雖然,本來應該叫奪命十三劍,但對于這些病患來說,練這劍法,確實能長壽,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而且,這還是楚天舒以《九九劫灰劍譜》大成的眼界,重新梳理過的奪命十三劍。
威力前景差不多,但是入門要更為簡單。
“你們如果只滿足于治病,那就只學前三劍。”
楚天舒的目光掃過眾人,神色肅然起來。
“如果不滿足于此,愿意入我門下,那就先試著,學全十三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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