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第八日,離約定的一旬之數尚有兩日。”
“太虛的魂燈無恙,以黎二郎那士子出身的矜高性子,若未事成,絕不會半途而廢……”
“鬼郎黎卿果然名不虛傳,事,恐怕是成了!”
玉虛道人挽起玉符,望了眼即將要角逐出花榜前二十一名的仙門大比,終是長舒一口濁氣。
這不讓人省心的太虛啊!
“走,先回道場,開法壇,迎你太虛師兄……”
環顧著人山人海的宴比高臺,玉虛道人凌空一點,拔出法旗華蓋,徑直離席而去。
清虛諸道,玉虛為首,這是一尊當之無愧的承道之子。
此屆仙門大比,玉虛道人已是以觀禮尊者的身份出席,昔日花榜蟬冠,今朝已是壁上客,一舉一動無不引人矚目。
他這一起身,遠處的清虛真傳盡皆挑眉,雖不知發生了何事,但也只好壓下心中疑惑,跟隨道首離去。
而如此大規模的離席,諸仙門中的觀禮上人盡皆側目,望見那堂皇離去的云團,面色各異。
而唯有少數知曉那玉虛與黎卿做了交易的人,方才若有所思……
仙門大比尚在排序最后一輪的淘汰賽,以此戰決最后得勝的二十一人,花榜有名者,得長生藥悟道菩提之葉。
玉虛輿駕方才回歸清虛道宗駐地不久,九山八水之地便突生起虛空漩渦,通幽法壇升得玄光一束,徑直打入虛空深處,黑白二氣再化作陰陽魚圖,在那漩渦之中撥開一道門戶,連接到那無垠幽天。
門戶的另一側,原本在幽天中碎符傳訊靜立等待了許久的黎卿一見到虛空生異,當即便有一氣卷起千層浪,化生作遮天慶云定住乾坤,輔佐那通幽法壇穩固虛空門戶。
黎卿倒是自有手段,可借岐山權柄開一道屬于自己的陰陽門戶,可若是如此,那門戶的另一端就要落到岐山域了……
遮天云霧漫卷漫舒,連綿百里,勢壓乾坤,護住此刻仍未恢復自保之力的清虛諸道人,也絲毫不需要倚靠法舟結界的庇護,強行橫渡兩界虛空。
一入那通幽結界,天地間的氣機轉瞬變化,幽天中那極度壓抑的窒息感隨著他等的遠離開始緩緩消退,取而代之的乃是天都大地的靈機氤氳。
慶云遁空,破界而入天都,黎卿掣立于云頭之上,橫袖一揮,即刻令那頂上慶云聚散作漫天云氣,被護在其中的諸多道人腳下一空,眨眼間就跌落法壇中,與之同落下的還有那四尊仍在長明的延壽燈。
“幸不辱命!”
“清虛五道,皆在此處了。”
黎卿步履虛空,俯瞰通幽法壇,一身降真法衣著凜冽寒風吹得颯颯作響,而其大袖飄揚,將那萬般云氣一股兜起,不過眨眼間,百里慶云,盡歸袖里,無端異像,納入乾坤。
清虛道宗那緊趕慢趕來的真傳弟子、長老主事仰頭驚異的望向那云中道人,竟才發現這二人幕后似乎早已有所約定。
“太虛?陳尚柏?關……”
“這不是昔日執令入幽天,已經失去聯系的幾位真傳嗎?”
再看這座通幽法壇此刻的,眾人哪里還不知這位道首怕是請了其他仙門的高道撈人去了。
畢竟,玉虛太虛同出一門,這位道首定然放不下自己的師弟!
“可,那人是誰……”
七星為綴,蓮花結觀,法衣清玄,袖攬云海,這道人步踏虛空,粗略俯瞰了法壇下一眼,但顯然沒有下來打招呼的意思,只是隨手將兩道玄光打向玉虛道人,轉身便要馭風離去。
好狂、好傲的道人!
玉虛道人眉頭一挑,翻掌接過黎卿擲來的玄光,正是一枚八角紫金符與封存著自家一道神通的玉如意,這二者本是當日給予黎卿的助力,但很顯然,他用不上。
“師兄。”
“道首……”
那清虛五道與黎卿也算是有了數日交集,知曉其矜高不殆,亦更是知道他那一臉厭世的底氣何來,出聲欲為其解釋。
黎卿此舉雖在清虛諸真傳面前并不太給他這道首面子,但玉虛本人反倒能理解。
幽天何其兇險?即便是一名陰神真人倉促入得其中,也難免要鬧的灰頭土臉,黎卿這一行,僅僅花了八日便將他這師弟五人尋回,其中所承擔的風險,乃至是否受創都猶未可知,當然沒有在這浪費時間互相吹捧的必要。
抬臂止住幾位師弟的動作,玉虛道人對著黎卿正要遠去的背影輕喚一聲,再將一枚金帖投向黎卿。
“黎道友,此番貧道欠你個人情!”
“仙門大比尚未完結,最精彩的大賽將于明日開啟,道友可代臨淵同去觀禮否?”
仙門大比?還沒結束嗎?
黎卿尚未走遠的身形驀然一頓,側出二指將那身后飛射而來的金帖拿住,再側身朝向后方法壇中的諸道微微一頷首。
“可!”
于是乎,便見那澄澈的云天之上,有流云馭風,轉諸山,繞離澤,一路拉出長虹千里,重歸客居仙峰。
當然,這位鬼郎黎卿在仙門大比中一戰都未參加便缺席退賽的原因為何也不脛而走。
原是走了一趟幽天,為清虛大道宗撈人去了!
崔府鬼郎君,還真在那幽天有通天般的手段?
五方仙門的諸多老古董們一時間面色精彩至極,皆是想要與這近些年來名聲鵲起又極為低調的鬼郎見上一面。
須知,你清虛道宗貪心遭了禍尚可以請鬼郎來了結首尾,老道我們也不是不能請他留意,幫忙采幾副陰魂靈藥,也多幾成入陰神的機會啊……
九山八水之地,人心翻涌,一時間,‘幽天’之詞常掛在諸道徒與士子口中,諸道也對那萬靈避諱的歸息之所有了更清醒的認識。
而此刻的黎卿,自幽天歸來便入靜心殿,且先沐浴更衣,褪去了一身疲憊,再于殿中點燃一爐紫華熏香,閉目冥想小憩了起來。
幽天一行,與那尸鬼鏖戰許久,黎卿的魂壓與元氣消耗都不算小,這一戰后,他對那陰神之境也有了更加清醒的認識。
如今再是拆解起當日的廝殺來,黎卿便覺自家神通有更多增進空間,南明日曜法受限于火道根基,已經很久沒有提升了,黎卿每次掣起此法都覺得殺伐還差上一線。
要知曉,入道之初,他可就是靠著一手磷火之術走過來的啊!
石中火、人間火已得,或許該尋一尋空中火、木中火、六丁火的下落,若能齊聚五火,當是又別有一番天地。
氣道慶云法,愈到修行后期便越開始發力,聚氣成刃,凝一柄氣海天刀能將陰神斬落,不過此道靠的便是年積月累,循序漸進,絲毫沒有速成的可能。
大黑天咒,表現足夠亮眼,此咒之下,休教你道行如何,心智超絕,天鬼腳印紛雜而來,夢中殺魘執匕行兇,連百鬼都要避退。
紙靈秘法,甲猖大術,招魂鬼手,號令五雷……這諸多神通皆是不差,但依舊還需花上大量的時間去栽培修煉。
時至今日,黎卿手上的鎮器與祭器已經不少,延命燈、往生輿輦、壺天儲物葫蘆、替命巫傀、長恨鬼剪……甚至其中法寶級別的都有兩件,可惜這其中多是主輔佐護道與祭祀的,“長恨鬼剪”又等閑不能擅用,一旦提前暴露了鬼剪的機制,那就再無決勝之機了……
看來,還需要再尋一尊法器,殺伐之器,最好是能借紙人、讖咒行法的法器,如此便能于千百里外行法,超越視距的斗法。
“傳聞天罡三十六道大神通之中,有一道釘頭七箭,便是扎紙作芻靈,以小箭釘射芻靈草人,乃為駕馭巫鬼諸咒第一流,神仙都難逃一死!”
“北國的方仙道中正好殘存著半卷《釘頭七箭》,連羽化道已滅,那位熒惑就是羽化道的道子吧?現今避走十一曜天宮中。聽聞現在方仙道也不太好過?”
“我要不要……”
古之道統方仙道,叩神仙,問鬼神,乃是遠古巫鬼與神仙之道的結合,與黎卿走的路極為相似。
真若要在此路走出一個堂皇大道來,與那方仙道的交集絕對是避免不了的。
以他現在的能力,也該主動去接觸一下了!
殿中紫煙裊裊,道人的心緒亦是如這安魂的煙霧渺渺蕩蕩,這一日,他并未練氣,也不去關注冥府中的一切,只是在劇烈的鏖戰之后,懷著入道之時的初心,稍稍幻想了一番自己的道途如何。
入道之初,他以為自己會是個乘一葉芭蕉,遨游三山五岳的逍遙士,后來發現,道人們乘坐的芭蕉法器其實也不如何。
后來,他見有藍衣師兄御劍乘風,逍遙天地,也曾奢望過若是能挺過冥契的反噬后,專心修行劍術。
再后來,一次次的玄陰噩夢侵襲之下,一切的幻想都已丟卻……
正于此處的深度冥想之中,黎卿卻是少有的做了一道清明夢!
杳杳冥冥之下,黎卿夢見自家身穿八卦紫綬仙衣,身側水火童子隨侍,一者秉燈,一者捧玉輦,他等居高于世,俯瞰天河八百界。
身前豎立紙人道道,第一道紙人上書“金帝”二字,乘龍持锏,君臨三界;令一者名“木公”,身化世界樹,掌托仙洲三十三方;又一者稱“道君”,門徒百萬,仙道源流,萬古長生……
這每一道紙人,都與各界的霸主氣機勾連,但很顯然,這每一尊紙人都是奪命的芻靈!
旁側的水火童子,秉靈燈,托玉輦,大呔一聲,便見這位著八卦紫綬仙衣的道人居于天河之上,俯瞰諸世,輕笑間,勾指將腰間七寸小箭抬起,往那紙人身上抽出一箭,箭起咒生,三界崩塌,雷火翻騰,天地翻覆,天宮隕落,金帝墜世。
第二箭,建木枯朽,界海干涸,數之不盡的鬼腳印自幽冥涌來,將那建木之上三十三重仙洲打入陰司,沉下黃泉,建木推倒,萬靈歸息。
兩箭過后,道人腰間血剪似是有些不服,自行脫落于紫綬仙衣之間,雙刃一動,當即化作兩頭九十九萬丈的繞世冥海血龍。二龍左右橫擊而來,亦不理那芻靈紙人,而去直取道君仙庭,雙龍繞珠,化作血龍雙剪,往那仙山一撞,無邊血怨,滔天殺機瞬間湮化十萬里,樓閣宮闕,崩于云巔,百萬仙人,沉淪血海。
而那道人面容從來都看不清,只是依稀得見其漫不經心的目光,與如今的黎卿含有六分相似……
夢字無解,也不過是彼時彼刻某位生靈的內心妄念罷了。
但可以肯定的是,隨著道行愈發長進,隨著周圍一個個敵人的倒下,野心必然是會隨著實力開始滋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