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
“冥婚鬼契?”
這位三首尸鬼倉皇撞破黑天,自虛空中奔逃而出,三雙空洞的幽深眼眶冷冷望著不遠處的二人。
猩紅血光瓢潑暈染,與那封天鎖地的幽冥域聯袂一體,其中有一男一女雙雙齊肩而來,男子英挺豐姿,稍帶著幾分陰郁,女子清冷無暇,卻是惡意森寒。
這二者氣機纏綿勾連,宛若一體,方才它還道此人為何擁有著如此詭異的玄陰之機,原是身后另有其人么?
生與死的界限并不容隨意打破,生者有生者的追求,亡者有亡者的規矩。
但在六天宗鬼的時代,有一道令活人入主幽世冥府,勘破陰陽界限的儀軌,其名為“冥婚”。
界分陰陽,人有男女,這是大道降誕之時的互補,陰陽相合,與子契闊,由一方下聘,約以生辰,初見之日,締結契約,這是效仿更久遠的神話時代之天婚。
“冥婚之契”是一道極為繁瑣的儀軌,受此術者入冥府,視作鬼神靈肉同源,入宗廟祖壇,享有嫡系一切之權柄。
“原來不知是哪家的鬼郎君呀!”
難怪,難怪其手上掌握的禁術如此之多,難怪能開口就搖來陰神境的又一尊鬼君。
這老鬼嘶啞的點出了黎卿跟腳,可鬼母卻顯然并不給它套近乎的機會。
卻見黎卿身側的鬼母,面無表情的投來了視線,先后兩道襲擊都沒有拿下這尊三首老鬼,她,愈發地不耐了。
鬼母那素衣裙擺之下,玄陰母氣愈發高漲,玄氣一縷便重達萬鈞,幻化作的黑水幽冥乃是世間萬物的最終歸宿。諸般法門、萬種神通,一墜落這黑水幽冥,皆要被削弱到極致。
成就陰神之后,岐山的幽冥權柄已然成為了她鬼蜮的一部分,那老鬼越想躲,便越是將無力的沉淪在這玄陰幽冥之里。
它想逃,但早在這方冥土被更強的鬼蜮覆蓋之時,它便再也逃不掉了!
一望無垠的幽冥之中,只見鬼母玉手一抓,那玄陰冥域深處,立時就有兩只幽冥黑水化作的玄陰大手顯化,往三頭老鬼所立之處合攏一拍,剎那間,又是一道龐大的空間漩渦開始扭曲。
極盡削弱域中一切大道的“玄陰”法則,其仿若是那“玄黃”的另一面,前者具有壓制、削弱一切神通道法詭異之能,后者則是寰宇天地浩瀚根本,能辟退萬法。
黎卿若是能成就陰神,屆時,岐山福澤降下,他也會面臨著兩道選擇。一者是去蕪存菁,化去諸質,煉一口元始祖氣,吞吐便能撼動寰宇太平;另一條路便是同求玄陰母氣之根,練成一口玄陰祖炁,一氣孕育出能壓制一切道法的小幽世來。
前者乃是正統的煉氣神仙之道,后者則是另一條從未有人走過的“鬼仙”之路!
遙望著那被鬼母一道玄陰大手印拍扁的老鬼,黎卿的心頭依舊是猛然一驚,他有預想鬼母成就陰神大道后會十分了不得,畢竟,坐擁岐山意志、崔氏底蘊,她就不可能弱。
可見到自家費盡心思仍舊未能造成多少創傷的老鬼與鬼母一交手便節節潰敗,只嘆他離這岐山主君的路還很遠,這軟飯還得吃上很長一段時間……
方才還惡意滿滿的替死鬼偶在鬼母降臨之后,莫名的安靜了下來,這尊鬼偶此刻只若一尊小小的伶人模樣,趴在黎卿右肩處,一雙小手緊緊攥著黎卿的衣領,它無法分辨黎卿左側那尊恐怖的鬼君是何人,只能是提防提防再提防。
“這神通?”
見那三首老鬼分開一尊鬼顱自某處裂縫中飛速逃出,不腐黃氣一卷,其所缺失的身體瞬間補全,黎卿眉頭更是一挑。
若是他沒有記錯的話,這是這尊老鬼第三次使用這起死回生般的神通了吧?
先前黎卿數次襲擊打在那層黃氣之上,亦是未能奏效,不腐不壞,莫非,這就是獨屬于這頭老鬼的‘法意’?
驚詫之余,黎卿的動作亦是沒有絲毫的停頓,便在那老鬼轉身欲撕開幽冥鬼域逃離這一方牢籠之時,五道雷弧彈射而出,此刻,鏈狀五雷化生作了真正的雷霆鎖鏈,將那老鬼的雙足一裹,下一瞬,磅礴的巨力便從雷鏈之上傳來,這老鬼居然是被生生掄倒在地,一路往黎卿身前拖拽而來。
得了玉靈補天術重塑道體,黎卿的肉身亦是足夠的恐怖,兼以五雷法、招魂術,巨力拖拽鏈狀雷弧,他竟是強行鎖住了那老鬼的退路,要將其鎮殺在此!
那面不腐黃氣狀若玄黃,這里雷弧彈跳、幽冥翻涌,高挑的鬼女與英挺的道人一步一步齊肩走來,沉淪于玄陰幽冥之中的本土鬼祟盡皆凄厲哀鳴,一遭到那玄陰黑水沖刷,百鬼消亡,有如弱水黃泉,崩神魂、剔白骨,成就諸界生靈一大毒。
連那簇擁在往生輿輦之側的群猖道人聞得一道道陰靈殞命時的哀鳴,亦是不由得生出的悲傷之感,好像,好像黎卿二人才是最后的反派,是視生命如草芥的大兇!
“不對,那是……”
倒是玉虛道人與那陳師兄眉頭一挑,第一時間便在幽冥鬼蜮的北面見到了那黯淡熒光簇擁之中的閃爍光點。
那是三株靈藥級別的三葉三花果,也是他等入此方冥土的目標。
三尊靈藥逾萬載,遇到那宛若黑水的玄陰母氣沖刷,當即便閃爍起了靈光,那是萬載靈藥之中所含道蘊對玄陰母氣的排斥,也是其在這物競天擇的自然中規避天災的手段。
幾人的神色變化又怎瞞得過玲瓏猖主與飛尸、無面等等幾名大猖?這幾尊猖君順著他等隱匿的目光望去,同樣在第一時間發現了那三株難得的靈藥。
“這是?與東籬苑中那株青靈寶樹一般的,第四等靈藥?”
飛尸將軍與玲瓏猖主對視一眼,心頭瞬間了然,這二人不露聲色地將幾名道人護在身后,卻是與甲猖將軍與無面猖使了個眼色。
整座荒蕪冥土都是他等費盡心力鎮壓下來的,眼看著老爺與鬼母娘娘就要將那三首府君鎮滅了,可不能叫這幾名便宜道人把好處拿了。
撈人歸撈人,也不能叫他等空手跑一趟不?
甲子群猖在得了黎卿悉心栽培,道行與靈識漸長之后,猖道好勇斗狠、貪虐猖狂的天性,愈發釋放出來了。
但這才是黎卿所追求的,座下群猖若都是一群羔羊,該如何為他護道?
唯有那甲子群猖個個都是貪狼,他執狼首,駕馭住群猖的兇性,方有遠擊萬里、蕩平諸世的雄心!
那三株靈藥在幽冥鬼蜮中的顯化,黎卿自然也是第一時間看到了,但他卻并未將心思放在那靈藥上。
三頭老鬼兩爪破開勾住雙腳的鏈狀雷霆,再倉促受了鬼母一抓,半具身體徑直被擰碎作麻花,殘余的扭曲法意更是順著傷口蔓延而來。
其一面祭起不腐黃氣抗下鬼母的扭曲法意,一面扭頭叱罵起了黎卿的鬼道叛徒行徑。
“外天諸道闖入冥土,名為采藥,明擺著是掠奪修行資糧!”
“吾久食三葉三花果,成就三首通神顱,怎容外人覬覦,這道士吃了也就都吃了。”
“汝一宗鬼贅郎君,往返陰陽,扯得的我等六天鬼神的大旗,倒是反過頭為那天都道士做起了主來?難道汝以為汝之冥土,就不會被他人覬覦了?”
“好不羞的渣滓!”
天都的帝朝引來神祇領路,魍魎山的土伯、北琞山的山君,各化千丈神祇之身行走幽天,為那北帝采盡靈藥,欲煉天都餌藥第六等“不死藥”。
南國的仙門鬼鬼祟祟,為了奪取陰世靈藥溫養陰神,同樣也推翻了不少本就凋零的冥土。
更兼之名為“天宮”的組織,還有嶺南鬼神宗族一脈同樣往返幽天,干下不少禍事。
這鬼郎居然還仰仗著六天鬼神的背景,反幫襯著天都的道士?
荒蕪府主三頭老鬼這急眼之言落在眾人之耳,又是有著不同的反應。
清虛道宗幾名道人本就有所懷疑了,天南觀道人,通陰陽道,讖法鬼咒,又成冥婚,號鬼郎……
這不就是仙門中那位由士道入仙道的鬼郎君嘛?只是他等萬萬想不到,這鬼郎君的傳聞才是十幾年前發生的事情,如今他的道行就到這個地步了?
眾人神態各異,卻默然不語,觀望著場中的動作。
而黎卿聞得此言,卻實在忍不住搖頭了!
“什么六天鬼神大旗,你剛才要吃我的時候,可沒見你有什么情面啊?”
“至于黎某時常仰仗崔家姐姐……”
偏頭望向鬼母,黎卿也只是輕輕搖頭,渾不在意道:
“冥契早成之日,我二人便已形如一體,生死不離,倚仗又如何呢?”
“何況,你看貧道渾身上下哪里像個有道真修呢!”
這般似笑非笑之言,加之其秉持的血色鬼燈籠,滿帶著招鬼威脅的招魂鬼手,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幽冥背景,更是顯得黎卿邪性。
汝走投無路想跟這仙門道士講規矩?但也許,他是個邪道人 便在這冷笑之言中,黎卿翻掌取出了先前那并未動用過得“長恨鬼剪”,眼下對面那三頭尸鬼困縛于幽冥,可謂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而黎卿更是于先前奪了這老鬼一顆鬼顱,取得了其本源的氣機。
無法躲避的境地,受制于人的氣機,長恨鬼剪必死詛咒的兩項要素已經齊全,“三頭鬼君”亦是死期將至。
黎卿伸手沒入那血盒之中,將那鬼發纏繞的破舊剪刀緩緩拿出,有鬼母在側,他足夠的安心,甚至看都懶得多看那老鬼一眼,一心沉浸在那咒殺儀式之中。
溫柔地將那鬼發一一解開,黎卿微微閉上眼睛,以魂壓勾連到剛剛雷火練度鬼顱所化的琉璃珠,那上面正是指向到三頭老鬼的氣機。
“切記,不可令修讖咒者得到有關你的化身、血肉、毛發等等一切氣機!”
“造化再生之術可并非是萬能的!鬼君,請安心去吧……”
這一聲看似好意的警告,便是神道讖緯的核心要義,于某因果串聯之中,為一言定下其最終的結果,其為讖言、亦是詛咒。
便隨著黎卿往那橫在眼前的鬼剪上輕吹一氣,黑天夜幕眨眼就被一道看不見的利刃撕裂,鬼剪一合,三顆鬼顱頭自喉嚨之處橫斷,巍然的氣機瞬間跌落谷底。
三頭尸鬼,荒蕪鬼君,這百六里魂光冥土之主——卒!
它犯下了大忌,若它并未托大將那鬼顱丟出,若它并未丟失自己的本源氣機,圓融的陰神道行,他是有機會躲開這并不完全的鬼剪襲擊的。
便如黎卿最后的警告,化身、血肉、毛發、氣機、真名,決不能落入那修讖咒之道者手。
鬼神之世,詛咒橫行,法壇之風大盛,任何修士行事都須得慎之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