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
那枯槁尸鬼聞得黎卿之言,空洞黝黑的眼眶中齊齊露出一絲羞惱與戲謔,它等鬼神生于無垠、起于幽世,本就是與死亡相伴的存在,又何須權衡利弊?
老鬼尚且能動的兩顆顱首緩緩轉動,稍稍避開那磅礴的氣海慶云,枯爪往前,以一個極為陰損的角度破開黎卿氣法,欲直接致其于死地。
這頭老鬼不知是何年代故族宗廟中埋藏的陰尸所成,三首非人相,成鬼身,以這冥土之中墓主之權柄,亡者吐息能御陰靈百昧,不腐形骸亦教諸法難破。
滲人的枯爪劃開虛空,也不似諸多陰神舉手投足之間法意道則隨身,黃褐色的枯槁手臂只是往那幽暗的虛空之中一抓,那一小片空間就肉眼可見的被崩塌、穿透,老尸鬼爪自身前數尺虛空沒入其中,再詭異的自黎卿身后破開空間襲來。
冥土老尸通冥,所謂群鬼擁其墓,這頭通冥尸鬼自然也締結了非凡的鐵律,起為“不腐”,尸身鬼靈,不腐不壞,不腐秘力呈玄黃色,堅能撼動虛空,黃氣一纏,碎骨重生、皮囊再續,皆不在話下。
這恐怖的鬼爪一出,黎卿當即毛骨生寒,延命燈高掛幽天,綻放出長生星光無量,南斗五十四曜虛影輪轉周身,以天府星斗為尊,與那慶云氣相合,鼎鎮數十里。
長恨血鬼域粗暴的擠入現世,漫天的血腥之味沖擊著場中每一個人五感,粘稠染血的鬼發食黎卿玄陰一炁后暴虐而生,滾滾鬼發,魔焰滔天。
“后面!”
黎卿瞳孔一震,陰瞳與入夢之咒重迭,將整片天地的異動盡攬于眼下,第一時間便預見了身后二尺之處破開虛空襲來的鬼爪。
然而,那三首老尸的恐怖其實更甚于他的想象。
南斗延命玄光作為護身之法足夠強大,可遠遠做不到橫抗陰神府君的神通襲擊,狂舞的長恨血鬼發無窮無盡,遭那鬼爪一撕,卻是竟被瞬間扯斷,而那鬼爪之勢,依舊毫無阻滯的穿過重重阻擋,一擊撞入黎卿背心之處。
“喝!”
這一瞬間的變故令黎卿渾身發冷,也同時更靜下了心來。
兩門護身底牌居然眨眼就被破了?
來不及躲避了,黎卿面色一沉,當即掣指掐訣,喚醒十方胎藏替命巫傀!
后者七寸高的伶人鬼偶之軀突然一震,原本精致木然的人偶面上瞬間被陰翳與憎恨覆蓋,小小的鬼偶面向那只恐怖鬼手,亦是同樣將雙袖一揚,正面迎了上去。
“死死死!死死死死!”
那替命鬼偶擋在黎卿身前力抗那三頭尸鬼的襲擊,伶人裝扮的袖中,兩只小手與那鬼爪一觸碰,瞬間就讓那三頭尸鬼的攻勢一滯,眼見著二者觸碰之處詭異的扭曲了一瞬,下一刻,三頭尸鬼的那道爪子就迅速地收了回去.
而場中的血鬼域、南斗天光、氣道云海彷佛從沒有出現過一般,幽暗的黑天之中,只剩下一片虛無。
九界有十方,人體含大藏,以替死鬼與巫鬼之法祭煉替命巫傀能作為槐連陰山之主“玉靈神”的第一件法寶,在某些方面自然是有著了不得的威能,連長恨鬼剪居然都被胎藏替命之術轉瞬壓制。
這卻是令那遠在數十里外,托身于往生王輦中的諸道都看不懂局勢了。
似乎這位黎道人沒能擋住那老鬼的襲擊,但又好像擋下了?
“不對,看!”
太虛道人執掌虛天劍,這是一尊于清虛道宗內供奉的法寶劍器,含有一道名為“闡道”的神輪大禁,這令他敏銳的捕捉到了場中的變化。
那幽天之中,時間與空間發生了偏移,導致出現了十分詭異的不協調之處。
而不待他等尋求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遮天慶云法、玄陰始一氣便被突然出現的黎卿攝入掌心,以聚氣成刃之術凝作了一把氣道天刀。
數千丈長的氣刃自黑天高處而起,似是剛剛那尸鬼背擊黎卿的場面復刻一般,氣刃天刀也反自那老鬼背后橫斬而落,于那老鬼右肩劈下,攜滔天大勢,生生將其斬落冥土地底,裂出了十數里長的深谷。
陰神府君的襲殺并沒有那么好轉移,但……替死巫傀改變了黎卿自身的時間,在受到致命襲擊的一瞬間,黎卿回到了剛剛尋夢入侵到這冥土時的狀態。
黎卿垂下目光,延命燈此刻還是冷白燈光,袖中封存長恨鬼剪的盒子雖然還在自縫隙中滲血,但仍處于未解封的狀態,一切都像是四柱香前的樣子。
唯有他肩膀上的替命鬼偶,伶人面貌已經化作了陰翳的替死鬼相,滔天的憎恨與惡意化作遮天黑霧纏繞著黎卿。
替死巫傀不懷好意地沖著那裂谷下的厲鬼氣機,同為陰神境的鬼君,此刻它只欲奪了那老鬼的命,欲讓它也嘗嘗被人煉作替命巫傀永世奴役的痛楚!
“痛痛痛!”
替命巫傀的惡意滔天,此物極為殘忍,受煉者五感剝離,六識切割,渾身只留一道命魂煉作巫傀,不生不死,每次替死之時它都承擔著所有的痛楚,置身于此處,它的怨憎無比恐怖,也唯最狠厲的巫鬼法師才能練出這般天怒人怨的禁忌之器。
本屬禁器,又是以替死鬼煉制,這尊巫傀的跟腳極為恐怖,玩弄時間替命一次之后,其面容已經化作了神似黎卿的青年厲鬼模樣,且,攻擊性十足!
“替命巫傀的本體,是那尊困縛的替死鬼君嗎?”
黎卿右袖一甩,將那柄氣道天刀一甩,鋒芒的氣刃隨著這一卸力瞬間瓦解,再化作一簇蔓延數十里的遮天慶云。
他太小看了陰神境了,也太小看了自己手上的底牌!
一方陰山之主所倚仗的巫傀,可遠遠不是只能逃命而已的……
終得黎卿應允,那小小的巫傀虎牙一現,一個飛瀑就落入了冥土之下,替死秘力化作的黑氣滾滾,隨著其主動的進攻化作道道鎖鏈而去。
而不知何時,篤篤、篤篤猶如草靴踏在木板上急促腳步聲紛亂再起,滔天的魂壓往冥土之中一掃,那黑暗中伸出鬼手來的重重陰鬼便迅速被天鬼腳印所破。
日游的陰鬼倀鬼遭受看不見的襲擊,立時身染黑色鬼足印,驚叫哀嚎而退,道行再低些的,與那虛空中莫名出現的鬼腳印一觸碰,瞬間慘叫著化作青煙飛散。
“李代桃僵之術?那豢靈嗎……魂道殺咒……氣道正法……”陳師兄呢喃默念著那黎道人展露出來的神通,每一道都驚人的不可思議,每一道都似乎只在傳聞中記載過。
“那是遠古巫鬼之術,北海與嶺南還有些傳承!”
躺在混元結界下右半個身子都已經消失不見的“半邊尸”虛弱的發出聲音,這是一名受持修青華箓的清虛真傳,在他所奉的法箓道經之中,也有一門類似的法,其名為“泥菩薩”,巫鬼之術,皆為禁忌,但大不韙的同時,也能帶來大收益。
否則,以他的傷勢,早就死了。
“陳師兄,那是何人?”渾身生出了赤紅色裂縫的男子也吃力的從一尊紙馬上撐起身子,見到了遠處的的戰斗。
那半個喉嚨都被撕裂的女冠,已經被玲瓏猖主取來靈紙為她重新縫合好,她的傷勢得到救治之后,也是翻身盤坐了起來,望了望往生輿輦前的四盞延壽燈,再無聲的向戰場投去目光。
五花八門的咒法,離奇的禁術,兼鬼神之道的陰損,又有練氣正法的堂皇,此人道行看似并不高,在遭遇那三頭尸鬼的襲擊之時,屢屢險象環生,可那老鬼每一次襲擊都總會差上一點,反而被黎卿各般離奇的手段弄得灰頭土臉。
“呼……”
“仙途的道友,但……還不知是哪一方道宗的道子!”
陳師兄緊繃著的心也終于放了下來,這下他們或許是真的有救了。
“難道是天都之北傳聞的方仙道?”
天都北朝的方仙道才是既從神仙、又修鬼神的遠古道統,與此人的手段極為相似。
這四五名得到延壽燈儀轉危為安的道人驚疑思慮之時,幽幽的冷笑聲卻不知從何而起。
“哪來的方仙道?”
“我家老爺這不明擺著是煉氣道的高冠?天南觀的唄!”
玲瓏猖主自往生輿輦之上卷起珠簾而出,雙手抱胸,帶有幾分鄙夷的俯瞰幾人,聽他們在這胡扯。
甲猖法壇已經再度蓄勢,有力抗那老鬼一擊之力,卻不知自家老爺是何想法,是護住這五人直接退去還是……
黎卿那尊新得的人偶巫傀平素看跟個掛件一般人畜無害,不知此刻竟還有如此威能?不待鬼母娘娘出手,居然已能與那老鬼硬碰硬。
七寸高的替死鬼傀虎牙畢露,小手一拍便有幽青手印落在那老鬼褐色鬼皮之上,也絲毫不懼那怪物恐悍,其所受的一切襲擊,總會以不可逆轉之勢轉移到那三頭老鬼自己身上。
加之黎卿的滔天魂壓衍生黑天大咒,令冥土中的群鬼辟易,再圍獵三頭尸鬼,攻守之勢,將易型爾!
而就在此時,那三頭尸鬼遭到巫傀撕咬,渾身被拍了五六個鬼手印后,終于不耐,側身往虛空中一撞,立時便消失在了那冥土之前。
“咯……半人半鬼……咯……替死鬼。”
“你……倒也是個小怪物!”
仿若氣管折裂,喉骨摩擦的磨砂之聲隱隱響起,那尊老尸鬼首次開始與黎卿交流。
但話音還未落下,這頭尸鬼便從黎卿身側撞碎虛空而來,那仿若野獸對羊群的絕對直覺,它知曉,只要將黎卿扼殺,那由他衍生的各般手段也就消散無形了。
遠望若褐色老皮裹枯骨的老鬼臨面,丈六的身軀瘦長而帶著恐怖的威壓,其干瘦胸膛之處,肉眼得見嶙峋排骨,真似是一頭黃皮白骨妖。
尸鬼之身,不腐不敗,黃氣纏繞能削弱萬法,除了被那讖法鬼咒斷了一顱,黎卿的各般手段居然對其都沒有湊效,此刻其欺身上前,不腐黃氣驟然覆蓋全身,憑空撞來。
而黎卿反應亦是足夠迅速,替命巫傀雖好,但他之前從來也并未太仰仗此物。
只見黎卿將未啟封的長恨鬼剪收起,單手拎起延命燈來,掐訣一點,其口鼻之中元始祖炁流縈,與那頂上慶云一合,瞬間便化作天府玄元氣罩,幽藍色的護體玄氣,籠罩三十余丈,外側慶云化作氣海,亂流洶涌。
那老鬼自黎卿身側襲擊,云海翻騰,卷起那玄元氣罩便往高天飄去,你來我走,你追我退,爾屬尸鬼,于這百里氣海寸步難行,我為練氣士,觀萬氣乃天助之。
且看一黃皮骨骸于風暴亂流中吃力追逐,前面氣罩光球左突右撞,于此幽天之中上演了令人瞠目結舌的追逃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