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臺前的躺椅上,身材清瘦的老者打著瞌睡,他懷里抱著一本厚重的書,臉上的眼鏡也未摘下,顯然是閱讀到一半便迷迷糊糊睡去。
沉重的腳步聲傳入客廳,頭發花白,身材卻依舊健碩的瑪莉旦咚咚咚地走了進來。
“拉馬克你看到.”
她大著嗓門,話才剛喊出口一半,就見到丈夫斜在躺椅上睡得正香,只好把后半句話憋了回去。
撇著嘴走過去,把丈夫懷中那本足有數公斤重的大部頭拿起來,丟茶幾上,又幫他把眼鏡摘了下來,折迭起掛在他領口。
正想著是不是該再給他拿條毛毯來,就聽到大門外傳來幾聲敲門的聲音。
這讓她不滿地皺起了眉,一聲炸雷似的“誰呀!還讓不讓人睡午覺!”,給旁邊躺椅上的拉馬克嚇得一個哆嗦,險些沒從躺椅上滾下去。
而她自己,挽著袖子邁開大步,擺著一幅要揍人似的臭臉,朝著屋門處走去。
“嘎吱”一聲噪響中,門被她拉開了,要不是門把手和門框都反復加固過,這一下的力道甚至能直接把門從門框上拽下來。
抱起那比尋常成年男性大腿都粗的胳膊,身高超過一百九十公分的瑪莉旦習慣性垂眼俯視向門外的來人。
但她緊接著發現,似乎沒這必要,門外的人似乎也沒那么矮。
敏銳察覺到對方臉上的怒氣,剛才敲門的奧朗額頭冒汗,趕忙提起手中的伴手禮,“瑪莉旦女士,好久不見!您和拉馬克先生身體還好嗎?”
“你”瑪莉旦女士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最終視線落在了他的臉上,猶豫兩秒后恍然道:“這不是奧朗小子嘛!變化挺大啊!”
說著就伸出手,在奧朗胸口捶了拳,“不錯!長高了不少,也變壯實了,看來沒疏忽了鍛煉!”
奧朗苦笑著揉摸著發悶的胸口,正想說什么,瑪莉旦的視線已經轉向了他身旁的其他幾人。
她的目光在穆蒂身上停留的時間是最久的,雖然后者沒她寬,也沒她粗,只是身高隱隱高出她一點。
但作為一名一輩子都在錘煉肌肉的老獵人,她敏銳地察覺到,這個高個兒女孩的力氣怕是未必比她小。
至于另外兩人,她掃一眼就收回了視線,只在腦海中留下了“胸很白的射手”和“黑眼圈小鬼”的簡單印象。
“她們幾個是你的朋友?”瑪莉旦齜笑出滿口肉食動物般尖利的白牙,“你小子,怎么身邊盡是些年輕漂亮女孩子啊?”
面對瑪莉旦的調侃,奧朗也只得苦笑應對。
“開個玩笑而已,那么羞澀做什么。”瑪莉旦笑罵著,在奧朗背后拍了一巴掌,隨后看向穆蒂幾人,“一起進來吧,姑娘們,別在外面杵著了。”
瑪莉旦帶著幾人回到客廳時,被妻子的大嗓門驚醒的拉馬克已經重新戴上了眼鏡,恢復了平日里那副儒雅溫和的模樣。
由于瑪莉旦火爆性格的原因,平日里敢于上門的客人很少。
奧朗幾人的到來使得他們老兩口相當開心。
身為學者的拉馬克大致了解了下奧朗當下的知識水平后,一連又給他介紹了好幾本書。
瑪莉旦則是相當中意穆蒂的樣子,甚至強拉著穆蒂掰了次手腕,最終的結果居然是平局,這頓時讓瑪莉旦更稀罕了。
個頭高,力氣大,待人有禮貌,性格又乖巧聽話,對比之下自己的親生女兒海法簡直不像是個人,等她回來怎么也得揍兩頓才能消氣。
就這樣在兩位老人家里呆了一個多小時,險些被瑪莉旦按著脖子強留下來吃晚飯,但最終好歹是“逃”了出來。
從瑪莉旦家出來后,蘭貝爾第一時間溜走了,生怕再被奧朗帶著去拜訪什么長輩,剛剛那位奶奶也太可怕了,簡直跟頭轟龍似的。
木香也跑了,剛才她敏銳察覺到了瑪莉旦望向自己胸口的視線,她現在只想去找裁縫鋪給胸口打塊補丁,其它任何事都得往后放。
穆蒂則跟著奧朗,去了趟城塞游擊隊的駐地,跟游擊隊的老朋友們打了個照面,約好了晚上聚餐的時間。
回到洛克拉克的第一天過得熱鬧又愉快,但奧朗堅持沒喝一口酒。
第二天,天色還未亮,他便獨自一人從家中離開。
沒打算用任何交通工具,背上一包裹干糧與幾個水囊,他就這樣徒步走入那無邊大漠。
洛克拉克所處的這片沙漠,又被稱為“死亡沙海”。
沙礫極端干燥,又極端細膩,對沙地船而言,這是最好的沙地,但對徒步旅行者而言,每一步都是那么的艱難。
近乎液態的細膩沙地上,腳掌的面積不足以支撐全身的重量,若是不能掌握正確的行走方式,每一步都能陷至膝蓋。
能夠輕松吞沒一整個人的流沙坑隨處可見,稍一不慎,便可能陷入其中,成為沙漠中又一具干枯的骸骨。
再加上那些潛伏于沙海深處的怪物,使得這片沙漠成為了全大陸公認的最危險的幾個區域之一。
頭盔掛在腰間,頭上裹著頭巾與面紗的奧朗深吸一口那幾乎能將人呼吸道灼傷的干熱空氣,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已經在這片沙海中徒步行走了兩天。
對穆蒂而言,記憶深處的故鄉景色是人來人往的街道,對木香而言,是四季不凋的櫻花。
但對他而言,是這灼人的烈日熱風,是這無盡的黃沙。
他隱約間還能記得,那是自己連路都走不穩的年紀。
不算太長的遷徙隊伍,長毛駱駝脖頸間的黃銅鈴鐺叮咚作響,記不清面貌的人牽著自己的手,在這起伏的沙丘間行走著,自己搖搖晃晃摔了一跤,那人笑著把自己抱起來,放到了長毛駱駝背上 或許,那人就是自己的父親也說不定?
奧朗自嘲地笑了笑,將這些久遠到模糊的記憶打散在腦海。
忽然間,一陣大風吹來,隨風而起的黃沙迷住了他的眼,奧朗連忙將纏在頭頂的頭巾拉下來些,擋住那些入眼的沙塵。
“叮鈴——叮鈴——”
清脆而遙遠的鈴鐺聲,隨著風沙而來。
奧朗愣怔間抬起頭,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一支仿佛是從記憶深處走出的駝隊,出現在前方那座沙丘的頂端。
沒有成堆的貨物與商會的旗幟,取而代之的是隨隊的成群牧獸與捆扎起的帳篷,隊伍中還能看到老人、婦女與小孩子的身影。
那是一支沙漠游牧民的隊伍?
簡直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難道是剛才的那陣風沙,把自己送回了十幾年前?
奧朗險些被自己這亂七八糟的念頭逗笑了,他搖了搖頭,正想要轉身離開,那支隊伍也發現了他。
領頭的漢子遙遙揮著手,大聲和他打了聲招呼。
聽著那熟悉的語言與音調,奧朗離開的腳步頓住,不由自主地朝著那支游牧民隊伍走去。